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铮!你这个混蛋!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我不让你走……你说好要陪我生孩子的,你也没跟我说这么疼啊!王八蛋你又骗我!”
“我也是个蠢货,竟然这么相信你,满嘴谎话的死男人!你都没生过孩子~”
刘医生一直站在她身边亲切安慰:“别嚎了!刚上了无痛,马上就不疼了,省省力气生孩子!欸,黎铮来了!”
甄宝珠躺在床上,转着头寻找黎铮的身影,她鬓角的头发已经全部湿透,嘴唇也苍白到与皮肤同色,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黎铮快步走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对视,眼睛都通红通红。
“黎铮,我疼...”
甄宝珠咧着嘴哭,忽然又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只想告诉他,她有多疼,他让她有多疼。
黎铮的手掌胡乱擦去她眼角的泪和额头的汗,眼泪又掉在她脸上,“我一直陪着你,你抓着我,我不走,我不跑。”
刘医生指挥黎铮给她喝点儿功能饮料,甄宝珠也慌慌张张、叽叽喳喳:“对对对,早上为了等你来接我,我都没心情吃饭,你也没问我吃没吃饭,你还敢说你爱我,你这个骗子!”
黎铮一边挨骂,一边给她找吃的东西。
他的手被她紧紧攥着,也不敢放开,只能侧身用一只手翻待产包,终于在护士的帮助下找到游悠买的纯黑巧克力。
刚递过去就被甄宝珠嫌弃地看了一眼,“你根本不爱我,你都不记得我不爱吃苦东西。”
黎铮又翻出一块抹茶小蛋糕,刚要撇到一旁,刘医生适时提醒:“吃点儿巧克力,高能量,有劲好生不会疼。”
甄宝珠一听这话,立刻夺过黎铮手上的巧克力和抹茶小蛋糕,就着一瓶红牛咽了下去。
她吨吨吨干了一瓶红牛,用黎铮的手背抹抹嘴,“我准备好了,开始生吧。”
分娩的过程注定是艰辛痛苦的。
就算打了无痛,甄宝珠仍感觉腹中乱七八糟绞动,身下撕裂一般,痛到无法呼吸时,护士给她插上了氧气管。
黎铮站在她身边,在医生的指导下也胡乱地给她打气,让她调整呼吸,适时用力。
甄宝珠脑海一片空白,只想自己伸手把孩子拽出来。
甄宝珠颤抖着身子,言语也破破碎碎,已经完全没了骂人的力气,额头的青筋凸起,数次的闭眼用力让眼球都跟着胀痛,发出她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惨嚎。
那声音吓坏了黎铮,他以为甄宝珠快死了。
他张着嘴才能呼吸到空气,说不出一句话,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吸气!吸一口大气!”刘医生发出指令。
甄宝珠和黎铮同时吸气。
“手拉脚蹬!用力!再来一次!”
“头出来了,换气,再来一次!”
“甄宝珠!最后一次,使劲!”
甄宝珠用力抓着黎铮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手背,每次用力都是一道红痕。
“啊!!我跟你拼了!!”
随着甄宝珠最后一次用力,疼痛感忽然在瞬间消失,肚子一下子空了,一种畅快的感觉让她全身抖擞。
“生出来了?”她看向黎铮,犹疑问道。
黎铮已经缺氧到无法开口说话。
响亮的婴儿啼哭回答了她。
回答了他们。
“出生时间,上午十二点,五斤六两,女孩。”
甄羲在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分降世,发出第一声响亮啼哭。
为了这一声啼哭,甄宝珠受了太多苦,此刻,她觉得一切值得。
女儿的出生,无疑是甄宝珠一生中最好的礼物,甄羲也同时获得她人生中第一份礼物。
毫无保留的爱,来自妈妈。
甄宝珠激动万分,拉着黎铮的手抹眼泪,“黎铮,你听到没?甄羲是女孩!甄羲是女孩!”
黎铮还没有从惊心动魄中缓过来,大脑有些迟钝,薄薄的眼泪却已经涌上眼眶,他回握甄宝珠的手,颤抖着说:“听到了,五斤六两。”
刘医生把未睁开眼睛的孩子放在甄宝珠的身上,“孩子爸妈,谁来剪脐带?”
甄宝珠推了推黎铮,“我不敢剪,你去。”
“我、”黎铮犹犹豫豫,问医生:“会疼吗?”
“不会,剪脐带母体不会感觉到疼,放心剪吧。”
黎铮郑重地接过医生递来的剪刀,胸腔却骤然缩紧挤压,热流顺着咽喉极速上涌,鲜血吐了一地。
第46章 RITA.RITA
临床急救人员的经验是:重大车祸现场,吱哇乱叫的人可能没事,但说自己没事的人需要重点观察。
黎铮倒在甄宝珠的产房,直接被送到抢救室。
当黎铮满身是血被推出来的时候,外面等待产妇的每个人都陷入凌乱、呆滞的状态。
医生护士的脚步急促,在他们身边乱成一团,护士急切地高声问:“黎铮的家属,他还有没有别的家属?”
