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夏安之再次掷出机械葫芦，葫芦如同拥有自我意识，飘过之处，以巨大的吸力卷走黑色的种子。
林一语不太懂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遮天蔽日的冤魂在夏安之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之下消失不见。
强大的风力把林一语吹飞很远，来自成千上万鬼魂的压迫感使她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视野里，她看到通灵师小姐纤瘦却无比坚定的背影，听到颇具力量感的吐字。
逐渐的，风更大了，风又停了，黑色的拱门化为乌有，比拱门矮上一截的通灵师小姐大喘着气，抬手敲击耳后。
机械葫芦应声回到腰间，夏安之回过头，语气淡淡道：“要跟我继续走吗？”
她身上的冰锥已成水滴，蓝光照射下，她像从天而降的神明，朝鬼怪女孩缓慢却极其稳当地伸出惯用右手。
林一语起身，盯着夏安之唇角勾起的一抹弧度，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
走在小路途中，温度逐渐回暖。
穿过长长的隧道，不一样的世界迎面而来。
夏安之扫视地下篮球场大小的房间，发现积了尘土的家具皆有残缺，四处没有黑雾女士与冰棺的踪影。
“这里……竟然住过人吗？”林一语挤进房间，新奇地拉开一扇柜门。
啪嗒——
柜门锁匙脱落，尘土肆意飞扬。
“咳咳、”夏安之呛了两声，她抬手扇扇鼻尖萦绕着的尘土，视线挪进柜子里，“不一定是人，具体是什么生命体，目前还不太好说。”
柜子里挂着一整排的女士服装，有抹胸上衣、露背吊带，却没有一条裤子，也没有一条连衣裙。
夏安之站到林一语身前，指了指柜中吊带上的“窟窿”。
“这是、为什么要在所有的上衣后面，单独留出一串半掌大的窟窿？”林一语问：“是什么新的时尚潮流吗？”
鬼怪女孩抬掌翻看，发现柜子里的所有衣服，背后都有一串窟窿。
夏安之对上林一语不可置信地目光，恍然想起什么，“或许不是因为某种时尚潮流，而是她为了穿上衣服，不得不这样。”
“啊？这是什么结论？总不能她像鱼一样，长了背鳍吧？”林一语表情凝滞。
“记得你见过的黑雾女士吗？她的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如鱼尾，”夏安之侧过头，轻声问：“有没有可能，她就是长了背鳍的变异人鱼？”
林一语睁大眼睛，歪头看向夏安之。
通灵师小姐的眼睛明亮如白昼，好似世上的所有星星，都藏匿进了她的一方眼眶。
林一语嘴角动了一下，说不出反驳的话。
三四米高的青蛙变异者，人类三倍大小的螳螂变异者，长了十几条蛇尾的变异者……都已经出现过了，再多出个变异人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林一语的世界观有些松动，女士上装背后的窟窿，如同一个个黑洞，变得勾魂摄魄。
“我还没清楚见识过人鱼长什么样子呢。”林一语蹲在夏安之身后，看夏安之翻找衣柜，寻找其他有用信息。
林一语问：“你说，她们和童话故事里描述的一样吗？她们是不是长得很漂亮，还会唱很多好听的曲调，浑身还裹满来自他人的爱意？”
夏安之稍稍一愣，摸摸耳朵：“她们……和你想象中多少是有些差别的。”
联邦星际曾出现过人鱼入侵者，她们打碎了夏安之对于“童话故事”的幻想乌托邦。
林一语好奇，忙问：“那你能和我讲讲，你知道的人鱼，是什么样子的吗？”
夏安之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和童话故事里一样，人面鱼身，有漂亮的有丑陋的。”
“还有呢？”
“她们不会唱歌，只会发出小孩哭啼一样的声音。”
“那她们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吗？”
夏安之鬼使神差道：“不会，她们没有泪腺，哭不出来。”
