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它第六次尝试扑火时,一道寒光闪过,它的身子立即断成了两截。一截掉落在黄花梨卷草纹平头案上,另一截直接掉入烛火中烧了个干净。
陆寂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继续去听裴仪的禀报。
“静观寺前总共有四条官道,一条通往京城,一条通往鄠洲,一条通往雁洲,还有一条则是去往漳州的。属下都派了人去追,在前往雁洲的官道上发现一辆可疑的马车,但车上并没有人。据车夫交待,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在那个时辰赶车前往雁洲,其余的他都不知情。属下已命画师按照他的口述画出那人的相貌,只想还需些时间。”
裴仪打量了一眼陆寂的神色,又道:“去漳州的路上有山匪,且多平原无处藏身,所以属下推测夫人应该是去了鄠洲。但属下派去的人赶到时城门已关,他们不敢大肆搜查,怕引起刘党中人的注意反对夫人不利,故而暂时守在了城外。”
陆寂淡淡的“嗯”了声,脸上阴沉如水。端坐在官帽椅上,周身气息如寒刀霜剑,冷得令人心惊肉跳。
“他们明日一早必定出城,你带上我的信去找鄠洲知府,派人守住所有的城门。”
“是。”
裴仪接过书信,暗叹夫人的时机选得真好。宫中形势不容乐观,淑妃小产的证据全都指向了凤仪宫。皇后危在旦夕,自家爷不可能亲自去抓人,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找。
不仅是怕刘荣光察觉端倪抓住夫人以此来要挟,也是怕有人会趁机参他一本伺机夺去他的官职,那皇后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如此紧要时刻,也难怪自家爷会这般生气。
他想起进来前手下人禀报的消息,道:“爷,探子来报,安远客舍并无异常。温则谦今日都待在房中温书,没有外出。”
陆寂闻言看向案上摆放的那封信,目光狠戾,眸色更加阴冷了,“她对温则谦倒是关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完惦记他的安危!”
裴仪不敢接话,只得把头埋在胸口。
一旁的桑虎却道:“爷,可要属下去宰了那个小白脸?”弄死一个举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寂把信一扔,道:“不用了。”
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
裴仪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猪队友,无奈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把温则谦弄死了,那自家爷岂不成了一个小人?可不弄死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还明晃晃的问出来,不是单纯在个自家爷找不痛快?
凡事要师出有名,倘若温则谦与自家夫人又见过,那就没有这个烦恼。可偏偏夫人留下了这封信,证实了此事与温则谦并无关系,如何能再杀?
桑虎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惊若寒蝉。几个锦衣卫脱去上衣,被绑在春凳上受罚。
寸厚的板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这种时候无人敢徇私,才几板子下去便已是打得皮开肉绽,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他们咬牙忍痛的闷哼声。
待二十大板行刑完毕,陆寂挥了挥手,立即有人把他们拉了下去治伤。
这些人都是原本应该守在后山的人,结果因林顺一个借口便擅离职守。犯下如此大错,二十大板于他们而言已是轻罚了。
金蝉跪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言。南枝、福来还有林顺也都跪在院中,脸上表情各异。
陆寂立于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向林顺,道:“你可知罪?”
林顺身形猛然一颤,俯首叩拜在地,哑声道:“属下知罪。”
“知罪就好。”
话音落下,桑虎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几步上前。只见寒光闪过,林顺痛苦的倒在地上,双手腕口处鲜血淋漓,无力垂在两侧,已经是废了。
南枝吓得尖叫一声,身形发颤害怕的直往后躲,根本不敢多说半句。
金蝉面露不忍,想要上前求情,但被裴仪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林顺紧咬牙关,挣扎着再次跪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留下,脸色惨白如鬼。饶是如此,他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道:“属下多谢爷不杀之恩。”
陆寂道:“拉下去吧。”
立即有人上前把他拉了起来,林顺脚步却是一顿,身形微微往金蝉的方向侧去,张了张想要与她说声对不起。可他实在无颜以对,话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与南枝是偶然相识,一见钟情。南枝心系爷,他一直都知晓,故而只得把这份情意埋在心里。
可那日南枝哭着来求他,他实在不忍见她落泪于是点头答应下来。不仅帮她寻来对付金蝉的迷药,还引开山道上把守的人。
身为锦衣卫,他犯下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恨自己一时糊涂,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金蝉。
金蝉看着他被拖走,喉间干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心情。
犯了错的锦衣卫不会被立即驱逐,而是会先在诏狱里关上一年。一年时间,他所知道的关键消息都已无用,待那时才会放人。
可在诏狱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一年,能坚持活下来的不足三成。
哪怕是有幸出来,林顺双手被废也躲不过以前仇家的追杀,所以结局早已注定......