这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黎铮只有甄宝珠。
魏铭最先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最先做出动作,他对护士说:“需要签什么?我签。”
“魏医生,这不符合规范,你签了是要扛责任的!”护士匆忙收起手里一大堆同意书。
魏铭掏出胸前口袋的笔,温和的声线有了些许波澜,“出事儿我扛。”
两人正纠扯着,甄宝珠和甄羲同时从产房推了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看甄宝珠。
甄宝珠目光流转,看了一圈那些关心她、爱她的人,露出一个让他们放心的笑容,转头平静地对护士说:“我是黎铮唯一的家属。”
*
黎铮在抢救室生死未卜,甄宝珠已经被推到病房,病床四周站满了人,个个都是熟悉面孔,爸妈也匆匆赶回来了。
他们表情复杂。
期盼、激动、焦虑、不安。
甄宝珠心如止水,她无法哭闹,她得用冷静的意志静静等待,就算心脏隐隐刺痛,她也不能掉下一滴眼泪,她不要把黎铮哭走,她相信黎铮能感受到她的能量,只要她足够坚强。
他那不安的灵魂,需要她用理智收拢。
她填了出生证明,在父亲那一栏写下黎铮的名字,也签了三份病危通知书。
然后静静等待、祈祷。
黎铮说过,他要活到99岁,如果他敢死,她就去把他抽活。
他不会死。
他不会留下她一个人面对以后复杂纷乱的生活,他们要一起体会生儿育女的辛酸和幸福。
*
其他人看着甄宝珠,都默不作声。
甄玉珠怀里抱着孩子,甄世明愁眉苦脸,游悠把水递在甄宝珠嘴边。
苏秀抹着眼泪把甄厉海拉出病房,单人病房门外响起她尖锐高调的声音:“去把京市所有的教授都找来,我不管,一定得把黎铮救活,砸多少钱也得把他救活,我闺女不能当寡妇!”
甄厉海给宝珠爷爷打电话报平安,“爸,您不用担心,宝珠已经生了,黎铮也受了点儿小伤...那个...能不能把军医调来?”
魏铭进了手术室,一直捏紧双手、隔着玻璃看着。
现在他的情敌就躺在手术台,颅内出血、身体多处骨折、肺部破裂。
车祸发生时,黎铮那一把方向盘,背弃了一个正常人类求生的本能,他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只为保住甄宝珠,之后他抱甄宝珠上救护车,对曾经断裂过的肋骨造成二次压迫,是他体内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撑到甄宝珠生下孩子。
魏铭不敢想,如果没有黎铮打方向盘的动作,甄宝珠会怎么样,他现在只有后悔,为什么当时已经有了提醒黎铮的意识,却不坚持让他去做检查。
他当时看过车祸的照片就觉得不对劲儿,如此严重的车祸,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只是皮外伤,是对甄宝珠的关心压倒了他作为一个医生的理性。
现在魏铭清醒理智,看着、等着。
等开颅手术做完,会有人通知他上手术台,那起码说明黎铮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三个小时之后,他的对讲机里传出护士的问话,“魏医生,你准备好了吗?”
*
六个小时之后,黎铮从手术室转到ICU,依然是昏迷状态,不知道多久会醒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醒过来。
专家会诊过几轮,所有高级精密的医疗设备都用在他身上,外部的力量已经在最短时间尽到极致,最终能否醒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欲。
黎铮的灵魂再次仰浮于人间。
这一次,他驾轻就熟。
魂魄荡漾游动,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高、吹远,他觉得好轻松,只想被风带着漫无目的飘浮。
高防御心理总是让他的大脑规避回忆那些不堪往事,而现在“自我屏蔽”程序失效,那些记忆卷土重来。
微风带着他飘回费城华人街。
他的爸爸喜欢喝点儿酒,他的妈妈总是微驼着背,他们普通到走进人海会变成黑灰色。
黎铮是中了基因彩票的人,身上唯一像妈妈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双秀丽的嘴唇。
一整天结束,他们会做餐馆的善后工作,妈妈俯腰洗碗,爸爸拎着拖把,他甚至能闻到熟悉的食物油和拖地桶的味道。
看到他进门,他们笑着,用中文问他:“阿铮,回来了,大学生活怎么样?”
