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轻轻应是,掌柜便吹灭烛火离开了。
黑暗中,只听见新娘子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再然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一直到里面轻轻传来鼾声,他们还以为没有好戏看了,正准备走,就听睡梦中的新娘子喊了声:“好冷。”
“不对,新娘子说的是冷,不是好冷。”
商人当中的一个人,打断了说话的人,然后接过话头继续说:“冷意将刚刚睡着的新娘子从睡梦中惊醒,半梦半醒之间,新娘子发现怀里的神像变成了个活物。”
房间里没有点灯,新娘子并看不清怀中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感觉还是木头的触感,其中稍微多了几分柔软和冰凉。
木头人贴着她,冷意激起了她身上的鸡皮疙瘩,无声地勾引着怀中的黑木神去做些什么。
“小雏儿敏感得很,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这人的话让屋里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此时大家才发现眼前说话这人并非他们之间的同伴,而是个浑身黑漆漆的木头人。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想走,可又不敢打断黑木神,只能静静坐着听他说。
他一边说一边回味,随即眼神落到了楚弦月身上,凑身过去嗅了嗅,然后道:“可惜了,已经不是童子身了。”
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点出来自己不是处子,楚弦月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随即又庆幸还好不是,不然被这邪神缠住岂不糟了。
一旁鹤龄见此,将楚弦月拉到自己身后,阻断了黑木神的视线。
他们防范的模样让黑木神生怒,遂转过话题,指责起他们:“我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说我是非了。”
楚弦月赶紧道歉,表明自己只是对他好奇,并不是在说他的是非。
黑木神面无表情地咧起了嘴,“那你觉得我是正神还是邪神?”
楚弦月胆战心惊地回应道:“胡乱杀人,祸害人的是邪神,您保护客栈众人,又不会伤害人,当然不是邪神。”
楚弦月故意加重“不会伤害人”这几个字,其他人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赶忙附和说道:“没错,您又不会伤害人,当然不是邪神。”
“既如此,你们要不要做我的信徒供奉我?”
第73章 无生神(五)
商人们连忙露出自己身上的佛牌,表明自己已经有别的信仰,贸然改变,恐会引起身边神灵不悦。
黑木神见此没再多言,又看向楚弦月与鹤龄。
楚弦月眨眨眼说:“我们刚刚已经在白莲教拜过无生老母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黄莲圣母,她都与我们同来的那个小兄弟睡过了。”
黑木神不信:“你们要是拜过无生老母,身上肯定会有庇护。”
“不如你随我去安阳宫去问问。”
楚弦月说得言之凿凿,一旁鹤龄已经做好了逃跑的打算,只要一有不对劲,他就扛起楚弦月跳窗离开,至于袁宿和林荏,自求多福吧。
好在黑木神盯着楚弦月与鹤龄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人前,并没有再做为难。
商人们不敢再与楚弦月二人多言,立马送客,楚弦月与鹤龄也没再多留,赶紧回去找袁宿和林荏。
然而一开启门,就见黑木神坐在袁宿和林荏身边,袁宿和林荏似乎没有发现眼前人是黑木神,正在与他说:“我们才没有拜无生老母……”
楚弦月心叹糟了,身旁鹤龄比她反应更快,一把抱起她就跳下了楼,赶紧开门逃出了客栈。
开门时,也不知是鹤龄力气太大还是故意的,他猛地用力,把门后黑木神的神龛给掀翻了,香灰撒了满地。
“去安阳宫。”楚弦月迅速做出反应,说话时只觉得风吹得嘴里口水都有点飘,可见鹤龄此时的速度有多快。
然而就算鹤龄将速度拉到极致,黑木神还是轻而易举地追了上来,轻松跳到了鹤龄的背上。
鹤龄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肩头的重量压得他每一步都好似重有千斤,踩在石板地上都隐隐见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黑木神阴恻恻地声音贴着鹤龄的头皮,钻进鹤龄的耳朵,阴冷恐惧地感觉让灵魂都止不住颤栗,鹤龄还是有生以来这么感到害怕。
他咬着牙想将怀中的楚弦月丢掷去,可扔出去又有什么用,凭楚弦月的步伐根本就不可能逃脱。
压迫感从肩头传到心里,鹤龄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拧住了一样,疼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楚弦月高呼。
突然地八个字,好似利剑刺来,瞬间破开了压在心头的难受感觉,鹤龄明白了,赶紧配合着一起喊:“无生父母,真空家乡!”
