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撞飞同国的高恩妃，可能会引起国内争议，但只要她得到金牌，一切都会被掩盖。
裴彩媛觉得这没什么不对——我也给人打过战术配合，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甚至觉得朴具里太傻，她无法理解朴具里的愚蠢——丢掉金牌就是对朴具里的惩罚。
她可不会这么傻！
有团队为什么不用！
雄厚的财力支持下，她得到了最好的资源，应有尽有的智囊团，快速的技术更新。
就连复盘，裴彩媛都是坐在会议室里，和八个工作人员共同完成的。
有人给她提前抓好关键帧，也有人给她预先做出复盘笔记。
裴彩媛觉得这样才是高效。
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高效地利用着。
可现在，她拿着一份被团队精心制作、沙盘演习无数次的计划，却无法执行。
因为赛场比她想象得更加瞬息万变。
裴彩媛问自己，要不要追击？没有答案。
因为以前给她答案的团队，现在吵成一团。
而短短的一瞬，裴彩媛不敢做出选择，毕竟一个选择就可能导致金牌旁落。
追？
还是不追？
季锋会坚持不住吗？还是她会爆发出惊人的毅力？
无论做多少次沙盘演习，裴彩媛那支精密的团队都无法预料，一个沉寂两年的老运动员，会忽然迸发出这样的威力。
裴彩媛感到恐惧了。
因为她见过季锋快起来的样子，那些被碾压过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高恩妃不曾见过季锋的巅峰期，但是裴彩媛见过——可那也仅仅是见过，她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一个下山的神，已经不值得她花费心思去研究了。
可现在，季锋却越滑越快，直至把她、把她们都甩在了身后。
季锋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可能？
而朴具里在过弯处微微侧过头，她看到季锋在追击——正如她预料的那般。
她知道季锋可以追击。
她知道季锋的低迷仅仅只是一种蛰伏。
是的，她都知道。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这似乎是一种计谋，一种隐藏实力后的扮猪吃老虎。
她们已经是多年的对手，是如此地了解对方。
季锋的眼睛里闪烁着和她一样不服输的野心。
她们对于冠军的渴望并不会因为年龄和时间而减少。
这就是她们的默契。
季锋看着前方的朴具里，她的滑行姿势还是那么漂亮，标准的就像流水线生产作业的产品。
但她也认出，朴具里那有点复古的姿势下已经有点降速——准确来说是因为主管教练的缺失而显得有点落伍的技术，无法支持她如此高速而持久的领滑。
她们是十年的对手。
也曾经是短暂的朋友。
而现在，她们进行着决战。
也只有朴具里知道，这可能是她们最终能同台竞技的时刻。
朴具里告诉自己，要认真地滑，把这十几年的训练成果都抛给世界。
去给裴彩媛打配合？去刻意犯规带走对手？
她不做这样的事情。
永远也不做。
上场之前，朴具里问自己：“我真的能靠自己赢下比赛吗？”
她不确定。
结局会变好吗？
她也不知道。
朴具里唯一确定的是，她要继续坚持走自己最初选择的那条路。
至于结局，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季锋，我又重新和你同台竞技了。”
最后两圈。
季锋继续加刀。
她积蓄的能量就是要在这种时刻消耗。
“哦？现在季锋的后程能力已经这么强悍了吗？”
周解说自认为对季锋还是很了解的，但现在的赛势让他感到惊讶。
“季锋颇有一些孟橙的风格。孟橙也是一个大赛型选手，世界杯、世锦赛都比得一般，但是冬奥会的时候会一鸣惊人。”
李瑶瑶从专业角度给予了解释。
季锋还在加速。
所有人都在猜测，她或者她，到底谁会先撑不住。
这是一场图穷匕见的比赛，狼狈不堪，但充满了硝烟。
但在季锋和朴具里看来，这只是一场对话，像小女孩的下午茶歇时间，两个人盛装前来，然后手握手，说她们两个才听得懂的话。
这是她和朴具里的对话，只有她们知道的对话。
喝彩声，加油声，吹起来的喇叭，小孩子手里挥动的鼓掌拍，冰刀铲起碎冰，头盔下沉重的喘息声……
不，这些都不存在。
是紧握双手之后就能屏蔽掉的杂音。
满场的喧嚣之中，这是季锋和朴具里的沸反盈天。
很安静，好安静。
只有两个女孩，静静地站在冰场的两端。
她们遥遥相望着，但是，却觉得并不远隔万里。
这是咫尺天涯的远，和远在天边的近。
第74章 夜夜龙泉壁上鸣。
一个女孩身着红衣, 从东国最冷的省份的凌晨三点钟滑出来，带着满身的血污和伤痛，但脸上带着笑。