他羞于告诉他们,课业很紧张,他在学校表现并不耀眼,同学大多是天才,天才在天才堆里也不起眼。
更难启齿告诉爸妈,全额奖学金他没有申请,因为不想提供家庭经济状况证明文件。
他也没时间出去打工,快要没钱吃饭了,一个人去了精子银行,却得到冷嘲,那里的人说亚洲基因的售价普遍偏低,他的高智商基因可以充进精子库里,但大概率没人会买。
一想到世界上会有个孩子,DNA的分子蓝图里刻着他的基因片段,却和他毫无关系,他就有些退缩,还没下定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他沉默不答,戴上手套,接过母亲手上油污的盘碗,让他们先回去睡,他留下来锁门。
黎铮听着朱莉新买的碟片洗碗,旧音响里在放一首听不懂的日文歌。她总是这样,音乐碟片永远都买不对。
他从一大堆碟片里挑出一张旧的,专辑名称叫我的失败与伟大。
温柔真挚的声音响起,倾诉着没有结果的爱情。
爱情,大概是富家子弟的游戏。
他还从来没想过。
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说,他还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挣扎金字塔的底层。
做完卫生扫除,他的目光扫过收银台的那只招财猫,爸妈有时会在招财猫底座压钱,五美元,十美元的小面值纸币,他拎起招财猫晃荡的手臂,确实有几张美元压在下面,还有一张红色纸币掺杂其中,上面有一张中国面孔。
他收起那几张美元,装进卫衣口袋,只留下一张。
望着招财猫,他在心里默默规划几十美元应该怎么花,可以花多久。
他当时的心情?
意外收获钱财的喜悦维持了几秒钟,悲哀却像巨流冲进亿万个细胞。
他有点儿想哭,拨了一下招财猫的手,让它摇晃的手臂像催眠钟表一样催眠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色黑透,大雨倾盆。
他没有伞,拉起卫衣帽子,站在门外锁门。
阴雨天,锁又生锈,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执拗地和生锈的锁较劲。
雨越下越大,冷风顺着卫衣领口灌进身体,让他牙齿发抖。
飞速驶过的跑车激起路边积水,重重拍在他的后背,肮脏的雨水渗进卫衣,紧贴皮肤,像爬了很多只蚂蚁,但他仍在和锁对抗。
终于,门上了锁。
他也没有任务完成的成就感,弯曲膝盖,在路边缓缓蹲下,在雨夜中埋低头,抱紧手臂,无声地发呆。
斜洒的雨时不时越过屋檐界限,像上帝对他吐了口水。
他想哭、想骂、想操上帝的父亲母亲。
暴雨掩住临近的脚步声,一把黑伞斜撑在他头顶。
“中国人?”
清亮的声音穿透暴戾的狂雨。
他微抬眼眸,目光所及是一双穿镶钻凉鞋的脚,那双鞋看起来很贵,钻石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纤细的脚,足尖水红,积水淹过她的脚背,像一条鱼跌宕在黑海里。
视线不由自主上抬,裙子太短,光裸白皙的腿仿佛看不到穷尽。
他不敢再向上看,这个时间,这样打扮,大概是站街女。
“FUCK OFF!”他发怒吼她。
声音如暴雨作响,视线却定格在伶仃的脚踝,那脚踝仿佛一手就能松垮握住。
女人笔直的小腿肌肉颤动,足弓绷紧,细白的脚踢起积水,溅在他脸上。
“FUCK YOdjxs.”挂了糖霜的声线对他说了句脏话。
小鱼游走,那把伞却坠落在他头顶,盖住他大部分视线,也挡住淋在他周身的雨,伞柄掉进他怀里,冰凉的钢骨蹭过他的手腕。
他仰起伞,她已经走开,在暴雨中向路边的红色跑车轻盈跑去,车上的同伴扬起酒瓶对她呐喊:“RITA!RITA!我们还要去下一场派djxs.”
喝醉酒的女孩浑身都被雨浇湿,她抬起手臂,身姿旋转,戏剧般的,像芭蕾中翩然起舞的白天鹅。
暴雨中的天幕仿佛她一个人的舞台,雨水从她漾起的短裙边掠过,恩赐般降落大地。
她是如此随性肆意,
仿佛她的人生永不落幕。
那画面对他的冲击力太大。
以至于第二天他又去精子银行,手里握着储精容器,眼前忽然出现一副雨中景象。
粉白的脚踝,纤细的双腿,看不清脸的女人,湿透的头发飞扬,裙摆像一朵绽开的花。
生命力勾动勃发的欲望。
他开始有了一些反应。
幻想握住花枝,让这朵花折倒,让他亲吻滴水的发梢。
RITA.RITA.
很美的名字。
腹部收紧,欲望满溢。
他的灵魂又一次飘浮。
*
飘啊飘,二十层的大厦也在他脚下。
落地窗外,工人正在用起吊器斜吊三米高的灯牌。
【远征集团】
是他要求的中文字符。
落地窗内的男人意气风发,站在顶楼办公室俯瞰傲视,身后是豪华的中式装潢。
他终于爬上金字塔顶端。
他站在落地窗前极目远眺,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妈,你们快到我的公司了吗?”
“快了,你的司机说还有两条街就到了。”
“嗯,我可以看到你们。”他俯视下去,两条街外的豪华商务车过了红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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