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赛洛觉得委屈,先不说她有没有,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她真的有又能怎样?
阿赛洛的父亲有三四个合法的妻子,虽然他们会出于本能而互相争风吃醋,但是她们从来不敢在父亲的面前闹矛盾,因为她们知道,这样做除了引起父亲的厌恶,其他什么用处都没有。
在公开场合,父亲永远都是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身后跟随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她的兄长也是如此。
但是所有人都将这一切当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还赞美他们将那些女人驯养地像绵羊一般温顺。
明明地位是一样的,阿赛洛比他们还要更加聪明,更加敏锐,可是为什么同一件事情,他人口中的风评却截然不同呢?
阿赛洛想不明白。
那些隐秘的,无法同外人言说的事情都被归结到阿赛洛特殊的身份上,伴随着外面传来的每一场胜利,阿赛洛又被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两个身材健壮的男人带领着我们都无法打胜仗,可阿赛洛只是一个女人啊,你们看看那纤细的手腕,我什至可以很轻松的折断它,对手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前任国王不行,可是轮到阿赛洛,却突然可以了呢?”
“我还见过一个非常神奇的事,我听一个曾经为阿赛洛服务过的游医说过,阿赛洛曾经不小心将膝盖撞在坚硬的石板上,按照常理来讲,这样严重的伤口起码要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可是第二天,她就可以照常走路了。”
“而且她的脑子里还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那个能自动浇灌的巨物……好用是真的好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看到它,我就忍不住一阵毛骨悚然。”
阿赛洛知道,这大概率是敌国君主干的,他虽然莽撞,可是毕竟也活了三十来年,不可能完全蠢笨如猪,通过舆论来逼迫自己……阿赛洛还没来得及修理的指甲狠狠嵌入手心的软肉当中,企图用疼痛来缓解大脑的一片空白。
最要命的是,今年的太阳格外炽热,明晃晃的照耀着大片土地,土地中的水分变成水汽飘向空中,地面出现大片的龟裂。
还没等阿赛洛试图采取什么措施,她就被愤怒的农民绑了起来,麻绳深深的嵌进她的皮肉当中,身上华美的首饰都被摘了下来,扔在一旁。
“就是她!她就是阿赛洛!”
“可是,她长得和传统的女巫并不相似啊,女巫不是还有一个鹰钩鼻和尖利的指甲吗?阿赛洛长得如此美丽,简直像壁画上的天使。”
“你们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看看她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这难道不是魔鬼的象征吗?”
那是一群被饥饿和对未来拮据生活异常不满的人,他们听信阿赛洛是所谓的女巫,她的存在就代表了灾厄与不祥。
而就在前不久,阿赛洛还试图想方设法去拯救他们,阿赛洛的私库中藏了很多的食物,足以缓解他们的不安,这也是阿赛洛之前同商人们合伙弄来的。
阿赛洛就像是一条贪婪的恶龙,小心的守护着自己的宝藏,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做这项亏本生意,却看见自己的头顶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伸出来的镰刀。
面对着那些人看好戏的眼神,以及冷言冷语的嘲讽,阿赛洛表现的一直都很平静,她从来不说话,甚至还将自己的呼吸声放到了最低。
她在等待时机。
后来,阿赛洛又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事情大概的真相。
新的祭司已经上任了,是个非常美丽的少女,她的头发上像是洒满了月光,她的脸庞泛着莹润的光泽,当她看向你的时候,你就会产生一种全身心都被救赎了的感觉。
而之前的那个祭司……不,是那个异教徒,信仰着神明,甘愿一心苦修,私底下却喜好奢靡。
第65章
在一次不经意的会面中,祭拜者突然发现了祭司袖口中掉落出来的饼干碎屑,还是蜂蜜黄油口味的,伴随着白糖块的掉落,人们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由青睐,敬仰,转变成了不可思议。
他们在不可思议着,为什么祭司会自甘堕落。
明明她看上去是那样体面。
在所有人都只能跪拜的场合,只有祭司可以挺直脊梁,站在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个位置,她可以与神明沟通,得知神明的旨意,除去那一层神圣的光环,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瞎了眼的老婆婆而已。
如果他们能得到这样的荣耀,他们一定会……于是,祭司,不,现在应该称她为前任祭司,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神明是仁慈的,他们不会这样凶狠的对待曾经侍奉过他们的人,于是,前任祭司被留下了一条性命,或许,将会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直到他孤寂的死去。
这就是那位前任祭司的下场。
阿赛洛状似无意的打探了这件事的细节,她从那群流氓的口中大致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前任祭司死了。
在某个雨夜,她拆下了窗外的铁丝,然后用那根铁丝,一点一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当前来送饭的人看到眼前的场景的时候,几乎被吓得全身发抖,腿软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紧接着,伴随一阵划破天际的尖叫,吸引了无数人的围观,他们都看到了祭司死亡时候的模样——极为惨烈,她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可是地面上却有着很大一滩鲜血的痕迹,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脸上却带着温和的,宁静的微笑。
“我什至不知道她是怎么笑的出来的,明明我们并没有打算杀死她……活着不好吗?”
