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第一间房。”她继续大声喊,没有出来。
谢斋舲把怀里的蔬菜鸡蛋拿到厨房,去了左边第一间房。
四面墙,三面玻璃柜,每个柜子里头都装了展示灯,现在都亮着,涂芩坐在正中间的按摩椅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里抱着个玻璃瓶。
谢斋舲:“……”
他在想他要不直接改行去吹玻璃好了。
“番茄鸡蛋面要不要?”他问她。
“唔。”涂芩应了一声,空出来的一只手在辟里啪啦地敲键盘。
谢斋舲犹豫了一会,没上去看她在干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涂芩的厨房确实东西很全,各种形态的锅就有六七个,什么国家的调味料都有,就是冰箱是空的,里头孤零零地放了两瓶水。
谢斋舲把一板鸡蛋放到冰箱里,找了个配色奇异的围裙,捋起袖子开始洗菜切菜。
客厅里蓝牙响了一声,涂芩连了电脑开始放歌,创作黄金时代的粤语歌,熟悉的旋律温柔的女声,还有背景里吱吱呀呀的老旧唱片的嘎吱声。
谢斋舲莫名地有些眼热,盯着圆滚滚的番茄,手指很用力地贴在了光滑的番茄皮上。
他需要这种实物的触感来让自己脱离梦境感。
虽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虽然阳台上那扇用亚克力简单固定住的门外会传来风声,但是,这种静谧的家的感觉太强烈了。
这甚至是幸福的具象化,他连梦都梦不到的画面。
***
番茄炒蛋的浇头做好,煮挂面的水也开了,谢斋舲往里面下面条的时候,涂芩从她那个诡异的玻璃柜屋里头出来,搬着笔记本电脑又坐到了厨房的料台旁。
蓝牙音响里在唱陈奕迅的□□,歌词晦涩婉转,带着饮食男女的色气。
涂芩敲击键盘的声音很快,停下来的时候,就会昂着脖子看他手里的东西。
“葱多点。”她下指示,“放一点点白胡椒,一点点。”
“你今天胃痛。”谢斋舲不听她的指示,把白胡椒放到调料最里头塞好。
涂芩在高脚凳上晃了晃,也没挣扎,继续埋头敲字。
“在写什么?”谢斋舲终于鼓起勇气好奇。
“人设。”涂芩头都不抬,带着余怒未消的怨气,“我要把康立轩当成反派人设存下来。”
谢斋舲:“……”
挂面水开了,面汤铺出来之前,谢斋舲往里头加了一勺凉水,开了大火继续煮。
“我最近在查他。”谢斋舲把锅里黏在一起的面条搅散,又把刚刚煮好的青菜码在面碗里,浇了一勺调好的面汤。
“嗯?”涂芩停了敲键盘的动作。
“他和刘凌平那边的人有联系。”谢斋舲把煮好的面条放到碗里,加上番茄炒蛋,加了一把葱,端着两个面碗问涂芩,“在哪吃?”
“餐厅。”涂芩指了下靠着厨房外头的那个四人餐桌,跳下高脚凳,“我拿筷子,你醋要不要?”
