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升起, 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 泄露出来的光线照耀在这些人身上, 终于,有人的手指动了动,紧接着, 成片成片的人慢慢苏醒。
一个两个的面容上都写满了茫然, 像是根本就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
此时的别院内, 海棠焦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不知道是第几次开口打破宁静:“神医,主子怎么还没醒?”
神医被温祁月从背后偷袭,塞进了衣柜里, 差点在那场火灾里一命呜呼,整个后脑勺此刻都是肿着的, 口腔里也全是灰尘。
解蛊的方法没学到, 反而糟了算计, 他正心烦意乱呢, 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海棠姑娘,我都说了要耐心等待, 你为何就是不听呢?学学人家影召和宸风, 多沉得住气。”
影召环胸靠在柱子上,他也是刚醒,对于昨晚的记忆还停留在把周沅白救出,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宸风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 眼神空洞,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海棠扫视一眼二人,自觉理亏,刚要找个地方坐下,就察觉到了床上之人睫毛眨了眨,随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狭长的黑眸。
海棠欣喜道:“主子,你醒了?”
周沅白在这声聒噪中缓缓醒来,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却感觉四肢乏力,头痛欲裂,他眯起眼眸,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
所幸身体的不适很快就缓解了,他撑起身子坐在床边,抬眸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在确定没有看见那抹想见的倩影时,眼神一暗,“蒋南絮呢?”
他面色紧绷,阴沉的吓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感觉瑟瑟发抖,海棠浑身一颤,不自觉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昨夜一场大火,温祁月藉机逃了,蒋娘子也不见了踪影,据探子来报,温祁月一行人往西域边境去了,队伍里有一位燕国长相的女子,很有可能是蒋娘子,估计这会儿他们已经离开燕国境内了……”
没有周沅白的命令,他们没有那个权力调动全部的情报者,获得的消息也只是个大概,但几乎可以肯定蒋南絮就是跟温祁月做了交易,这场大火是有预谋的。
除了温祁月搞出来的那场火以外,其他地方也都有人为点火的痕迹,整座别院不仅差点烧成了灰,别院的人也差点全都葬身在里面。
思及此,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宸风,她醒来后查过,商会其他的人说是宸风调动人手前来救人,可他当时不也在别院里吗?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海棠的话说完,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周沅白薄唇紧抿几乎看不见血色,似是在拚命压抑翻涌的情绪,说出的话冷得像是淬了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她给我带回来,哪怕是尸体,也要让我见到她的人。”
语气含着毫不掩饰的怒意,闻者止不住的背脊发寒。
*
两个月后,江南苏州。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整座城都被裹挟在薄雾之中,烟雨绵绵,乌篷船摇曳在绿波之上,惬意闲适,宛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不多时,一只绣花鞋踏上青石板路,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一袭粗布麻衣,在房牙子的带领下,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面前。
油纸伞倾斜,露出半张绝美面孔,另一半隐藏在面具之下,叫人分辨不清她的真实面孔。
房牙子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心中暗道可惜,若是没有她口中的那张火灾,这张脸配上这个身段,想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唉……
可下一秒,房牙子就被她身后高两尺的粗犷男人给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对方也戴着面具,却远不如女子的半分和善。
房牙子咽了咽口水,道:“你们是叶老板的朋友,这房子就给你们便宜点。”
参观完房子,蒋南絮就交了为期两年的租金,这房子隐藏在闹市之中,门口两棵樟树遮住了大部分的外观,四周也没有几户邻居,隐秘的同时也足够安静。
花了几天时间收拾完房子后,蒋南絮找准机会,对男人辞别:“西蒙,谢谢你护了我一路,如今我已经安顿好了,你可以回西域向温祁月交差了。”
西蒙木讷但心善,环视一圈不大不小的屋子,眉头皱了皱,貌美,有钱,光是这两点就足够周围人对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虎视眈眈了。
但他只能护送她到这了,未来的路得她自己走。