“对啊,失去了半边身子的鱼还能在鱼缸里多活一会儿呢,等孩子生了以后再死。”
他们都不懂。
只有阿赛洛知道。
她只是单纯不想活了。
阿赛洛其实和她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仅限的那一点交流,全部都停留下阿赛洛找她帮忙,她和阿赛洛讨价还价,希望阿赛洛能为她带来双倍的糕点和糖果。
可是下半辈子她或许再也尝不到这些东西了,或许还不只是这些,更可能的是,她永远失去了有限的,偷来的自由。
阿赛洛叹了口气。
她的手腕被麻绳所捆绑,阿赛洛乐观地想,或许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她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人民利益的事情,相反,阿赛洛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维护他们的利益。
就在不久前,阿赛洛还打算自掏腰包,让他们免于忍受饥饿和贫穷。
正当阿赛洛发呆出神的时候,她听到了那群人的交谈声。
“祭司真的很准……她说,新旧更替迟早要发生,这不就应验了吗?旧的祭司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她还说,阿赛洛是女巫,在不久前,她接受了一本早就该被封印的书,她的兴许中早已进入了恶毒的魔药,她的灵魂早已不再单纯。”
“可是阿赛洛……似乎从来没有做过害我们的事情。”
“可她是女巫啊!那些原本该在膝盖上留下来的疤痕,那些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东西,还有她身边那条忠诚的狗,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就算是她现在对我们还算不错,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将利刃对准我们的。”
新来的祭司?女巫?
阿赛洛只觉得荒谬,可是最诡异的是,那位祭司所说的话,竟然和现实有着部分的重合,阿赛洛得到了那本禁书是真的,她短暂体会过那种非人的力量也是真的。
阿赛洛又想到了那本禁书上的内容——永恒的生命,接近于神明的,无上的力量。
阿赛洛也知道拥有这本书绝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她藏得很好,藏在一个只有阿赛洛才知道的地方。
可是百密一疏,阿赛洛最后还是被当成女巫,绑在了木架上,那些人惊恐地看着阿赛洛,看着她纤细的手腕,浓密的长发,还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这样的人再怎么样也无法和丑陋的女巫扯上关系。
被一起送上木架的,还有阿赛洛藏好的书,新上任的祭司冷漠的看着阿赛洛,匆匆宣判了她的身份,甚至还将人口失踪的事情,按在了阿赛洛的头上,还有阿赛洛父兄的离奇死亡……虽然这真的和阿赛洛有关。
一群人都在审判着她。
他们似乎并不关心阿赛洛情况如何? ,他们只是像在欣赏一个神奇的动物一样,观赏着她的不同之处。
阿赛洛的膝盖被迫跪在地上,膝盖摩擦着地面,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感,阿赛洛虽然没有亲眼见证,但是她猜测,自己一定是流血了,她疼地倒吸凉气,但越是疼痛,阿赛洛的大脑反而越是清醒。
她还有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完,所以她绝对不能死的这样轻松,她得找准机会……
阿赛洛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辱骂声,神色淡然,似乎他们骂的是为一个叫阿赛洛的陌生人。
命运之神是垂怜阿赛洛的。
还真就被阿赛洛找到了一个机会。
阿赛洛手腕纤细,再加上她一路都是乖乖巧巧的,从不挣扎,于是,看管她的人也开始放松了警惕。
阿赛洛向他卖惨,又跟他展示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后,很成功地让他替自己松开了绳子。
赫菲斯托斯在很早以前,曾经为了讨阿赛洛的喜欢,为她制作过一件小礼物,偌大的宫殿早就已经被挖空了,建造成如同蚂蚁窝一般的通道,可以通向任何的地方,他们的开口都被藏在非常隐蔽的角落。
赫菲斯托斯……提起这个名字,阿赛洛还有些恍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他现在正身处战场,或许脸上还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他走了,可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地下通道,却还是一直存在,当初,阿赛洛还想着,这样的通道简直是逃命的好东西。
没想到,却一语成畿。
第66章
阿赛洛用自己灵巧的手指,解开了脚踝上的绳索,她循着记忆,找到了其中的一个入口,它被尘土所掩盖,上面生长着旺盛的草木,如果没有特殊留意的话,谁也不会发现埋藏在其中的,一小道黑色缝隙。
而这样的隐秘之处,光是阿赛洛还记得的,就足足还有十来处,他们连接着地底下的通道,可以带着阿赛洛逃离这里。
虽然阿赛洛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似乎只是过了普通又平凡的一天,睁眼后,阿赛洛却被冠上了不属于她的罪名——一堆人围在自己的身边,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们说自己是可怕的女巫,伺机而动,打算用他们的血肉,成就自己的目的。
