门房再望向他们的眼神,不再那么友善了。
云霓跟着姑娘见的场面人事多了,察觉到对方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淡,虽然心中不悦,但仍抢先一步掏出两个银踝子塞了过去。
“我家姑娘跟安小姐是手帕交,大哥不妨先将名帖送进去,若是安小姐不方便相见,我们再离开不迟。劳烦大哥了!”
门房捏着两颗破有份量的踝子,将溜到嘴边的冷言冷语又吞了回肚。
也是,大小姐又不掌家,如果真是来打秋风的,要找的也该是老爷或夫人,又怎么会指明找大小姐。
何况他也就送张名贴到内宅,至于这贴子能不能送到大小姐手上,或大小姐愿不愿意见人,这就与他无关了。
“请稍等片刻。”
其实也没等上多久。安府主子也就五个,安子鸿的风格一向是朴实省俭,所以府里并没有养太多下人,也就没有那么多关关卡卡。
名贴很顺利地送到安锦蝶处,她惊呼一声,扔下手中正绣着的鸳鸯枕巾,撩起裙摆迈开脚丫就往外冲。年迈的奶娘在后面追着喊都喊不住。
安锦蝶直接奔到门前扑向卢玖儿,也不客套寒暄,抱了人便搂着往府内走去。
“早就见你信上写要进京,结果怎么等也等不来。后面再写信去问,却如石沉大海般,连音信也没有了。要不是后来京中也开了间快活栈,我派人去问那掌柜的,还真担心你是不是遭遇到什么不测呢。”
卢玖儿也觉得很欢喜。这么些年未见,安大小姐还是这么不拘小节,活泼开朗。
“因为路上奔波不定,所以书信都是送到省府城后,再辗转传递到手上,耽搁了很长一段时日。”
她也是几天前才拿到信件,所以进京后第一时间,便来见她了。
时候还早得很,安大人还未下衙。而继室安夫人携着一子一女,回娘家省亲去了。因此安锦蝶直接将人带到居住的小院里。
甫一入门,卢玖儿便被针线篓里那抹艳红吸引了注意。
“咦?这绣的是鸳鸯巾吗?”
安锦蝶性子再大咧咧,也不免觉得羞人,连忙将半成品塞回针线篓里,搁到斗柜里头。
“绣得不好,就不给你看了。”
卢玖儿瞅见她姣好面容上难得出现女儿家的羞红,随即福灵心至笑道:“蝶姐姐这是在准备嫁妆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爷有这好福气。”
“休要笑话我。”安锦蝶嗔道。正好丫环端了茶点来,她顺了一块便往玖儿嘴里塞,“请你吃请你喝,看够不够堵住你的嘴。”
卢玖儿嘻嘻笑着躲开。“蝶姐姐勿要羞怒!我可不是笑话你,而在关心你呢!”
见她们闺阁中嬉戏,丫婢们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打闹了一阵子,安锦蝶才放过她。
虽然每次谈及姻缘之事,她都觉得羞意。但身边确无多少人,能推心置腹地地聊这种事情,所以难得卢玖儿来府,安锦蝶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心底话。
“玖儿,其实我这桩婚事,跟平常人家别无二样,都是奉父母之命,听从媒灼之言。”安锦蝶心有戚戚地托着腮,低垂了眼帘掩住眸光,“嫁聚之期是订了,但日子越是接近,我心中便越觉怯怕。”
卢玖儿安慰地伸手抚上她的柔荑,是官家小姐的肤感,十指不染阳春水的滑腻。
“新娘子都是这样的,很正常呢。”即将加入新的家族,独自面对新的环境、人与事,再胆大的小娘子也会怯吧。“你见过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安锦蝶心知肚明。她点了点头。
“那跟他说过话吗?”
“仅只一次。”婚事是继母与人谋合的,父亲顾及她的感受,特地安排了一次见面。“因为要避嫌,所以我们是跟着双方家长去参加宴会,算好了时间在门庭前相遇上的。”
所以,所谓的说过话,就只是礼节上互相打了声招呼而已。
卢玖儿心中叹息。
“有打听过他吗?”
“这当然有。”不但父亲派人去了解,她也找奶娘和身边婢女四处打听过,“他是国子监祭酒林全焕大人的大儿子,名唤林良纯,是翰林院编修。”
“那这人风评如何?”
世间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子。嫁人如投胎重生,得挑选个人品德行过得去的才行。
第111章 六 备嫁中的安锦蝶(上)
不过,现在两家都已经过了文定,择定婚期,基本上这桩婚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但是接下来,要迈入的到底是狼窝还是金窝,最起码能多个心理准备不是。
安锦蝶红着脸答道:“外头人都道他是懂孝知礼,好学上进的才俊。”
这副表情,卢玖儿看得出来她心底里已经是认可了。
“那蝶姐姐还担心什么呢?”
