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调侃他,问他是不是做陶的人前臂肌肉都那么发达,他笑着说是,而且肩膀会前倾,所以他为了不要让身形太难看,坚持健身。
气氛正好的时候,铃声就响了。
可能是第六感,涂芩觉得这次的手机铃声特别刺耳。
这个电话,谢斋舲只是听了前面两句人就突然顿住了,闭眼熬了一秒,把手机递给涂芩,说得十分艰涩:“抱歉,你……帮我听一下。”
他听不见了。
和之前几次很容易发现的突然发烧不一样,他这一次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听不见了。
涂芩并不知道他怎么了,却被他苍白的脸吓着,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金五,他话少,换了涂芩接听以后,话就更少了。
“撞车了,金奎人在手术室。”最后金五概括了三个重点,“土都没了。”
涂芩一边捏着谢斋舲冰凉的指尖,一边艰难地和金五沟通:“在哪里出的事?人为什么要做手术?严重吗?进手术室前人清醒吗?”
金五停顿了两秒。
他也惊慌,面对的又是没有说过几句话的涂芩,所以又在组织语言。
谢斋舲的指尖越来越凉,涂芩蹙眉看他。
他表情空白,眼底的漆黑一点点涌上来,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每一次闭眼,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在国道。”那边金五总算组织好了语言,他说,“腿骨折,人清醒。”
“哪家医院?”涂芩继续问,“我们现在过来。”
“我哥……”这次金五有点急,“现在不能开车。”
“我知道,我开。”涂芩声音很冷静,再次确认,“只有腿骨折对吗?其他地方都没事对吗?医生有没有交代其他的事情?”
“只有骨折。”金五又开始组织语言,“医生说,开放性骨折,可能要做两次手术。”
“你呢?有没有受伤?”涂芩微松了口气,拉着谢斋舲的那只手安抚的拍了拍他。
谢斋舲一直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判断事情的严重性。
涂芩就又冲他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下。
谢斋舲闭了闭眼,涂芩注意到,他一直在拧自己之前缝了针才拆线的腿部伤口,非常用力。
于是,人似乎就又清醒了一点。
“我没有。”金五顿了顿,“谢谢。”
“行。”涂芩不再纠结,“你把医院地址发到这个手机上,我们现在过来。”
“要……”金五说,“一定要注意安全。”
电话挂了。
涂芩试图跟谢斋舲说电话内容,发现谢斋舲只是看着她,眼底的悲伤死寂就快要漫出来。
他又一次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他在工作间穿的就是之前跟涂芩介绍的很好脱的防水工装裤,布料很厚却很快沁出了暗色血迹。
涂芩顿了顿,强迫自己别开眼,拿了工作台上的纸笔,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重点在金奎只是骨折,现在手术应该也是为了固定。
谢斋舲安静地看着涂芩写的字,点点头。
涂芩又写:你是不是听不见了?说话呢?能说吗?
谢斋舲顿了顿:“说话可以,听不见也只是暂时的。”
非常艰涩的嗓音,听起来发音其实也是困难的。
涂芩低头继续写:你有药吗?
谢斋舲点点头。
涂芩的笔动得飞快:先吃药,然后我开车,我们去医院找金奎,可以吗?
谢斋舲继续点点头。
他似乎终于好了一点,手指不再掐着伤口,在很缓慢地调整呼吸。
手机短信响,金五发来了医院地址,也发了一段话。
他用手机打字显然比用嘴说话流畅很多,他说,是买土回来的路上出事的,肇事司机酒驾已经被扣下来了,金奎方向盘转得快,没有面对面撞上,他们两人也都系着安全带,所以出事以后,他没事,金奎的腿被卡在驾驶座,骨折了。
不过,土没了。
谢斋舲低头看着手机,没打字。
涂芩若有所感,也盯着手机,没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金五又打了一段话,他说,土不是车祸撞没的,他们送土回来花了两天时间,车祸后他去货车厢检查,那车土已经被换了,一起没有的,还有他们带过去的那对黑陶瓶。
他说,他们录像都录下来了。
谢斋舲锁了手机,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涂芩……”他哑着嗓子,“金奎儿总算,不算白受了这次苦。”
第76章 神经病一样的殉道者。……
金奎的腿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涂芩他们赶到墨市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说清创后断面良好,手术很成功,不需要再二次手术了。
谢斋舲听不见的症状也没有完全恢复,到了医院又开始发烧,金奎麻醉半醒不醒就挣扎着要把人赶出去,说自己屁事没有,伤筋动骨而已,接上了就好了。
还骂金五有病,对他让谢斋舲在这种情况下赶回墨市,尤其还是让涂芩开车。
麻醉还没醒,骂人倒是中气十足,护士都被他气笑了。
金五一声不吭的任金奎骂,说谢斋舲发烧的时候,他还看了涂芩一眼。
等听不见还发着烧心情非常差的谢斋舲走过去把金奎的嘴巴用胶带糊上,去查看他伤口的时候,金五才压低了声音跟涂芩说:“我哥,要适当刺激。”
他说话简洁需要靠猜。
涂芩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可能说的是谢斋舲的病,于是也压低声音问:“医生建议的?”