西蒙正了正神色,说:“我们少主于叶老板有恩,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蒋南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叶老板明面上开了好几家书铺,实际上却混迹于黑市,于这一带有些名气,刚到苏州时她就跟西蒙去见过他了,谋了一份在书铺整理书籍的差事。
借由他的名头,她能减去不少的麻烦,但她若是想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下去,不可能遇到什么事都找他帮忙。
说完话,蒋南絮送他到门口,笑着说:“有缘再见。”
但两人都知道,这一别,怕是很难再见了。
西蒙沉声说:“再见。”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蒋南絮敛了敛眸,转身关上门进了屋。
院外的大樟树的枝叶延伸进来,在院内的角落投落一片阴影,昨天西蒙帮她把土翻了一下,她打算以后在这种点菜,另一边就可以种点花草什么的。
她从别院逃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的银子,除去房租和一路的盘缠,剩下的足够她生活两三年了,以后在书铺做事,补贴家用的同时,还能隐藏踪迹。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叶老板的远房亲戚,一场火灾让她死了丈夫,毁了容,只剩下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寡妇,不得已只能来苏州投奔叶老板。
因为这层身份,周围的邻居对她都很是同情,目前来看还算是友善。
正在她出神之际,一滴雨水拍打在她的额头,茫茫然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上又聚起了层层乌云,掉落下一滴又一滴的雨水。
也不知冒险绕路南下的决定对不对,这些天她总是会梦到周沅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说:终于抓到你了。
雨越下越大,蒋南絮眼神逐渐从害怕变得坚定,不,他抓不住她的。
*
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又是一年暑热。
宅子里的一小块土地上,一根根树枝上面爬满了藤蔓和黄瓜,下方长满了青色的辣椒,旁边还长着几排水灵灵的蔬菜,俨然一副丰收的景象。
而房子的另一边,则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一个大大的水缸里盛开着一朵朵荷花,点缀绿叶,水里数条金鱼在翩翩游动,生机盎然。水缸旁边摆了好几排层次不齐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盆盆观赏的鲜花,牡丹、芍药等竞相绽放,美得叫人诺不开眼。
而比其更美的则是旁边躺椅上睡着的美人儿,翠绿衣衫轻薄如纱,恰有一阵风吹来,扬起她乌黑的秀发以及碧色发带,吹过那长长睫羽,挺翘的鼻尖,饱满如樱桃的小嘴。
在这晴好的天气下,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发顶,她的肌肤是吹弹可破的白皙,泛出鲜活明亮的光泽。
嘎吱两声。
宅子里一处侧门被打开,又被缓缓关上,不多时,中间的过道上哒哒哒跑过一双小短腿,小团子摇头晃脑,脑后用布条扎着的小啾啾也跟着晃,瞧着可爱极了。
他的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有一个白色盘子,装着几个刚洗好的果子,看上去清脆清脆的,他刚刚尝过,酸甜可口,娘亲肯定会喜欢。
可是当他跑到躺椅旁一看,平素里早该睡醒的娘亲,此刻却还在熟睡之中,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做了噩梦。
他伸出小手想要替娘亲抚平烦忧,可无奈他的手太短了,哪怕踮起脚尖也无济于事,尝试几次无果后,他决定不打扰娘亲了,就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撑着下巴等娘亲自己醒来。
他等了又等,发现娘亲的这个梦似乎有些可怕,娘亲的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一个人的名字,就算不用靠近听,他都能猜出肯定又是那个叫周沅白的坏家伙。
让娘亲伤心害怕,又偏偏忘不了他。
就算这个坏家伙是他的阿爹,他也讨厌他。
幸好,他已经死了。
这辈子都不用看见他。
蒋南絮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鼓着脸颊,水灵的眼睛里像藏着刀片,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疑惑的挑了挑眉:“昊林,你怎么不叫醒我?”
昊林仰起软乎乎的肉脸,见娘亲醒了过来,立马变成一脸人畜无害的乖巧,声音又甜又软:“我看娘亲睡得很熟,舍不得叫醒娘亲。”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捧起那盘果子,“给娘亲吃。”
闻言,蒋南絮失笑,一边伸手拿了个果子塞进嘴里,一边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真乖。”
又捡了几颗抓进掌心,她就打算收拾收拾去书铺帮工了,最近一年因为北戎商会向江南扩张,大肆收购产业,苏州城内生意不好做,叶老板的好几家店都关闭或是转让了,只剩下这么一间书铺还留着。
书铺不赚钱,本来是该第一时间转让出去的。
她知道叶老板是看在温祁月的面子上顾及她们孤儿寡母,所以还特意留了这么一间店,不然一向圆滑事故的叶老板早就把书铺转让出去了。
正当她失神的时候,昊林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昊林这么乖,娘亲今天能带我去书铺玩吗?”