“怎么可能没有泪腺？”林一语脸色骤变：“你从哪看到的暗-黑-童话，一点也不美好！”
夏安之一动不动地盯着鬼怪女孩，冷不丁说：“不是童话。”
模样认真，语调严肃，仿佛提到不想回忆的黑色过往。
气势迸发而出，她宛如童话中某一个下达指令的皇后。
林一语有些害怕，想逃又止住脚步。
夏安之收回视线，埋下头翻找东西。
柜子里没有更多的有用信息，抽屉里一无所获，翻来覆去地倒是扑了一身尘土。
夏安之坐到铁艺床铺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拉伸筋骨时，她无意间瞥见房间角落里有一个轻微反光的东西。
夏安之：“在这儿等我，我去墙角看看。”
林一语：“好。”
夏安之拍拍林一语的掌背。
她起身朝角落走。
角落里的尘土堆起灰黑色的小土堆，在那其中，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反光点。
夏安之蹲下，拿短刀把东西挑出来。
是一块小拇指长，两三厘米宽的身份牌。
乍一看，和她随身携带的粒子枪是同一材质。
夏安之心里突然安静得没有了一点声音。
她垂下手腕，以刀尖拨开嵌入身份牌的大量尘土，模模糊糊的字体变得愈发清晰。
夏安之手上动作很快，眼见字体即将完全显露，她的眼前却久违的出现蓝色面板。
【主线任务：蛇鳞纹玫瑰背后的秘密，调查进度达到40％，请求生者再接再厉。】
夏安之看一眼面板信息，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坐在床铺边上的林一语听到声音停下，扭头望过去，问：“发现什么了？”
鬼怪女孩询问着，入目是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惊讶地微微张开的夏安之。
“怎么了？”林一语察觉不对，起身朝角落跑。
夏安之还没反应过来，身侧便已经多了一个生命体。
林一语：“怎么不说话？”
鬼怪女孩探头去看夏安之手里的东西。
夏安之像在课堂上传纸条，被老师发现的学生，她慌里慌张地握紧姓名牌，躲开林一语打探的视线。
“没什么，只是被尘土呛得嗓子发干，一时间没调整过来。”她装模作样地狠咳几下。
林一语面色凝重：“长时间吸入大量尘土对身体不好，找不到什么有用信息，就别找了。”
鬼怪女孩伸掌去拉夏安之起身，后者握着拳头，脸上精彩纷呈。
“你说，这世上有平行世界吗？”夏安之嗓音干巴巴。
“当然有啊！”林一语爽朗地笑，“那不是游戏和影视小说作品里，常出现的设定吗？”
“我不是指那些，我是指、指现实里。”
“现实里的平行世界吗？”
“嗯。”
“那应该不可能存在吧？”林一语慢条斯理。
夏安之不作声了，隔了几秒，又问：“你觉得，废土游戏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大吗？”
“这哪有可能性？游戏就只是游戏呀！”
“也是。”夏安之笑笑，把手里的姓名牌攥得更紧。
或许只有她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的震撼。
那姓名牌上仅有短短的两行字，字字如刀如枪，把她的心刺出、炸出千疮百孔。
特殊科技制成的机械姓名牌上，黑底金字雕刻着：
【实验体编号：203，
实验体代称：夏安之。】
第16章 蛇纹玫瑰岛（十六）
地下房间里。
夏安之把姓名牌塞进口袋，心中萌生出一股酸涩，像沾满柠檬糖渍的未熟青梅，也像喝过无数次的廉价营养液。
她亲手锁进全息柜台的姓名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仅是游戏复制品吗？如果是复制品，为什么名字偏偏是夏安之？
《废土寿终正寝》总不能是为了让她寿终正寝吧？
夏安之微叹，试想“谁挖出姓名牌，就显示谁的名字”的可能性。
彼时，房间里的尘土自上而下簌簌地掉，它们没有忧愁烦恼，永不停歇。
神情不明的林一语拍拍蛙肚皮，拉着夏安之往床铺回。
两位女士速度不快，夏安之的脖颈却忽地一阵湿答答。
她步子猛然一停，抬头问：“你哭了？”