阿赛洛只觉得可笑。
而现在,她又不得不被迫逃跑。
阿赛洛的命运,就这样在别人的三言两语中被匆匆敲定下来——她是个女巫,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所以,阿赛洛即将在三天后被放在火堆上,直到她的骨肉变成灰烬。
这简直比那个预知梦里的下场还要糟糕,阿赛洛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最后的下场竟然这样滑稽可笑。
阿赛洛不愿意就这样认命,于是她预备着逃跑。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那条缝隙,地面上骤然露出一个勉强能够她一个人通过的地道,阿赛洛有些害怕,她想起了地下潮湿的泥土气息,以及永远也看不到头的黑暗,内心涌起一阵胆怯,但很快,阿赛洛还是像猫一样灵活的钻入了地下。
她必然不可能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还是以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时间过去地太久了,她早已经忘记了那些弯曲又复杂的地道到底会通往哪里,她只能凭借着一腔勇气向前行走。
阿赛洛终于看到了头顶露出的一丝光线,她打开巧妙的机关,手脚并用,无比狼狈地爬了出来,她的脸上全部都是泥土,阿赛洛身上那些厚重的衣服,全被她扯了下来,扔在一旁,只有那些昂贵的首饰,阿赛洛还紧紧的护在怀中,无论什么时候,有钱总比没钱的好。
她差点喘不上气来,鼻子间全是泥土的潮湿气息,她像个小动物一般,敏锐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阿赛洛出现在了一个教堂中。
她的眼前,就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白玉做成的神像,它穿着丝绸布料做成的衣裳,脸上是空白一片的,分不清楚性别,但是它身上却有着高高在上的圣洁气息。
它从不注视着任何人,但是在阿赛洛凭空出现在教堂中央的时候,它微微地低垂着眼眸,似乎正在神贯注的注视着她。
但是当阿赛洛抬头的时候,那份注视又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阿赛洛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而现在是深夜,在这个时候,教堂中一般不会有外人过来。
所以……是阿波罗吗?
想到阿波罗,阿赛洛第一时间竟然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那本书上写过的,仅仅只是用两三句话就一笔带过的信息——只要取得神明心甘情愿的分享,那么她也能拥有和神明同等的能力,以及漫长的寿命。
阿赛洛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心脏处传来一阵火热的痒。
她的袖口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沾上了一朵小小的雏菊花,阿赛洛将它摘下来,紧紧的躺在手心中,她蜷缩在教堂的某个角落,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天泛起雾蒙蒙的白色,阿赛洛听到了远方胜利的号角,就连阿赛洛这个女巫也被短暂性的遗忘,他们换护着战争的胜利,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寒冬里,他们会有足够的食物,也可以减免一定的税收,得胜归来的士兵们慷慨的将手中的糖果塞到孩子们的手中,他们因为喝了一些酒的缘故,脸上通红,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疤痕,可是他们仍旧毫不介意地将那些疤痕露了出来,和周围人夸耀着那些疤痕的来历。
就连藏在教堂中的阿赛洛也被这种氛围所打动了,她呼吸着清晨的空气,骨节因为活动而嘎吱作响,接下来的流程她早已再熟悉不过了,趁着敌国还处在虚弱之中的时候,可以大肆提出要求……无论是广袤的土地,还是珍贵的牛羊,只要阿赛洛凭借着胜利者的身份开口,他们就不得不给。
阿赛洛曾经亲眼见证过无数次的谈判,现在,她终于可以成为坐在高位,提出要求的那个。
她拥有着足够聪明的大脑,以后,她还会有更多像赫菲斯托斯那样有才华的人,阿赛洛会充分地使用他们,就像是她第一次驾驭着一匹烈马,从小心谨慎,满身伤痕,到熟能生巧,阿赛洛不过就是重复着她之前走过的每一步路。
阿赛洛似乎放下了一些什么,虽然她现在非常的狼狈,但并不意味着她失去了驾驭烈马的能力,如果不是这场意外的话,一切都会按照她所想象的那样发展。
她本以为,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她会放下心口的一块巨石,可是阿赛洛的心脏却还是躁动不安,她听着外面胜利的号角声,呆呆地望着远方,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她迎来了更加强烈的空虚。
……原来,阿赛洛最想要的,并不是某个阶段的胜利,甚至在意识到她即将收货的那一刻,阿赛洛心中除了笃定,在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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