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不少钱吧?”母亲问他。
“嗯,公司需要。”他笑了笑,“这边还在装修,不然我就自己开车去接你们了。”
车子穿过街口,离他越来越近。
母亲也在电话那头笑,“现在你越来越好,我们也开心,事业有成下一步就该结婚生子了,我和你爸等着抱孙子呢。”
说起这个,黎铮有些腼腆,“您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砰!
手机从他手中脱落,重重砸在地上。
百米之下,浓烟滚滚。
仿佛上帝手拿放大镜,对着太阳灼烤,与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狂奔下楼,灵魂仿佛追不上身体的速度,却在门口迎到了微笑的父母,他们站在公司楼下仰头看着起吊的公司标志。
他当时的心情?
先是迷茫慌乱,之后激动万分。
他引领他们,给他们介绍自己新开的公司,手臂挥扬之间都是成功者的姿态。
爸妈却一直微笑不语,他不敢中断,表现得像个博物馆讲解员,小到一个茶杯他都能讲出花儿来。
讲了太久,他觉得口干,提起茶壶却倒不出水。
他正要发怒,问问到底有没有人管这事儿,妈妈却忽然笑着说:“阿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停下摇晃茶壶的动作,回头看着他们空濛的身躯,愣愣地问:“你们,不怪我吗?”
妈妈慈爱地笑笑,轻轻摇头,“阿铮,我们回家吧。”
他怔忪片刻,抬头颔首。
他会走向他们,张开手臂拥抱他们。
身后却被人紧紧抱住,他缓慢回头,那一张可爱的脸哭得像个花猫,刺痛他刀枪不入的灵魂。
甄宝珠声嘶力竭哭喊,“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不会放你走,不能让你走!”
他回视父母,他们微笑不语。
一直在等他。
黎铮又一次陷入选择。
第47章 婚姻是长期博弈。
“我不会放你走,不能让你走!”甄宝珠从梦中猛然惊醒,紧紧抱住纯白被子。
自从黎铮进了ICU,这是她睡的第一个觉。
梦中惊醒后,她慌乱地寻找她的孩子,才忽然想起甄羲已经被甄玉珠和育儿嫂带走了。
她坐在床上急促地呼吸,掀起被子就下地。
轮流陪床的魏铭从沙发上起身,迅速按住她,眼底也是淡青色,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深夜,甄宝珠也只睡了四个小时。
“宝珠,你怎么醒了?”
甄宝珠脸上的泪还未干,她一言不发,甩开魏铭的手,胡乱蹬脚踩进毛茸茸的拖鞋,拖着疼痛的腰胯往病房外挪动。
“你要去哪儿?”魏铭伸手扶她。
甄宝珠神神叨叨地说:“黎铮要死了,我抱不住他,我得去找他。”
魏铭按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微微泛红,“黎铮没死,还在ICU,他还没死呢。”
甄宝珠猛地摇头,眼泪跟随动作飞溅而出,只顾往前挪动脚步。
“你不要动了,我去找轮椅推你,带你去ICU亲眼看。”
等到魏铭推来轮椅,甄宝珠已经扶着栏杆挪到了护士站。
她像还没从梦魇中醒来,不停抽气念叨:“我不能让他回家,我才是家。”
轮椅上楼下楼,推到ICU的窗口。
单薄的玻璃不知承载过多少人的祈祷,每一个单调重复的滴声都牵动人心,各种冷冰仪器将黎铮的肉.体紧紧包围,他的身体是一个个起伏的波型、一行行跳动的数字。
甄宝珠的手紧贴在玻璃上,看不到黎铮的脸,只能看到纯白的床单,只有监护仪说明他还有生命体征。
她逐渐平静下来,却不肯离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坚定无比,“黎铮,我们有家,家里有我。”
魏铭站在她身边轻轻叹了口气,一直用同情可怜的目光看着她。
“回去睡觉吧,宝珠,你刚生完孩子,也得好好休息才行。”
甄宝珠摇头,又低下眼眸,很认真地说:“魏铭,对不起。”
魏铭蹲下身,眉心扭结,声音温柔问道:“为什么和我道歉?”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我却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什么,我向你道歉。”甄宝珠与他对视,视线中多了一种成熟的、母性的柔光。
魏铭忽然觉得眼眶很酸,在他和甄宝珠认识的很多年里,他很少听到甄宝珠道歉,她把很多男人弄哭过,有的男人被她骂哭,有的男人被她抛弃而哭。
大多数人都爱她,她也享受着大多数人的爱,他卑微如尘的爱得不到她的青睐,所以魏铭的要求不高,只想能在身边陪着她,而她现在开口道歉,就连这低微的权利也要剥夺。
“如果我说没关系呢?你不表明态度也没关系,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明确态度。”