陆寂转头看向另外两人,冷声道:“把他们拖下去杖毙。”
南枝一听,浑身发软顿时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方才看见林顺的下场,她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怎样都不会比林顺罚得重,最多是杖责而已。可没想到陆寂丝毫不讲情面,竟要把她直接杖杀。
她涕泗横流,膝行几步抓住陆寂的衣摆,痛哭道:“爷,您不能杀奴婢。您答应过奴婢会娶我为妻的,难道您都忘了吗?”
陆寂闻言皱了皱眉,忽然笑了起来,眸色冷冽,“我何时说过要娶你?”
南枝宛如当头棒喝,浑身血液发凉,把头高高昂起,极力想要证明道:“奴婢七岁那年生了场重病,大夫说奴婢可能活不过当晚。您那日来到奴婢的房间跟奴婢说了许多话,还说如果奴婢能好起来您就娶奴婢!”
陆寂回想了一下,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景隆十一年冬?”
南枝眼前一亮,眉梢尽染喜色,“对!正是景隆十一年冬天!爷,您终于想起来了。”
陆寂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景隆十一年冬,我在灵鹿书院求学,根本不在京城。”
“什、什么?”
第82章 管家
南枝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神情木然。
怔了片刻后似是忽然反应过来,猛的直起身子,声嘶力竭的喊道:“不可能,不可能!爷,您一定是在骗奴婢。您明明说过,您明明就说过会娶奴婢的!定是姜予微那个贱人跟您说了什么,所以您才骗我的对不对?!”
她面目扭曲,五官狰狞,双手胡乱挥动。一会儿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又去拽陆寂的衣服,状若癫狂,俨然就是个疯子。
陆寂长身玉立,岿然不动。看到她这幅模样,深邃的眸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若是有,那也是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而产生了些许的不耐。
裴仪见状,道:“南枝姑娘,爷当时确实不在京城。那年大雪封山,所有人都被困在书院当中,直到除夕前一日爷才赶回来。此事府中的老人应该都有印象,你一问便知。”
旁边有几个也是自小侍奉在陆寂身边的,听他一说便纷纷想了起来,看向南枝的目光也都变了。除了少数怜悯之外,大多都是鄙夷不耻。
“你当时烧糊涂了,记错了人也不奇怪。”
南枝心底一慌,仍是不相信,急忙看向檀雪。
檀雪眉头紧蹙,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张了张嘴到底是欲言又止。
然而从她的表情中,南枝却已经知道了答案。缓缓松开抓住陆寂的手,无力地又跌回地上。
她忽然想起病好之后自己曾向她娘说过起这件事,她娘当时也是同样的反应,并且还再三嘱咐她不要向外人提起。
她还以为她娘是在教她要深藏若虚,警惕小人的嫉妒之心。没想到原来竟是如此,她娘骗了她......
只是倘若爷当真没有说过那句话,那自己这么多年的痴守又算什么?
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唯留满地荒芜。南枝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觉得这一刻是刺骨的寒冷,“不可能,不可能.......”
裴仪挥手,让人把他们拖了下去。
福来大惊失色,牙齿打颤咯咯作响,拼了命的朝陆寂求饶。
“爷!小人知道错了,求爷饶过小人这次吧!求爷饶过小人这次吧!”
他哭得呼天抢地,但一旁的南枝此刻却是无声无息,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瞬间苍老了许多,眼中一片死寂。
两人很快被拖了下去,陆寂淡淡的问:“南枝的家人是否也在府上?”