金五慢吞吞点头,又低头组织半天语言,最后在谢斋舲站起来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才组织好,他说:“对!”
涂芩:“……哦。”
“说什么呢?”谢斋舲嗓子发音已经基本正常了,他怕金五跟涂芩说要把她关到后山这种鬼话,也怕金五不会说话被涂芩嫌弃,问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涂芩的表情。
有些忐忑。
他刚才发病突然听不见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吓人。
可涂芩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以后翻过来给谢斋舲看。
她写:我去一趟主治医生那边问问情况,你先去走廊那边坐着等一会?
他现在听声音还是隔着杂音,本来想陪着涂芩一起去,可到底还是点点头,听话地去了走廊。
金五跟了过去。
谢斋舲仰头靠墙,闭上眼睛,压抑着头痛,努力从杂音里分辨出正常的声音。
吃药只是阻止了恶化,但是现在医院这个氛围,他仍然需要非常专注才能忽略掉身体一波波涌上来的焦虑。
还有烦躁。
他一点忙都帮不上,金奎出了事,金五这人和人沟通上又有障碍,结果就只能让涂芩跑来跑去地帮金奎办手续,找护工,和医生沟通。
她最近的情绪从外表看,看不出有什么,但是谢斋舲知道,她睡眠很差,工作室冰箱的饺子都快被她半夜三更偷摸起来吃光了,有时候在工作间看他做陶,她也会说着说着突然走神,回过神了,又继续一切如常。
她和他一样,都习惯自己消化情绪,并不习惯求助。
可他今天,却很不争气地突然应激,让她开了四小时的山路,现在还为了金库脚不着地地四处跑。
谢斋舲仰头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想再这样了。
涂芩跟他在一起,没有必要连他那么沉重的过去都得一起负担,她没有这个义务,她这样,他很心疼。
“老五。”谢斋舲仍然闭着眼睛。
“嗯?”金五的声音在一片嘈杂杂音里,带着回音,他话少,谢斋舲过滤掉杂音基本能连听带猜无碍沟通。
“等金奎麻醉醒了没什么问题了,你跟我去一趟公安局。”谢斋舲还是闭着眼,“涉案金额快六十万了,还是二进宫,够他吃一辈子牢饭了。”
金五又嗯了一声。
“姓康的呢?”谢斋舲继续问。
“没拍到。”金五说,“但是设赌局的,有人证。”
“嗯。”谢斋舲笑笑,“跟刘进说了没?”