安锦蝶呐呐道:“毕竟是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就只见过一面,就要结成夫妻……虽然我亲娘早逝,但奶娘自小在身边教导我,我很多时候再不乐意听,也明白到为妻、为媳与做女儿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我还没准备好……”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苦笑。
虽然亲事是继母找的,但父亲也有把过关。她知道父亲不会害她,可是没办法,她就是怯怕。
这种异样的情绪越来越浓,让她感觉到好像再也不认识自己一样了。
未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卢玖儿不想只为当下抚慰她的心情,而胡乱哄她说婚姻会有多美好。
当然,她也没亲身经历经验,即使说了可信度也不高。
但是如果再不将这心结解松些,可能会有更负面的影响吧。
卢玖儿细细瞧着秀丽女子,那眼底下有着化不开的淡青色。明明该是朝气蓬勃的脸庞,却散发着淡愁和轻郁。
她想了想,问道:“蝶姐姐,你觉得美满的婚姻会是怎么样子?”
安锦蝶张口便答道:“那自然是夫妻恩爱,翁婆体恤,兄弟妯娌间相处和美。”她顿了顿,再补充一句,“生育一儿一女,凑齐个‘好’字。”
这世间的人们,不都这么认为的吗?只是又有多少,能幸运地获得如此圆满的人生。
“那倘若婚后过得不好,又当如何?”
这下,安锦蝶犹豫了。
卢玖儿换了个问法。
“如果兄弟妯娌间锱铢必较,甚至勾心斗角,争名逐利,你当如何?”
安锦蝶最烦满腹弯弯道道的人。
“理想的话就分家单过,倘若长辈不同意,就多些防范,少些往来。”
卢玖儿颔首,继续问道:“那如果翁婆不慈不爱,尖酸刻薄呢?”
安锦蝶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不能吧?林祭酒是皇上任命的国子监主管官,祭酒夫人平素也是有贤名在外的……”
“只是假设而已。如果他们真的是人前人后不一样呢?”
安锦蝶不能接受这个假设,单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痛。
“那……跟夫婿商量下,寻个外放的官职吧。”若避不过,躲开总能成吧。
卢玖儿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再放松些。但是下一个问题,却又步步紧逼。
“那如果夫妻难以同心呢?”
安锦蝶脸色越来越雪白,手指头不自觉地绞了起来。
卢玖儿有些不忍心,但觉得还是得先下剂猛药。
因为,事前思清想楚,总比事后反思检讨,来得更有效用一些。
“譬如说,两人想法不太一致,没有共同喜好。”
“又例如,他凡事站在父母和兄弟角度,去处理问题,而忽略你的感受。”
“甚至于,他可能在外拈花惹草,或是纳妾入门……”
安锦蝶倏地伸出双手捂住卢玖儿的嘴,拚命地摇头。那流云发髻上的珠翠流苏摇摆作响,衬得她的神色更是凌乱。
“玖儿,我不要嫁人了!”安锦蝶大声叫喊道,“我今晚就同父亲说,让他马上安排人将聘礼抬回林家去!这门亲事不能作数!”
卢玖儿哭笑不得地拉下她的纤纤玉手,握紧着问道:“倘若你是嫁过去后,才发生那些糟心事呢?”
“那就和离!”安锦蝶很坚定地吐出几个字。
她自问从小到大都不是愿意隐忍的人。要让她憋屈地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和离后你能怎么过日子?”
卢玖儿不放过这个话题,也是不放过她,不肯任她中止逃避开去。
安锦蝶怔愣了。
是啊,和离过后的人,会是怎样生活的?
搬回安府的话,父亲表面不会说些什么,但是继母和弟妹肯定不会乐意。而且如果在妹妹出嫁前和离,还会影响到她的婚嫁。
如果不能搬回安府,那么——
安锦蝶脑内灵光一闪。
“娘留了一些田庄铺子给我。”她可以申请女户,可以收养子女。“我可以自己过生活!”
“那如果你坚持要取消婚礼,往后再也找不到良人,那又怎么办?”
安锦蝶大声道:“只要有我娘的田庄宅地,我就能养得活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卢玖儿望着她笑。
“是啊,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只要知道自己的底气是什么,底线在哪里,不要一味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不就可以了吗?”