这是魏铭从来都没有表白过的原因,他不需要她的态度,因为他知道一定是拒绝,他愿意一直以没有边界感的好朋友身份呆在她身边。
甄宝珠望着玻璃窗,窗上有她和魏铭的倒影,但她的目光只能看到那片纯白床被。
“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爱上一个人,他带给我伤害,让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一直在伤害别人,我受不了他给我的伤害,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被伤害过,也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爱过。”
“你觉得,爱的背面是伤害?”魏铭的声音微颤。
“不。”
甄宝珠很肯定地说:“爱就是爱,正面反面都是爱,伤害是人性的产物。他复杂的性格伤害了我,我怨过、恨过,但如果让我失去他,我不愿意,他说婚姻是长期博弈,我愿意把所有筹码都压上,然后输给他。”
魏铭低头不语,沉默很久之后,他扬起脸说:“宝珠,你没有输。当我看到车祸现场的照片,我就在想,如果当时方向盘握在我手里,我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吃喝玩乐,从来没有验证真心的机会,我一直想也想不出答案,但我知道,就算你们之间要论输赢,是你赢得了黎铮的全部筹码。”
魏铭始终认为,从小相识的感情就像一场马拉松,自己不一定跑得最快,但一定最有耐力,但却没发现终点站的甄宝珠也在奔赴,义无反顾向着心之所爱的方向。
那是完全不同的道路,他永远追不上她。
“对不起,魏铭。”甄宝珠回视魏铭失落的眼睛,郑重又郑重地道歉。
魏铭忽然笑了笑,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有礼貌,特别像个大人,他果然让你改变了好多。”
甄宝珠现在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人生这片宽阔的海洋,她须抓紧名为责任的船桨,为她的小家遮风避浪。
“是往好的方向改变吗?”甄宝珠问。
“是好的方向。”魏铭也很认真。
魏铭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起码我听到你这句道歉,忽然觉得这么多年也算有说法了,说实话还是很不甘心,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勤奋刻苦的类型,比不上很多人天生聪明,爱情不是靠努力这个道理,也是刚刚才想通,但也不算晚。”
魏铭笑笑,他承认自己的失败,也终于敢去面对这人生中少有的挫败感,黎铮是个躺在那里都赢过他的对手,甄宝珠也早已不再是任性贪多的公主。
“甄宝珠,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以后我没办法和你做好朋友了。”魏铭说。
甄宝珠垂下眼睫,轻轻点头。
“我们做个普通朋友吧。”魏铭按了按她的肩膀。
“好。”甄宝珠也难得笑了笑。
普通朋友现在也应该推她回病房睡觉了,总不能一直让她在这里守着。
魏铭二话不说调转轮椅,甄宝珠却扒住窗框死活不肯走。
刚才还是个大人,现在又一副小孩儿的德行。
魏铭挺直腰杆数落她,
她默默听着手不松。
ICU病房里忽然变得纷乱,医生护士几个人同时奔向黎铮的病床,把他团团围住。
甄宝珠顿时感觉头顶发麻,仿佛心脏停跳,紧抠窗框的双手也控制不住抖动。
魏铭来不及管她,把她扔在原地,在门口刷下门禁卡,奔跑进去。
ICU的大门打开,里面纷杂的人声短暂传入耳中,让她泪流满面。
“黎铮醒了。”
*
黎铮醒了。
双眼无力地睁开,好像睡了很久,梦了很久。
一片片白色衣衫遮挡他的视线,他无法控制自己挪动身体,只有眼珠在不停转动,医生用小手电筒对准他的瞳孔,强光刺得瞳孔收缩,眼睛生疼,想流泪。
人流在病床间攒动,他终于在肩膀与肩膀的缝隙里,看到一张憔悴的脸。
她站在医护的包围圈外,离他不远不近,穿浅粉色病号服,头发挽得随意松散,两行热泪在苍白脸颊滑滚。
黎铮冷硬的轮廓开始有了些热丝丝的活气,深邃的五官变得柔和,干燥的嘴唇牵起一点浅浅的笑容。
他听到她的声音,艰难地活过来了。
魏铭一把扯过站在外围的甄宝珠,“他醒来了。”
“嗯,我知道。”甄宝珠站在他的病床前不知所措,只顾着流泪。
黎铮轻抿柔情嘴唇,撤回满眼期待。
他都进ICU了,她怎么还在和魏铭说话?他这么难都活下来了,她怎么还在和魏铭说话?不是她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爱不让他死吗,她怎么还在和魏铭说话?!