裴仪道:“她娘是大夫人身边的花妈妈,负责管理园子。”
陆寂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抬步朝外走去。
打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亥时二刻换在平常早就歇下了,可此时寿晖堂内也是灯火通明。
大夫人脸色难看的端坐在楠木透雕玫瑰椅上,手指不断拨动着琉璃佛珠。
花妈妈扑到她的脚边,痛哭道:“大夫人,求您救救南枝吧。南枝对爷一往情深,做出这种事来只是一时糊涂。她并非是有意要害姜姨娘啊,还请大夫人救救她吧!”
徐氏双眉轻拢,垂眸看着她道:“你现在来求我有何用?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她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更没有想到南枝居然还失了手反被姜予微摆了一道,当真是个没有的废物!
“夫人,奴婢知道她犯下大错,可奴婢的丈夫早亡,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自幼体弱多病,七岁时还差点夭亡,奴婢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扯大。还请夫人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服侍的份上,救救南枝吧!奴婢求您了!”
花妈妈苦苦哀求,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只片刻额头上便已红肿一片,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
徐氏不耐烦的抿唇,但又不好说什么,免得让人议论她铁石心肠,
丁嬷嬷心领神会,忙上前扶住花妈妈不让她再磕下去,道:“花妈妈,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怎会不知二爷的脾气?二爷决定的事谁敢说个不字,你这么做不是叫大夫人为难吗?”
花妈妈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一把推开她的手,神情悲切。
“求大夫人开恩,救救南枝!求大夫人开恩啊!”
丁嬷嬷被她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站稳后暗暗叹了声,面露不忍。但随即又瞥见徐氏眉头紧皱,已是极为不耐,只好道:“来人,快把花妈妈扶下去好生照顾。”
花妈妈一听,立即急了起来,抬头看向徐氏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夫人!夫人!求夫人开恩啊.......”
门外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二话不说就强硬的把她拉了下去,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
徐氏按了按被她吵得发涨的太阳穴,气闷地把佛珠摔在桌上,骂道:“不懂规矩的蠢货,今后别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丁嬷嬷低着头,眸色黯然,哑声道了句“是”。
徐氏端起前几日刚从南边送来的阳羡雪芽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胸口舒服了许多,蹙眉不解问:“你说那姜氏到底想干什么?”
居然就这么跑了,也不知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丁嬷嬷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小心斟酌道:“奴婢觉得姜姨娘许是真的想离开。”
徐氏冷嗤了声,不屑一顾,“她能舍得下侯府的荣华富贵?!小门小户出来的,惯会使这些阴私伎俩。我看她就是在欲擒故纵,好谋求寂哥儿的正妻之位。如若不然,她为何想方设法的逼走盈月?”
丁嬷嬷顿了顿,欲言又止。
徐氏知道她想说什么,“现在不是我和她过不去,而是她非要和我作对。逼走盈月就是在向我示威,偏生寂哥儿还一味的袒护她,丝毫不体谅我这个为娘的一片苦心!”
丁嬷嬷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了,自家夫人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苦,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对二爷自然看得重了些。
可二爷公务繁忙,又不是那种会说乖巧话讨人高兴的性子。侯府寂寥,时间一长,难免就左了性情。
想着,她道:“二爷恐怕已经知晓此事与夫人有关,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徐氏也苦恼,上次已经来闹过一会,可她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正思索着有何应对之策,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动静。她看了眼丁嬷嬷,丁嬷嬷立即放下手里的香押朝外走去。
然而才走到门口,一大群人掀起帘子闯了进来。
为首的约莫五十开外,鬓角花白但梳理得极为整齐。双目炯炯有神,眼神锐利,身穿一袭石青色比肩褂,半新不旧,看上去很是干练。
那人进来后先是行了一礼,道:“老奴见过大夫人。”
徐氏一看到她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来人姓蒋,乃是陆寂的乳母,陆寂对她甚是敬重。此前因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子上休养鲜少回京,徐氏与她很是不对付。
蒋嬷嬷笑了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道:“二爷知大夫人近日费心劳力很是辛苦,故而特命老奴来协助夫人打理府中庶务。”
“你说什么?!”
徐氏脸色铁青,咬牙骂道:“叫那个逆子过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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