待得心中有数,又何以为惧呢。
安锦蝶怔怔然,缄默半晌后,感觉茅塞顿开。不知道怎么的,两行热泪不招自来,滑落脸庞沾湿了衣衫。
卢玖儿连忙掏出绢巾替她拭泪。可那泪水,却如脱线珍珠般掉落个不停。
“蝶姐姐,我是说错什么了吗?”卢玖儿歉然地道,“若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您切勿与小妹计较……”
“不、不,你说的太对了,是我犯傻钻了牛角尖。”安锦蝶抽泣呜咽着。
她要将这些天来憋在心里头的闷气全部发泄出来。
“呜,玖儿陪我再哭多一会儿。”
卢玖儿差点要举手投降了,哪里敢不应好。
跑到人家府上将人惹急哭了,还差点要闹拒婚。安大人回来后若是知晓,不知道会不会命人拿扫帚将她扫地出门,然后从此永不往来呢……
卢玖儿轻拥着安锦蝶,任由她在自己瘦削的肩窝处越哭越大声,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待泪人儿哭过劲后,她用手帕拭干眼泪,唤了贴心婢女进来将钱匣子找了出来摆到桌上。
“玖儿,你得帮我。”安锦蝶严肃认真地看着她。“为了底气更足些,我需要准备更多的银钱,置办更多的田地和铺子。”
“……”卢玖儿感觉坑了自己一把。
安锦蝶打开了钱匣子。
“这些是娘留给我的田契和铺契。虽然文契在这里,但父亲却是让继母帮忙经营管理,铺子里的出息会留着给我当嫁妆。待出嫁后,才会将管理权真正转移给我。”
第112章 七 备嫁中的安锦蝶(下)
安锦蝶慎重地握住卢玖儿的双手。
“我以往做事随心所欲,花钱较为大手大脚,所以并没存下多少现钱。玖儿你看,我怎么样底气才能更足一些?”
其实当听到产业的管理权在安夫人手上的时候,卢玖儿已经在心里暗叫不好。然后再说到出息不是及时结算,而是等到出嫁时再给付……
“蝶姐姐,你手上有嫁妆单子吗?”
安锦蝶点点头。因为还有一个月便是嫁娶婚期,所以单子早就列出来了。
“不过关于银钱的数额只写了一部分,说是出嫁时再将出息结算补充上去。”
“……”卢玖儿尚存一丝希望地问道,“那蝶姐姐对田庄和铺子的运作了解吗?往年能盈余多少,现下每月平均营利多少,出息一般是存起来还是再投入?”
安锦蝶哪里曾关注过这些。
自从亲娘在幼时因病过世后,她平日花费都是公中派发的例钱,再不就是逢年过节得的利是。当然,父亲也会私底下给一些脂粉钱。也之所以,她对于被问到的事情皆是一脸懵,只能不断地摇着头。
卢玖儿不想预估安夫人是否故意或怀有恶意,但是现实便往往如是,金钱财帛就是一面照妖镜,在此镜面前,谁都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
何况,对安夫人来说,安锦蝶只是毫无血缘关系、且还要分薄她儿女家财的继女。
卢玖儿斟酌着语句。“你有想过,拿回田庄和铺子后,有什么打算吗?”
安锦蝶继续摇头。
“不过夫人曾说,现在的管事和伙计都是得用之人,可以放权给他们管理经营。如果需要她帮忙的话,继续代管也是可以的。”
卢玖儿:“……”可能性更大了。
她虽然心有所感,但毕竟是别人家事,不好胡乱置喙。
何况,抓贼也要拿赃,总不能红口白牙张嘴就说安夫人在暗地侵吞继女的财产吧。这些都还只是臆测而已。也许到了嫁娶之时,安夫人会往陪嫁里添补上大笔银钱也不一定——
卢玖儿喝了口茶,沉吟半晌。
可能她的脸色有些凝重,安锦蝶呐呐道:“我也知道,与钱财有关的事情总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奶娘也提点过我很多次。”
其实不只是提点,还碎碎念个不停,像寺庙里的僧侣念经一样,将她都念得心烦不已,就更加不愿意触及相关的话题了。
前安夫人亲置办的产业在京城及周边,安锦蝶往年都随着父亲远赴任上,她年纪又小,哪里懂得管理这些。现安夫人留在京城养育儿女,没有陪同前往服侍,所以当安大人提起产业代管之事,便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了。
“其实早些日子我也提过,想先学着参与铺子的经营。但是继母劝我婚姻乃是终身大事,得先将陪嫁过去的绣品用心做好,因为那才是我在夫家立足的脸面。父亲也认为如此,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锦蝶并不是愚笨之人。相反,随父生活多年,她养成的是聪颖果敢的性子。
“玖儿你说,夫人她会不会……”
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往那个方面去想。
但话说回来,在田产铺面这件事情上,的确每次都处理得不干不脆。
“莫要胡思乱想。”
卢玖儿拍拍她的手背,再给她倒上杯香茗,哄她喝了。
是则是,非则非。人做过的事情,即使再能掩饰,也经不住查探。
思及此处,卢玖儿心生一计。
“不知安夫人预计何时回府?”
“他们昨日才起行,且听说会待上几天再回。”安锦蝶计算下脚程和逗留的日子,“估计也得五天后才能回到京城了。”
卢玖儿闻言弯唇一笑。
很好,时间很是充裕呢。
“蝶姐姐,你准备一下,后天一早我来接你逛大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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