一个女孩穿白, 从最泥泞、最勾心斗角、最最最肮脏的名利场爬出来，带着派别角力的撕裂痛楚, 但她依然执白。
她们朝着对方滑去, 用娴熟的技巧和高超的路线。
她们都竭尽全力。
“季选手，你热爱滑冰吗？”
“爱的。”
季锋想起自己的从前, 她以为滑冰是一种养活自己的手段。
但在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童年里, 她一直都很喜欢滑冰, 喜欢和风比赛速度，喜欢驰骋。
“我也很喜欢呐。”
朴具里眯起眼睛。那么沉重而枯燥的训练，没有热爱又谈何忍耐。
“小朴, 你快乐吗？”
“快乐？嗯, 滑冰的时候会感到快乐，那种快乐会压过所有场外的委屈和痛苦。就是这样的程度的快乐。”
朴具里想起来自己因为不执行战术而被叫到更衣室殴打的往事, 头盔打在脸上很疼，可她还是笑的。
因为按自己心意滑冰, 很快乐。
“季选手, 你的伤病恢复的好吗——不，我不应该这么问的, 因为你滑得很快，看起来已经康复。你现在滑得这么快，你的手术一定很成功……
可还是很痛的, 对不对？”
“很痛, 但我们都一样。
小朴，你的脚踝伤病明明那么重, 为什么不好好休养、却还在强撑着滑冰呢？”
“因为我和季选手一样，也在渴望着胜利啊——我渴望着为自己而胜利。”
所以打封闭，所以透支未来的体育生命，所以坚持从一开赛就全力冲刺领滑。
“季选手，我的技术是不是已经过时了呢？没有办法，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滑冰了。”
因为已经没有了教练支持，不再被训练更新最先进的技术体系。
朴具里有的，就只是全力以赴的勇气。
“你很棒，真的。朴具里，你很棒。”
“我们都很棒，但你是最棒的。季选手，恭喜你胜利啊。”
——季锋冲线，用一个身位的领先优势。
她在最后半圈，坚定果断地选择了那条奇怪的路线，从外线拉起速度，却从内道S过弯超越。
佯攻，但成功了。
“啊啊啊季锋蝉联了！”——这是队友的欢呼声。
“好厉害……啊……季锋……中国队……”——听不清的，这是从看台上传来的千万人群的声音的汇总。
“咔嚓咔嚓”——这是争先恐后的记者举着摄像机，正要记录着这一时刻。闪光灯快门声响成一片。
“呼呼”——这是国旗在风中扬起的声音，高速的滑行带动飞舞的旗，猎猎作响。
……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季锋的世界。
就像是一个失聪的人忽然戴上了耳蜗，所有的声音在耳边爆炸。
季锋被簇拥着。
掌声、鲜花、欢呼。
一个蝉联了冬奥会金牌的人，她理应得到如此的热情。
世界太喧哗了。
季锋看着远处的朴具里。
她低着头，弯腰扶着腿，像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她没有表情，也不讲话。
但季锋能穿过层层人群、透过无数的喧哗，听到她的那句话。
“恭喜你啊，季选手。”
她就是听得到。
很久之后的她们才能晓得，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而现在，所有人都在为季锋庆祝着这刻骨铭心又必然在短道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在刚刚结束的首都冬奥会的短道速滑女子1500米决赛中，我国选手季锋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追击之后，终于在最后一圈，利用对方路线的漏洞，在最后半圈顺利超越，并以一个身位优势，赢得了这场比赛的冠军！”
周解说嘴皮子利索地回顾着比赛，但最终，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是啊，怎么能不哽咽。
“季锋用2分14秒724的成绩，捍卫了她的金牌。四年前，季锋在k国冬奥会虎口拔牙，夺得了一枚宝贵的金牌。
四年后，也就是今天，她带着老将特有的气定神闲，和顽固不放弃的精神，在首都的冰场上，守护了自己的蝉联金牌。”
“对不起，我有点儿激动……”周解说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李瑶瑶接话，声音同样带着哭腔：“非常地感动，作为运动员我对于季锋的伤病和恢复情况都感同身受。
她在世青赛的时候被称为天才少女，但很快因为k国的犯规和碰撞引发了严重腰伤，后来陷入低谷，她也没有放弃过训练。
现在，她创造了这么辉煌的蝉联记录，我衷心地为她感到开心幸福。”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在漫长的低谷期之后，她终破楼兰。
