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她和大舅,大舅在收拾外婆的旧物,等到了晚上她就要离开这个小院,离开有外婆气息的小房子,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冰凉的雨水砸在她的掌心里,她想握紧,但手一收,水就往下淌。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循声看过去,红棕色的铁门外出现了一辆颜色漆黑的轿车。
车子刚停稳,后座的车门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推开,车上走下来一位美丽的妇人,衣着打扮一看就不像是镇子上的人。
她把铁门推开,淋着雨。
姜静之把身体缩到墙边,只探出个脑袋,看着气质高雅温婉的妇人一步步走向她。
她张了张嘴,想喊大舅,但妇人已经停在她面前。
雨水虽然淋在了妇人的脸上,可丝毫没有打乱她脸上的精致,只是那面色有点病态白。
姜静之曾觉得世界上最美和最漂亮的人是外婆和妈妈,但在此时,最好看的人便是眼前这位妇人,她弯着腰看她,眼神充满了温柔与怜惜,柔软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
很奇怪,这个人好像是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吸引着姜静之,要是在往常被一个陌生人做这样亲昵的举动,她一定会被吓跑。
后来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曲绾一见如故,因为曲绾很温柔,她喜欢温柔的人。
“你就是静之?”曲绾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犹如一股暖流蹿入了姜静之的心房。
姜静之没有说话,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她看。
大舅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时,刚好看见了曲绾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姜静之身上,他瞥了眼门口那台价值不菲的车,疑惑地问:“你是哪位?”
曲绾看着大舅,眼眶微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母亲的好友。”
“好友?”大舅半信半疑,毕竟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哪里像是和静之外婆一个年纪的人。
但细细看着她的眉眼他忽然记起一个人,很多年前的除夕夜,被静之外婆带回家过年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十分漂亮,和眼前这位有点像,如果真的是,那岁月待她也太宽容了。
大舅迟疑问道:“您难道是曲姨?”
曲绾点头,视线落在墙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走过去沉默地看着好友的遗照。
曲绾和姜静之外婆是高中的同窗,后来她去了北京读大学,大学还没毕业就嫁给了季迟。这些年基本没有回来过这边,但与静之外婆的联系并没有断过。
上周她做了个手术,清醒后却怎么也联系不上静之外婆,直到昨天凌晨才有电话回给她,得知了这个噩耗她便赶了过来。
她无法接受,也很愧疚没有见到好友的最后一面。
姜静之的注意力没有在屋子里,因为外面有更吸引她的东西。
门口,还站着一个男孩,男孩长得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
穿着剪裁昂贵的小西装,领口别着个精致的小领结,五官清隽,干净清爽的短发下是剑眉星目,只是眼神好凶,姜静之觉得他在瞪着她,好可怕。
她和他对视良久后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小声地喊大舅。
大舅问了她怎么了,她说人,外面有人。
曲绾从悲伤中回过神,她忙走到门口对站在外面的人招手,温柔唤道:“阿凛,快进来。”
季淮凛皱眉,不情不愿地走进屋里,他撇了眼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房间门口缩着脑袋的姜静之,转而看向曲绾,稚气的小脸满是严肃:“您该回去了。”
“这雨越下越大,再坐坐吧。”曲绾悲戚的目光重新看向墙壁,喃喃自语:“就让奶奶在这多呆一会儿。”
季淮凛抿抿唇,没再说什么,像颗挺拔的小白杨似的杵在门口。
忽的,衣角被人扯了扯,他头微偏,就瞧见比他矮了半截的姜静之正仰着脸看他,那双乌黑的眼又大又明亮。
他默了瞬,随即不悦地拧紧眉心,“有事吗?”