还不如死了。
黎铮闭了闭眼,
准备再次去世。
甄宝珠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想触摸他,却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哪个地方能碰。
她看黎铮脸色逐渐惨白,又慌忙无措地把手收回,贴在背后,屏住呼吸,探着身子看他,好像病床之内连一丝没经过消毒的气息都不能随意飘入。
黎铮望着她,她非但没摸他,还把手放在后背,跟领导视察似的,目光虽然还在他身上,诚实的身体快要撤出十里地。
真不如死了。
黎铮彻底闭上眼睛,
准备再次撒手人寰。
鼻翼间的呼吸不太顺畅,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气体流通,他呼出的热气又反弹在自己面中。
黎铮又缓缓睁开眼,贴近他鼻尖的白净脸颊挡住冰冷的白炽灯,甄宝珠身上的甜蜜气味钻入鼻腔,小巧的耳朵缓缓贴近他的嘴唇。
该死的唇角又不值钱地微提起来。
还是人间美好啊。
不死了。
医生让家属尝试和黎铮说话,以此查看他的记忆区和功能区有没有受损。
甄宝珠尝试叫了叫他的名字,想着黎铮现在很虚弱,就算能说话肯定也没力气,于是试着把脸贴近了些。
她的手指紧握床边的栏杆,听不到黎铮开口说话,脑海里瞬间涌入很多糟糕的情况。
黎铮不会不记得她了吧?或者不会说话了?
她喉头咽了咽,又贴近些,期盼他能说出只字片语,就算不是感人至深的告白,也起码应该叫叫她的名字。
温暖的嘴唇轻轻蹭过脸侧,痒痒的感觉又重新光临四肢肺腑,她心里忽然无比紧张,如果黎铮开口说爱她,她一定会告诉他,她也是多么爱他。
黎铮嘴唇微动,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别人听不到,但甄宝珠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看看腿。”
第48章 通知火葬场热炉子
甄宝珠脸上的眼泪还没干,拧眉的动作又挤出眼眶的泪,她定了片刻,伸出手指把脸颊的眼泪弹开,忽的笑了。
不屑一顾的、鄙视至极的笑。
无耻,简直无耻。
下流,简直下流。
黎铮说完那三个字又昏死过去。
如果这是回光返照,黎铮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看看腿”。
甄宝珠发誓,如果黎铮就这么死过去了,她会把这三个字刻在他的墓碑上!
医生说他现在刚醒,气力跟不上,以后还会再醒过来的,已经可以确定脱离危险了。
听过这话,家属的情绪也很稳定,就是病床旁的铁围栏快被她掰弯了,她感谢医生,又自己坐上轮椅,冷着脸让魏铭把她推回病房。
回病房的路上,甄宝珠已经把黎铮的悼词想好了。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心情,送别一位优秀的青年企业家,他的一生是坎坷跌宕的一生,是理性务实的一生,是审思明辨一生,他生长在资本主义土壤下,却有一颗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红心,他善于反思、关心人类、参悟宇宙,并在弥留之际向世界呐喊出浓缩毕生追求的三个字,看、看、腿。】
【声音虽然微弱,话语虽然简短,但一字一字、振聋发聩、令人深省。如果他能再次醒来,我想对他说四个字:你好骚啊!】
魏铭已经把轮椅推到她的病床边,她却依然紧紧扣着轮椅扶手。
魏铭笑了笑,问:“开心懵了?”
甄宝珠冷冷一哼:“是啊。”
“黎铮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魏铭问。
“别打听。”甄宝珠狠狠棱了他一眼。
魏铭:“......”
*
那几天,黎铮频繁又短浅地醒过来,记忆也很短暂,一段一段的。
甄宝珠大多时候都在他身边,往往是一言不发,一脸不爽地看着他,有时候掰掰手指,在做重拳出击的准备工作,但她生气的原因黎铮不得而知,他早忘了昏迷醒来说了什么。
后来他转到普通病房,为了方便照顾,特意把病房安排在甄宝珠的隔壁。
两个单人病房,一墙之隔。
甄宝珠确实方便了许多,没事儿就去看望黎铮,他虽然转到普通病房,但身上还打满绷带,暂时下不了床。
甄宝珠端着水杯,却没打算给他喂水。
最近几天她每天都会问黎铮很多问题,每每坐在床边等着,黎铮一醒来就开始拷问。
她不知道他的脑子是真撞坏了还是装的,总是有很多反常的地方。
甄宝珠问:“想不想看腿?”
黎铮:“?”
甄宝珠问:“知道我是谁吗?”
黎铮答:“Rita。”
甄宝珠眨了眨眼,黎铮从来不叫她的英文名。
“我问你,捐精的时候在想哪个女人?”
“Rita。”
“你还会不会说点儿别的?”
“喝水。”
他可怜巴巴看着甄宝珠,甄宝珠端着水杯自己喝了一口,一边抬起眼眸打量他。
“858*170+285550是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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