“祝贺季锋。”
是的，大家都笑着说，祝贺季锋，但季锋最想感谢岁月。
她已不再年轻，咯吱作响的骨头动完好几个手术，在夜晚总是隐隐作痛。
但她比从前更坚韧，连续的世界杯失败一丁点儿不会动摇季锋的决心。
因为岁月带走了她正当其时的蓬勃年轻资本，却给她留下来了更丰富的经验和娴熟的技术。
感谢岁月，祝贺季锋。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一个人去赢一场比赛，再赢下一场、下下场、未来更多的比赛。
*
四年前，k国冬奥会结束，退役潮袭来。很多运动员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一个阶段性目标似的，在冬奥结束后纷纷选择了退役。
很多人觉得，在自己的顶峰辉煌时刻退役，是一种很圆满的句号。
当然，也有人问过季锋是否要退役。
毕竟那时候她已经手握金牌，而且年龄已经有点大了，坚持到下一个冬奥赛季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肉眼可见的挑战横亘在前。再加上季锋的伤病问题已经日益严重。
季锋当然有考虑过。
她甚至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最纠结的时候，江为止曾经问过她一句话：“退役之后你有什么想做的？”
当时的季锋没有回应，因为她自己都不是很确定，毕竟这么多年她除了滑冰，别的什么事情都不曾接触。
然后江为止说，既然你还没想好，就等你有了新的愿望再离开吧。
但现在，季锋想好了答案。
等下了冰场，她要大声地告诉江为止。
我不会退役。
我没有什么退役之后想做的事情，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冰场上赢得胜利。
我会赢下这场比赛，然后再赢下一场。
她喜欢这样的刺激。
喜欢获胜的感觉，喜欢强大的感觉，喜欢依靠自己的感觉。
季锋看着裴彩媛、高恩妃分别回到自己的阵营中去，卓越而运转精密的团队是她们的后盾。
可季锋知道，她们就恰恰就输在这里，太强大后盾已经形成依赖。
裴彩媛或是高恩妃，都已经不会靠自己去比赛了。
而她会自己比赛，独立，自信。
无论是拒绝掉韩锦心的配合，亦或是这么多年来习惯性地独立比赛。
季锋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许是习惯了吧，毕竟中国女子长距离的短道速滑项目，总是差一些团队作战优势。
所以教练很少去给季锋特别精细周详的指导。
这样做有弊端吗？
当然有。
季锋从一开始的初出茅庐，就带着摔倒无数次的血泪。
她不知道战术，不明白规划，不具备经验。
她曾经羡慕过k国运动员，因为他们拥有很多技术指导和战略储备。
但她没有。
季锋一次次地在比赛场上吃亏。
然后她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在比赛场上，短兵相接，然后淬炼出来的经验、心理素质、反应能力，就这样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我也有这样强大的团队就不会走弯路了——当时她这么想过。
但渐渐地，季锋晓得了。
那不是弯路。
没有白走的路。
每一步走过的路都是作数的，在季锋无意识或者有觉察的时候，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
漫长的低谷，痛苦的折磨，自我拷问探寻。
所有的、难熬的岁月里，最终凝结出来的是一个更强大的自己。
“季锋你好！今天这场比赛真的是酣畅淋漓，大家的胜负欲都很强烈啊！你现在赢得了胜利，最想感谢的人是谁呢？”
季锋思考了片刻，组织语言。
她很清楚，记者想听到的答案大概是感谢父母。
但她带着笑容，从容而自信地回答道：“感谢教练团队对我的培养，感谢医护团队对我伤病的治疗，但我还是要郑重地感谢我自己。”
在体力耗尽的时候，在求胜欲望都同样强烈的时候，在技术水平差不多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时候，决定胜负的是【自己】。
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力量，【自己】就会在关键时刻背叛。
裴彩媛不相信自己，她相信的是高级团队的支持，她觉得教练比她自己更值得信赖。她一板一眼地执行战术，然后，被【自己】抛弃了。
48/50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