姜静之指着他身后的矮脚凳,“坐。”
“谢谢不用了。”季淮凛冷硬拒绝。
姜静之撇撇嘴,弯腰把凳子移到一边,自己坐了上去。
曲绾想到曾经和好友通电话时有聊过等自己撒手人寰时会不会留有遗憾,好友说她这一生儿孙满堂,虽然丈夫早早去世,但好在日子过得不算太难,生老病死的事就顺其自然,什么时候走她都能接受,只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没了爹妈的外孙女。
“静之……会去哪里?”姜静之父家那边的亲戚不肯收养她是知道的。
大舅边收拾东西边回答曲绾。
“一个阶段换一个地方?”曲绾看了看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姜静之,叹了口气,不过也总比扔去孤儿院强多了,“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要是静之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来找我。”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姜静之被曲绾抱在怀里,手掌亲拍着她的后背,曲绾的身上很香,但细闻还是能闻到一股医院里的药水味。
姜静之有点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她把头埋在曲绾的怀里,被大舅说了几次也不肯撒手。
“松手。”
耳边骤然响起冰冷的声音,姜静之抬起头看季淮凛,他又是那种凶凶的眼神。
她急忙退出怀抱,但手还是把曲绾的衣服抓得很紧。
曲绾疼惜地摸着她的脑袋,“静之,我会经常来看你,去了大舅家要乖乖听话哦。”
姜静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双眼泪汪汪,不知道是被季淮凛眼神吓的,还是因为舍不得曲绾走,委屈道:“静之会乖乖的。”
只有乖孩子才不会被抛弃。
这是姜静之十八岁前一直谨记在心里的一句话。
姜静之看着他们上车,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在她胡乱擦脸的时候,车窗被打开。
“小屁孩就是爱哭鼻子。”声音凉凉的,还带着一丝嘲笑。
姜静之此刻想要收回季淮凛像小王子的话,她很不开心,所以不想看他,低头用脚去踢坑里的水。
季淮凛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头顶。
直到车启动时,姜静之才抬头,稚嫩的声音飘入季淮凛耳里。
“你也是小屁孩。”
车子开走,姜静之居无所依的人生开始了。
-
在大舅家住的第一个月,姜静之学会了洗碗洗衣服,擦桌拖地,这全是大舅妈手把手教,大舅妈说以后这些活都是她应该做的。
姜静之乖乖做事,哪怕手被冻得通红也没有停过一次这些活,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快就被送到了二舅家里。
二舅不喜欢她,他一家人都不喜欢她。
两个表哥欺负她,抢她碗里的饭菜,在她扫地时往地板上倒泥沙,晚上在她睡着后捉毛毛虫放在她的脸上,她被吓得推了一把表哥,表哥的头撞到了地板,二舅劈头盖脸骂了她一天,隔天她就被送到了姨妈家里。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小静之
第3章 灰姑娘
姨妈家有一个才满三个月的小表弟,姜静之不需要干家务,只用每时每刻地盯着小表弟就可以,她新学了一向技能-换尿布。
久而久之,她还能从小表弟的哭声里判断出他是饿了,还是尿了,或者拉了。
半夜的时候,小表弟总是会哭,她便爬起来拍他的背,安抚他。
姨妈是个很爱打麻将的人。
那天午饭过后姨妈就出去了,平时她都会带着姜静之和小表弟一起去,她打麻将,静之坐在一旁照看。
可偏偏那天独留静之和小表弟在家,静之心里还是很害怕做错事,所以一步也不敢离开婴儿床。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小表弟忽然哭了起来,静之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尿裤子和拉,喂奶粉也不喝,就是在不停地哭。
姜静之一下子就慌了,她跑到客厅用座机打电话给姨妈,打了好几遍也没人接,最后她给姨丈打,姨丈因为工作都好几天没回家了。
好在姨丈的电话一打就通,可姨丈说他在上海。
“静之乖,你先别哭,听姨丈说话,现在马上跑去麻将馆找姨妈,我会打电话让奶奶过去家里一趟。”
姜静之挂了电话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往楼下跑,麻将馆在距离小区八百米的地方,等她跑过去时,脚上磕破皮流的血已经干了。
原来小表弟那样哭是因为发高烧。
小表弟的奶奶先一步到家里送他去了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后果会很严重。
姜静之赤着脚坐在病房外,听着姨妈和姨丈在吵架,他们是在病房里吵的,但声音大到外面都能听见,护士过来警告他们再吵就赶出去才消停下来。
姨丈出来抽烟时才想起姜静之,他看着她那双脚,眼底流露出愧疚和无奈。
小表弟出院后,姜静之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双粉色的公主鞋,是姨丈送给她的礼物。
她满心欢喜试穿,可抬头就看见了姨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从那以后,鞋子她没再穿过,一直都放在床底下,只有在每晚睡觉前会拿出来看几眼,不管看几次都喜欢的不得了。
可有天晚上她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那双鞋,想去和姨丈道歉自己弄丢了鞋子时,却在垃圾篓里看到了被剪得稀烂的粉色小鞋。
-
姜静之上了小学二年级,她不用再日夜守着小表弟,姨丈升职加薪后给家里请了个保姆。
放寒假的时候,姨丈出了省外出差,为期一个月。保姆阿姨也因为要回老家带放假的孙子,请了假。
带小表弟的活又交给了姜静之,这次她不止要带娃,还要把家里的家务全包了。
早上下楼扔垃圾,遇见了同班同学涂潇潇,她的怀里抱着两个比姜静之脸还要大的芭比娃娃。
涂潇潇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脸圆圆的,眼睛弯得像月牙,特别爱笑。
“你想玩吗?”涂潇潇笑眯眯地把芭比娃娃塞到姜静之怀里。
姜静之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她好奇地问:“这个怎么玩?”