昊林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撒起娇来的时候谁都无法拒绝。
蒋南絮有些犹豫了,因为北戎商会的人大肆收购产业的事,街上有些不太平,有接受不了条件到店铺闹事的,也有商会的人上门威胁掌柜或东家的,就连他们隔壁的铺子也快要转让出去了。
昊林太小了,出门容易出事,要是走丢了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她也知道他闷坏了,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出过门,一个人又无聊,她带给他的那些书他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有意思也变得没意思了。
看着他略带哀求的眼神,蒋南絮斟酌两秒,蹲下身来和他打商量:“今天不行,等过两天,娘亲带你去踏青放风筝好不好?”
第76章 令牌再次现世 会是她吗?
气氛滞缓沉寂了一会儿, 昊林看着娘亲为难纠结的神情,纵使心里很想出去玩,但为了不让娘亲伤心,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昊林会乖乖等着娘亲回来的。”
蒋南絮看着听话懂事的儿子, 抬头摸了摸他的小脸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一年来陪在他身边的日子少了许多,她总觉得愧对于儿子……
“真听话, 今天娘亲会早点回来的。”她扬了扬唇, 遂抓起放置在一旁的面具, 回了屋子熟练给左半张脸做了烧伤掩饰, 就出了门。
书铺离她租住的宅子隔了两条街,生意不好,叶老板就让她和另一个掌柜轮流当值, 一个管上午,一个管下午, 差事还算清闲。
按理来说她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儿子, 偏偏有个地痞流氓缠上了她, 每隔几日就会在她当值的时间来闹事, 说的话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之前有一次, 她带着昊林上前买东西, 就不小心遇见了那个流氓,若不是路人帮了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为了避免意外, 她没事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家里。
这段时间倒是没瞧见他的人了,但她清楚,对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没走到书铺,隔老远就看到了书铺外面围了几个人,对着铺子里面指指点点,蒋南絮立马就意识到出了事,果不其然,刚靠近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我们这间铺子又不赚钱,就算你们收购了也没什么用。”
“叶老板,瞧你这话说的,书铺当然不赚钱,那改开别的铺子就赚钱了啊,你这地段好店面又大,就连做掌柜的都那么好看,交到我手里,那还不得赚大钱?”
听着张余元的话,叶老板的脸当即黑了两分,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方是冲着谁来的,但他不可能做出让步,嗤笑讥讽道:“当了北戎商会的狗,狗叫都比平日里更大声了,真是闹耳朵。”
“我不会把店铺转出去的,滚吧。”
他的话太过不留情面,张余元恼羞成怒地骂道:“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一声叶老板,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叶老板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幽深的眼神叫人望之生畏。
张余元气得嘴唇发颤,却顾及着叶老板的人脉和威望,最后只能强撑着面子连声道:“好好好,你给我跟着,看我回去后不找人弄死你!”
说着,他就带着身后的几个同伙离开了店铺。
蒋南絮躲进了侧面的巷子,没有傻到和他们正面碰上,等周围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进入了书铺。
店铺里刚进门的地方有些许的凌乱,几卷书凌乱地被扔在地上,掌柜脸上挂了彩,通过询问才知道是张余元“不小心”拿书砸的。
蒋南絮抿了抿唇,明明北戎商会之前都是以“钱”服人,开大价钱来拿下铺子,就算拿不下,也不会动用武力,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北戎商会最近正在扩招人手,就有像张余元这样的混混靠关系混了进去,他们这种人可不是靠讲道理就能赶走的。”掌柜解释道。
蒋南絮看着他脸上的伤,皱眉问一旁的叶老板:“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愿意让出铺子,他还能真的强抢不成?”叶老板时年三十,正值盛年,经历过的风雨不少,虽然近两年官府打击黑市的力道加重,他不能出风头,但是绝不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屈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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