林一语缓缓顿住，垂头道：“没有啊。”
鬼怪女孩语气真挚，红蛙眼眶处隐约可见的血泪没有变得更为潮湿。
林一语确实没哭，周边没有扬起黑雾，没出现第三个生命体。
那刚才贴上后脖颈的、湿答答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夏安之深深吸一口气，抬手按至后脖颈。
指腹很快传来湿润润且略微温热的触感。
液体，不浓稠，不黏腻，面积很小。
有极淡的腥锈味。
分明是新鲜滴落的血液，地下房间却四处干燥无水，这东西……哪来的？
夏安之脑中电光火石，她横到林一语圆滚滚的蛙肚皮前，拔枪指向天花板。
由灰黑色尘土和黄色尘□□同构成的顶部并无异样，没有破出窟窿，没有依附鬼怪执念，也没有黏连变异者躯体。
但夏安之扣上扳机的指腹，极其显眼的染着一片红。
她不认为是幻觉，移动枪口寻找证据。
“到底发生什么了？”林一语纳闷，说：“你去了一趟墙角后，变得好奇怪。”
鬼怪女孩撑进变异蛙皮，圆滚滚的高大外壳让她错失很多细节，她不明白通灵师小姐为什么要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明明天花板上没有东西，为什么要挪动枪口来回瞄准？
“你总不能是被鬼怪寄生了吧？”林一语诚惶诚恐。
后撤地脚步声响在夏安之身后。
夏安之一噎，不痛快地转身，侧对着继续后退的林一语，眼神说着：“搞什么？”
猜的很好，下次别猜了。
林一语的目光僵硬地回避注视，她往后又退一步，才恍然大悟般指指蛙皮，又指指夏安之的脖颈。
“你、你脖子上……”鬼怪女孩慢吞吞地问。
“不是受伤，上面落下来的。”夏安之转回去，不知怎的，更觉疲惫。
她无可奈何地望向天花板，任由身后的鬼怪女孩前前后后犹豫不决地行走，为所欲为。
地下满是尘土的空间再度安静下来时，烦躁和焦虑变得很强烈。
温热的血液偶尔还会滴落在身上，可液体从何而来始终没有破绽。
林一语不再有意识、有计划的行动，眼神浑浊地缩回到通灵师小姐身后。
夏安之举着粒子枪，耐心一分一秒地被消磨。
她左右张望，回忆血液曾出现在哪一处。
第一滴，从上方落到她的后脖颈；第二滴、第二十滴情况不变；第七十滴起，液体落到林一语撑起的蛙肚皮上。
双百滴后，液体掉落的方向没了规律，四面八方地灵活穿行，滴到身体的任意部位。
夏安之和林一语身上逐渐红彤彤，有限的氧气变得更加稀薄。
终于，天花板出现一块眼球大小的凸起。
夏安之稳稳当当地移动手臂，抬枪，瞄准，静心等待。
下一秒，她枪口对准的地方快速滴落一滴血液。
“找到你了。”夏安之心想。
她勾唇，泰然自若地收起粒子枪。
身旁扑通一声，林一语目瞪口呆地跌坐在地。
“你也束手无策了？”林一语问。
收起手中的武器，打算放弃寻找，打算知难而退了吗？
鬼怪女孩低垂脑袋，大眼睛满是泪雾。
只要夏安之稍微点一下头，林一语将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什么蛇尾小男孩，什么冰棺，什么黑雾女士……通通见鬼去吧！
林一语的恐惧压抑到临界点。
夏安之闻声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此时的林一语就像时空对面的另一个她。这话、这举动，熟悉到令人心慌意乱。
夏安之怔怔回望一秒，问：“你相信我吗？”
林一语看看她，默不作声。
那就是并不相信。
夏安之问：“你很怕死在这里？”
“嗯。”林一语声音闷闷地。
夏安之叹出口气：“仍旧觉得我在寻死，不知安稳找退路？”
“……是。”林一语无力地说。
凡人之躯如何敌得过打不破的冰棺？如何能在那样强大的蛇尾小男孩面前存活下来？如何躲得过同黑雾女士的偶遇，在岛上活下去？
鬼怪女孩眼前的世界变得漆黑，一滴又一滴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液，即将把鬼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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