涂潇潇在榕树墩坐下,她扒拉着芭比娃娃的金色头发,声音清脆:“可以给它扎头发,或者给它做衣服。”
“做衣服,用什么做呀?”
“用你的衣服呀,剪开,再用针线缝补就好啦。”
姜静之似懂非懂地“哦”了声,这样一说她还挺想做的。
涂潇潇兴致很高:“你快去拿一件不要的衣服,我们来给它们做小裙子。”
“我没有不要的衣服。”姜静之就两套衣服,冬天再加件棉衣外套。
“你居然没有不要的衣服。”涂潇潇眉毛一拧,眼珠子转啊转,“我好像有条不穿的裤子,给你要不?”
姜静之清秀小巧的脸上瞬间漾起笑意,语调轻快:“真的吗?”
“当然!”
“那我明天来找你。”
涂潇潇笑得很开心:“我会你等喔,一定要来。”
姜静之用力点了点头:“嗯。”
说完,姜静之把娃娃还给涂潇潇,拎起垃圾桶上楼,她待会还要洗衣服和拖地,现在还没有时间玩。
回到家里,一开门就看见了满脸阴沉的姨妈。
姜静之和她对视一眼,礼貌地唤了声,转而走向厨房,再出来时姨妈站在了她的房门口。
“我的玛瑙手串怎么会在你枕头底下?”
姜静之疑惑地看着姨妈,玛瑙是什么?在她枕头下又是在怎么回事?
在她疑问的同时,姨妈已经在向她解答。
姨妈说她偷了那条手串放在枕头底下。
她懵了一瞬,然后立刻否认,她根本就没见过这个东西,而且姨妈说她的手串是在她自己房间不见的,她可从来都没进过那间房,更不可能把手串放在枕头底下。
然而不管她怎么说姨妈就是一口咬定东西是她偷的,如果不承认那么今天就别想吃饭。
姜静之委屈地低下头,不想再争论。
她饿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起床就听见了姨妈在和姨丈打电话说昨天那件事,她不知道姨丈说了什么,总之本来在和他哭诉的姨妈突然就变成了破口大骂。
“不是她还能是谁,都在她枕头下发现的。”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是你亲闺女还是咋地,这样维护她,上次瞎花钱给她买鞋子我还没给你算账呢!”
“行了,懒得和你说,明天我就把她送回到大哥那里去,谁爱养谁养!”
姜静之扫地的手猛然一顿,她垂着眼睑,咬紧下唇看着地上的花生壳,眼眶渐渐变得模糊。
怎么办啊,她还和涂潇潇说好了明天要一起给芭比娃娃做衣服的。
-
当一向对姜静之不喜也不厌的大舅看见她出现在门口时,整张脸没控制住沉了下来。
大舅之所以会提前把姜静之送走,其实是因为大舅妈的两个外甥要来这边上学,人一多家就乱,思量再三下只能把姜静之送走,等她上初中或者高中再接回来。
姜静之抱着书包坐在角落里,她麻木地看着大舅和大舅妈在商量该拿她怎么办。
她想外婆了。
外婆在她才有家。
“要不看看孤儿院收不收?”大舅妈说。
大舅是个妻管严,这个家是大舅妈做主,这话一出这事基本就定了。
大舅眉头一皱:“先吃饭吧,我下午去孤儿院问问。”
“静之,把书包放到沙发上,洗手吃饭。”大舅道。
姜静之起身往沙发走,放下书包时她无意瞄到了沙发垫上一张发黄的小纸,纸上有一排数字和一个她认识的曲字。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记性很好的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年前那个温柔的女人。
“静之,过来吃饭啊。”
“好。”姜静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转身走向饭桌,拳头握得紧紧的。
午饭过后,姜静之主动地把碗拿到厨房去洗,洗完还把客厅的地给拖得干干净净。
大舅出门了,大舅妈有午睡的习惯,家里的小孩也都出去玩了。
姜静之脚步很轻地走到放座机的柜子前,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照着上面的数字小心翼翼一个一个的按。
“嘟……”
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心惊胆战地瞥了眼大舅妈的房门,确认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后又再按了一遍电话号码。
又是长久的“嘟”声。
她听着这声音是又急又紧张。
正当她不抱希望准备挂断时,听筒那边响起了一道好听的男孩声,那不冷不热的声音无端让她觉得有一瞬间的心安。
“你好,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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