“嗯。”谢斋舲把面碗放好,低头研究涂芩的桌布。
“你好像很喜欢研究布料。”涂芩拿了筷子和调羹,把陈醋放在谢斋舲旁边。
“你的布料图案都很神奇。”谢斋舲加了一点醋,“会让我想做陶。”
涂芩看着餐桌上兔子用叉子戳着青蛙的图案,沉默了半晌:“……哦。”
“做陶可以做很多图案。”谢斋舲状似不经意的,“比玻璃的可能性大。”
涂芩先喝了一口面汤,也给自己加了一勺醋,又吃了一大口面,咽下去以后,才回了他一句:“所以玻璃比陶通透,哪怕是图案,也是透明的,可以放在任何背景下,幻化成任何颜色。”
谢斋舲:“……”
他似乎有一点点炸毛,脸上多了点活人气,比刚才茫然的样子好很多。
逗他还挺好玩的。
他应该是真的喜欢陶,金奎金五估计也是因为谢斋舲喜欢陶,才那么看不上她的玻璃瓶的。
她有些好奇谢斋舲到底对着两兄弟做了什么,能让他们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陪他演了二十年的戏。
他从睡醒到现在,一直都在等她提他的病情,她一直没提,他就有些小心翼翼的。
还有一丝,涂芩不怎么看得懂的恍惚。
可涂芩现在确实不想谈他的病。
她只是不舍得离开他,她现在还没有完全能接受谢斋舲的病,尤其不能接受,他可能得花一辈子时间去循环寻找那个已经死掉的孩子。
所以,她只能提康立轩。
她傍晚的时候还恨不得撕碎这个变态,可现在看了谢斋舲的病,她反而没有那么排斥提康立轩了。
一个连正面刚都没有勇气的阴暗小人。
反正,她不会放过他。
下定了决心,反而就没有那么气了。
谢斋舲的厨艺是她喜欢的类型,比那个不知名面店的面好吃很多倍,她挑完了面里头的青菜,开始吃面。
谢斋舲
吃得快,一碗面很快吃完,坐在那里盯着面碗,心想,还好,她家的碗都还是陶瓷的。
“哎。”涂芩拿筷子头敲了敲谢斋舲的碗,“说话不要说一半。”
“嗯?”游离的谢斋舲怔了一秒,才重新找回话题,“康立轩认识刘凌平,就是刘进的儿子,你第一次到土矿村工作室的时候,我拿陶球砸的那个人。我的事情,康立轩应该都是从刘凌平这里知道的。”
涂芩对那天的记忆全在谢斋舲在二楼砸陶球上头,根本不记得他说的刘凌平长什么样子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刘凌平是个赌鬼,因为赌博还坐过牢,我看过康立轩的简历,不知道他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人,是怎么认识刘凌平的。”说到正事,谢斋舲显然清醒了很多,“而且刘进其实很少会把我的事情跟其他刘家人说,他也不待见这个儿子,所以康立轩那边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应该也是半真半假的。”
“刘进为什么不跟刘家人提你的事?”涂芩很敏感。
谢斋舲想了想:“刘进是刘家人里头唯一一个还有点脑子的,他一直想我做黑陶,然后跟他分成。”
涂芩:“啊?”
“黑陶是我在刘家学的,他们家有版权。”谢斋舲喝光面汤,“差不多就是这种逻辑。”
涂芩:“……那按照这个逻辑,我写和编剧赚的钱都得给我的语文老师版权费了。”
谢斋舲笑了。
可能因为吃了面胃里舒服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烧退了,他终于舒展了一点。
“你之前说的,想要从他最擅长的地方入手,是对的。”谢斋舲接着说,“刘凌平其实很少会提到我,他再蠢,也知道刘家那点破事上不了台面。所以康立轩和刘凌平的关系,起码要深到他愿意跟他提我和黑陶。”
“那差不多,算是知己了。”谢斋舲嘲讽的笑笑,“能跟刘凌平做知己的,通常情况下,黄赌毒肯定得沾一个。”
“所以康立轩的事情,你不用太在意。”
“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他又回到了涂芩熟悉的样子,很稳,总是有办法,超人一样的样子。
他等涂芩吃完面,起身把涂芩的碗一并收了,就打算去厨房收拾碗筷。
涂芩拉住他的手。
谢斋舲回头。
涂芩手很精准地按在了谢斋舲缝针的地方。
“出血了。”她瞪他,“你给我去沙发上坐着!再跑来跑去弄死你。”
第75章 工匠精神,真的是必须热爱……
那天晚上,谢斋舲是睡在203的。
因为缝针的地方是左腿外侧靠上的地方,涂芩不好意思直接脱他裤子,只能把人拉到卫生间,逼着他自己又把伤口消了一遍毒,盯着他用纱布重新包扎了一遍。
再之后,她就把客厅那两个沙发都放倒,弄成了双人床的样子,铺好了床单被褥,给他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让他洗完了就睡了。
没有再提康立轩,也没有再提他的病。
她自己睡在卧室,没关房门,睡前两人很平静地互相说了一声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都过得很平静。
黑了她妈妈的Q|Q号这件事,仿佛是康立轩对涂芩的最后一击,在这之后,这个人似乎就在涂芩的生活里消失了。
只有阿姨在第二天给她打了个电话,语气有些疲惫,说她爸爸很生气,康立轩的爸爸手里头压了她爸爸一百多万的货,她昨天这么一闹,谈好的货款黄了,她爸爸还得重新换货源。
字里行间都在抱怨她不懂事。
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开车回土矿村,涂芩吃了晕车药刚刚睡着就被电话吵醒,声音沙哑,她没管阿姨语气里的抱怨,迳自问她:“康立轩和我爸很早就认识了?”