金五:“说了。”
谢斋舲点点头,不再说话。
杂音
又小了一点,今天事情太多,他不能都让涂芩去跑。
先把外面这些事情都解决,再把自己的问题也解决掉。
他已经越来越不想放开涂芩,已经那么靠近美好,他也就越来越想再努力一点,再试一下。
***
涂芩是第二天谢斋舲处好一切以后,才知道事情的经过的。
康立轩调查谢斋舲是因为涂芩,他觉得涂芩和谢斋舲有点什么,而查了谢斋舲以后,又觉得谢斋舲这人应该有点什么。
于是他就找上了刘凌平。
刘进是个赌鬼,康立轩设局坑了刘凌平七十万,为了还赌债,刘凌平跑土矿村来□□了一番,当时谢斋舲放他走的时候,看到他在车子后备箱里藏了两个他做好的柳叶瓶盒子。
那两个瓶子他没有刻刘谢的章,工艺虽然好,但是也只是一个工艺品,只卖了一万多,根本填不上赌债。
康立轩就是那时候去找刘凌平的,灌醉了让刘凌平跟他说了不少谢斋舲的事情。
可刘凌平有很多消息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刘景生单独给谢斋舲留了做黑陶的秘籍,刘凌平一直在说这个,他觉得搞到这本东西,他应该能还上赌博债,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康立轩只想着让谢斋舲去死,一边让人暴揍刘凌平让他还钱,一边自己出面做好人在旁边拱火。
金五这人找了二十年不存在的孩子,收集情报的能力一流,他很快就查到,康立轩在拾掇着刘凌平来偷土矿村工作室陈列柜里头放着的那些瓶子。
那些瓶子有刘谢的盖印,虽然全部加起来价值不可能超过五十万,但是好歹也能还点赌债。
所以刘凌平心动了。
谢斋舲猜测康立轩应该是想藉着这次事情做点什么,尤其是涂芩直接硬刚把他做的事情全部公开出去以后,康立轩应该是急了。
他逼债逼得更狠,甚至帮刘凌平找了几个说是能帮他偷东西的人。
谢斋舲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让金五放出消息,说这次剧组要展示的黑陶因为陶体特殊,对陶土的要求很高,之前康立轩还在剧组的时候要去的那个地方满足不了要求,为了逼真,他还让金奎飞了几个地方。
最后,他拿出了刘景生的黑陶,那个刘进一直怀疑被他吞了,而他还真的一直藏在库房里的,刘景生留在这边的最后一对陶瓶,找了个合作多年的陶土矿山负责人,跟对方说,他要出山做黑陶,但是需要能做出这种陶体的土,他让金奎带着这对黑陶瓶去买土。
古董,又是刘景生的盖印,市场拍卖价格超过一百万。
这个消息放出去,刘凌平当晚就跟着金奎飞去了矿山。
康立轩对刘凌平不再去工作室偷盗非常不满,但是也拦不住他,只能暂时搁置了计划。
再之后,刘凌平这个蠢货在全程监控的情况下偷走了那两个黑陶瓶和土,他们押土回来的货车在国道上被不明身份的醉驾司机对撞,金奎受伤,谢斋舲带着金五去公安局报案,刘凌平当天就在销赃过程中被逮捕,人赃并获。
而刘进,知道了自己儿子被人设局欠赌债才有了后续的事情,肩膀上的骨折还没有完全好,就拖着残躯去了公安局,举报康立轩诈骗。
不过他只有证人,证据链不足,警察只是立案调查,康立轩现在还处在接受调查的状态,但是起码,已经暂时没有自由了。
“你为什么会留着刘景生做的黑陶瓶?”这巨大的信息量里,涂芩挑了个最神奇的角度。
“那是……”谢斋舲顿了顿,改了称呼,“刘斋舲做的素坯,老爷子只做了最后一步。”
那孩子留下来的,他是想留着做纪念的。
“那那个醉酒司机?”涂芩又问。
“现在只能知道那个司机和刘凌平这边没有关系。”谢斋舲说,“还在调查,我把康立轩跟踪我们的事情也跟警察说了,所以警察会调查司机和康立轩的关系。”
那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涂芩吁了口气。
“如果定罪,会判几年?”涂芩停顿了几秒钟,又问。
“刘凌平已经是完了,他是二进宫,涉案金额又大,可能后半辈子都在里头了。”
“康立轩的话,这个金额如果属实,十年以上,如果肇事司机和他有关系,可能就不止了。”
涂芩有些走神。
做了这些,谢斋舲只用了一周时间。
可能从小经历多的人,办事能力会特别强,她还在纠结要怎么样才能消气,怎么样才能让康立轩得到惩罚,谢斋舲这边,直接就是十年起步了。
很……虚无的感觉。
也可能因为康立轩的案子还是正在调查阶段,她还没有实感。
“其实,只是因为康立轩调查了我。”谢斋舲说到这里,有些自嘲,“他如果只跟踪你,我还真找不到漏洞能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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