几声话语过后,肩头的压迫感已经不再,鹤龄赶紧又继续往前走,狂奔进安阳宫。
楚弦月没让鹤龄惊动白莲教的人,而是悄悄进了个供奉神像的大殿。
昏黄的烛光下,原本慈眉善目的神像尽显得阴气森森,楚弦月二人置身其中,像是被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一样,毛骨悚然地感觉便是连鹤龄都有些不想待下去。楚弦月却是不怕,她还记得当地人说的,鬼神越杂越安全,再没有哪儿比安阳宫的鬼神更杂了。
黄粱县每个鬼神都有自己的领地,信徒将神像供到哪里,哪里就是该神的地盘,刚刚那客栈是黑木神的地方,安阳宫本应该是属于无生老母的地方,但因为这儿供奉的神像颇多,应该不仅仅是无生老母一个神的地盘。
楚弦月觉得躲在这里肯定安全,于是给房间里面的神像都点上一炷香后,便与鹤龄坐到个角落里安然睡了。
恍惚间,楚弦月感觉自己被人搂抱在怀里,她以为是鹤龄变换了个姿势,可仔细一感觉又觉不对,鹤龄的怀抱没有这么香,也没有这么软,这柔软的触感,更像是女人的怀抱。
楚弦月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不知为何,眼皮子好似被浆糊黏住了一样,用尽全力也只睁开一道细缝,朦朦胧胧间,楚弦月看见,抱着她的,是一个慈祥的妇人。
不知为何,妇人让她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像……就像是母亲一样。
妇人的怀抱让她心安,幸福的感觉盈满心头,好似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温暖的存在。
“弦儿受苦了。”妇人轻轻抚摸她的脸,那一瞬间,楚弦月只觉得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涌了出来,眼泪也控制不住淌了下来。
“没事了,一切苦难都过去了,以后有母亲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妇人越是抚慰,楚弦月越觉得心酸,眼泪止不住地流,慢慢地,楚弦月觉得自己好像变回成了婴儿,只知道用哭声叫嚣自己的委屈。
宫里娘娘不需要亲自哺养孩儿,每个出生的皇子皇女都有两个甚至三个乳母,她也是一样,母亲对于她来说,好似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她好似也说不明白对谁的感情更深,好像都深,好像都不深。
如此想着,刚刚那股子对于母亲的感动又瞬间化作了乌有,楚弦月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梦,只是身上的被人抱过的余温让她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楚弦月回头看了看无生老母的神像,难道高喊“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就算成了无生老母的信徒了?
“你也做梦了?”鹤龄的声音打断了楚弦月的思绪。
楚弦月点点头,听他这话,他也梦到了。
“你也喝她母乳了?”楚弦月一边问,一边试图将喝下去的吐出来。
“没有。”
鹤龄自有记忆起就在暗卫营里,脑海里根本就没有母亲存在过的痕迹,所以压根就没有被无生老母迷惑住,思绪一动,就又清醒了。
“那就好。”楚弦月蹲在门外抠喉咙吐了一遭,可不管吐了多少,胃里还是有,楚弦月心知自己算是栽了,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西漠岭,要是不能……
楚弦月回头看了看鹤龄,故作轻松道:“无生老母是众神之母,如今我喝了她的母乳,也成神了,可以去广收信徒了,你可要加入我楚弦月教?我定是有求必应,让你心想事成。”
第74章 无生神(六)
鹤龄蹲下身给楚弦月擦了擦嘴角:“我孑然一身,唯一的牵挂便只有你,你在哪个世界,我就跟你在哪儿。”
楚弦月想说让他一定要回去找齐十块神砖,完成她的心愿,可她现在也舍不得与他分开。
楚弦月扑进他的怀里,只听他又说:“本来于暗卫而言,主子就是唯一的信仰,我誓死追随公主殿下。”
“傻瓜。”楚弦月亲上他的薄唇,都说薄唇的人寡情,他却是有情有义。
鹤龄的亲吻一如既往地野蛮,亲得楚弦月气喘吁吁才做放过。
天色渐明,晨光撒在两人身上,楚弦月喘着气儿看着鹤龄的眼睛,此时才发现他其实生了一双桃花眼,平时满是凶光看着不显,这会儿亲起人来,就显得缱绻又多情了,连带着一贯严肃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符合年纪的青涩。
楚弦月伸手抚了抚鹤龄的眉眼,轻轻笑道:“以前觉得你长得平平无奇,今儿仔细一瞧,你还挺耐看的。”
“公主姿容绝色,谁人到了公主面前,都显得平平无奇。”
鹤龄侧头追着楚弦月抚摸在他脸上的手指亲,楚弦月下意识想躲,鹤龄却好似早有预料,一把搂住了不容逃走。
细碎的亲吻从手指又亲到脸上,楚弦月攀着他的肩膀,承受着他的亲吻,只觉得他这会儿特别像她以前养的小狗,喜欢追着人亲热。
楚弦月搂着面前野蛮的小狗,手掌感觉着他背上肌肉的鼓动,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模样还没长开,脸色蜡黄,身材干瘦,低垂着眉眼,属于是普通到放在人群里她都不会看一眼的人,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几年后自己会与他这么亲密。
楚弦月闭着眼,感觉着他的亲吻和他手掌的力道,她很喜欢被他搂抱的感觉,看似单薄,实则厚实有力的臂膀,总是让她无比安心。
楚弦月突然想,难不成自己真的变成了吸食人精魄的邪神?