阿姨顿了一下:“康立轩爸爸在东南亚有橡胶园,你爸最早做橡胶生意的时候就是他带着入行的,不过后来他们家生意做得大,你爸嫌他们家给的价格高,也有好多年没有再合作过了。”
她说着说着就又绕了回来:“这次本来因为你和小康的这层关系,他们家给了优惠价,现在又得黄了……你真的是,你爸还在过生日呢……”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康立轩认识我的?”涂芩再次打断她。
阿姨又顿了下,这次明显语气没有那么好了,她说:“上个月吧,康家上个月有个招投标的项目,跟你爸搭上线之后我们才知道你们两还有这层关系。”
却从来没有打电话问过她。
还直接就和对方搭上线开始做生意了。
涂芩笑笑。
“阿姨。”她在对方再次开口前,先一步开了口,“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我以为,你是不希望我碰我爸的生意的。”
阿姨沉默。
“各自安好,我就不争不抢。”涂芩说得非常平静坦然,“但是如果还是像这次一样,给我安一个莫须有的男朋友,干涉我的私生活,那我也不可能就真的不争不抢的。”
阿姨还是沉默。
涂芩挂掉了电话,把手机丢到手机架上,缩回到副驾驶位。
谢斋舲拐过一个大弯,伸手过来抓着涂芩的手,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
涂芩也回捏他。
两人在这段还算平直的山路上拿手指头互相摩挲了一会,到了大弯,谢斋舲就又把手收回去。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一直到涂芩再次睡着。
回到工作室,工作和生活一切如常。
章琴不再提康立轩,不过康立轩的工作都堆到了她身上,好在谢斋舲一直在帮忙,道具组那边按照谢斋舲提供的图纸,几乎已经一比一复刻了那个年代刘景生最常用的那个土窑的样子。
他们两的感情进展也很平稳,谢斋舲仍然体贴,涂芩也越来越柔软,两人除了工作,闲暇的时间也会聊天,谢斋舲会给她画速写,也会教她做一些小的陶器,通常结果就是涂芩拉坯拉到不耐烦,谢斋舲做最后的收尾,他的藏品里面就又多了一些不能外售的做陶人的日记。
只是,两人都没有往前再走一步。
他们都有默契地按下了暂停键,那么多事情一下子都爆发了,两人都需要缓一缓。
而且,谢斋舲开始避开涂芩给金奎金五打电话。
涂芩见到一两次,犹豫了一下,居然也没有追问。
她知道,那可能是因为康立轩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谢斋舲的病。
这两件事,涂芩都还在消化,她被康立轩戳破的安全感在缓慢重建,她自己和姚零零也在和以前的朋友同学聊天,想知道她的生活到底被康立轩侵蚀了多少。
做这些事,都很耗心力,所以她没有主动问过谢斋舲,金奎金五去哪了,谢斋舲也没有再和涂芩提过刘凌平和康立轩。
就这样看似平静地过了一周,被平静水面藏起来的暗涌终于开始翻腾。
***
那天下午谢斋舲和涂芩都在工作间里,那批柳叶瓶的拉坯都结束了,后面的工作就是给素坯上色,谢斋舲这次用的是釉下彩,步骤和做黑陶的不同,涂芩的记录重点就在他做陶的时候跟她说的那些做陶传统。
釉下彩釉中彩和釉上彩之类的。
这些可以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步骤,到真实在做的时候,涂芩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耗时和繁琐。
也难怪会有人在这些死物上看到工匠的灵魂。
工匠精神,真的是必须热爱。
涂芩甚至会觉得,在做陶的谢斋舲可能才是真实的谢斋舲,一个可能谢斋舲自己都不太喜欢的病态的谢斋舲,他做陶的时候,会往里头渗入自己的生命力。
这种时候,他游离得特别厉害,入神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和涂芩说话。
所以涂芩动不动就会喊他一声。
大部分时间是喂,偶尔是哎。
谢斋舲就会突然回神,一开始手不稳会把线条拉歪,后来习惯了,灵魂吓一跳,手仍然稳如老狗。
他会很无奈地看她,然后垂眸找话题跟她聊陶。
那个下午手机响起来之前,涂芩刚刚喊过他,他正在缓慢勾线,手前臂青筋因为持续用力暴起,涂芩托腮在看,录音笔放着,听他慢吞吞地跟她说老陶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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