这事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法,她会变成邪神是因为无生老母,只要无生老母不是众神之母,那么她身上的诅咒,姑且算作诅咒吧,她身上的诅咒应该也就失效了。
难点在于怎么才能让无生老母不再是众神之母。
楚弦月想了想,又去了客栈,她觉得黑木神图的是供奉,只要袁宿和林荏答应做他的信徒,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果然,袁宿和林荏还活得好好的,正在客栈里雕刻黑木神的神像,黑木神要求他们要将自己带在身上,日日供奉,每年还需献祭几个处子以供他修炼。
楚弦月将他们雕刻到一半的神像扔了:“那几个商人每年在客栈里居住却不受影响,说明黑木神并不能强迫人们更改信仰,昨天会显灵威逼利诱,只因我们身上太干净。可还记得我昨日对黄莲圣母说的话,入教随心,信仰随心,只要你们信奉我,黑木神也拿你们没有办法。”
楚弦月正要与他们说明她已经拜入无生老母门下,突然一阵阴风袭了过来,面前赫然多出了一个黑脸的人。
“谁说我没办法?你公然到我这里来夺人,还想我能视而不见?”黑木神作势要打,楚弦月却是不躲也不闪,也不让鹤龄动。
“好哥哥别忘了咱母亲的规矩,咱们都是兄弟姐妹,需得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不可交恶。”
黑木神扬起来的手迟迟没有落下,一张黑脸顿时显得更黑了:“你倒是领悟迅速,初初成神,就弄明白了这些规矩。”
“没办法,我打架不行,脑子要再不行,可就没法活了。”
楚弦月弯唇笑道:“老实说,你根本就不是真的黑木神吧?”
黑木神看了楚弦月一眼,并没有再与楚弦月多言,一甩袖子又飘回了神像里面。
楚弦月不依不饶又追了过去继续说:“是不是真的黑木神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只需要黑木神能像传说中的那样能保佑他们富贵且不被人欺凌。”
黑木神依旧没有回答,于是楚弦月又说:“这儿的神大致分做三种,一种是常见的神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等等传统的正神;一种是人造出来的神,例如哥哥你这种,在初期人们寻求自保与发达时,盲目拜祭的神;还有一种是神造出来的神,白莲教便是由无生老母造出来的神,而无生老母,她也和哥哥一样,是人造出来的神,只不过她是应运而生出来的神。”
当年天灾过后,本就民不聊生,再加上人神混战,百姓们更是苦不堪言,这时候官府抬出无生老母来做讲和,算是递给混战的人们一个台阶,让许多人选择息事宁人,而那些邪神会愿意接受无生老母这个说法,则是为了获得和正神平起平坐的机会,于是在多方的利益下,无生老母硬生生被捧成了众神之母。
黑木神的神像动了动,一个闷闷地声音从神像里面传了出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正神修行百千万年,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积攒无数功德才能位列仙班,而邪神,不管之前如何残暴不仁,嗜血杀戮,只需一个无生老母就能与正神平起平坐,这其中差距,不是纯靠人的念力信仰而弥补的。”
黑木神轻轻哼了一句,算是认可了楚弦月的说法。
“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才不堪任,必遭其累。乱世中,为了活命,大家供奉邪神,不计后果,现在生活安定下来,想来有很多人开始后悔了吧?”
“后悔也来不及了。”
黑木神说罢,从神像里飘了出来。
“事实上,不止黄粱县这儿正神不见有,邪神遍地走,其他地方也是一样,昨儿个那些商人以为自己脖颈上挂的佛牌是正神,实际上也是邪神,人们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从一个邪神手下,换到另一个邪神手下,至于正神,早在人们归向无生老母,信仰邪神,抛弃正神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全都离开了吗?”
“好妹妹,你要是不相信,就自己去各处庙宇道观瞧瞧,神像中的正神全都已经退却,没有神的神像就是个人偶,什么孤魂野鬼,山精野怪都能附身其中,冒充正神,受用人间香火,哥哥当年就是这么成为黑木神的。”
楚弦月默了,怎么可能呢?不可能所有人都归向无生老母吧?只要有一个人还在信,正神就不可能完全离开吧?
楚弦月不相信,往最近的一个土地庙去看了看,土地神又被称为福德正神,官职虽不大,但也是正经神仙。
土地庙小小,香火还算不错,此时正聚集了许多人在庙门口,楚弦月凑过去听了听,才知道这些人昨儿个都做了个梦。
他们梦见土地婆婆要上天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担心土地公公一神在庙孤单寂寞,要求他们家中各出个可人的丫头来土地庙里伺候土地公公几天,待土地婆婆回来,便各赏他们一口延年益寿的蟠桃吃。
不管楚弦月信不信,这些人反正都信了,有的把家中姑娘都带了来,且让土地公公自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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