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和精神上的舒爽让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峰, 搭在膝盖上的掌心逐渐收紧, 旋即看向随着他的动作, 也齐齐坐直身体的那一大一小。
隔着些许距离,周沅白看着蒋南絮,几个呼吸后, 他方才沉声开口:“收拾收拾,早饭后跟我回青州。”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令蒋南絮难以置信,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沅白凝望着她, 眸中某些情绪翻腾, 但终究是错开视线, 吐出的声调比寒冰还要冷:“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必须得跟他走。
青州。
时隔久远再听到这个地名,蒋南絮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蜷了蜷, 她看着眼前缓缓站起身的男人, 他明明离她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一辈子都难以靠近。
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昊林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轻声问:“娘亲,青州是什么地方?”
蒋南絮抿了抿唇,说:“昊林你在这先坐一会儿,娘亲有话要跟他说。”
昊林看着娘亲强颜欢笑的脸庞,点了点头。
蒋南絮起身下床穿好鞋子,拉着周沅白的手腕直奔屋外走去,清晨的小院子清爽宁静,她看都没看一眼,就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旁的厨房,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她也就松开了周沅白的手,紧跟着把他摁在了门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哽咽着问他:“蛊毒已经解了,我已经没有作用了,你就不能当我已经死了吗?”
“你不远万里找过来到底是想要什么?你说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完这句话,蒋南絮脑子里的弦即将绷断,但顾及着隔壁的昊林可能会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也放低了不少。
“你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昊林,当初你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现在别想装什么慈父!”
身前的人儿因为太过激动,整张脸都已经变得充血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凌乱,那凌厉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给杀了。
她恨他,厌他。
可那又如何,若是她不在意他,又何来的这些情感。
周沅白喉结上下滚动,下颌微敛,垂眸低语:“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相较于她的崩溃压抑,他显得那般从容自在,眼底神色如同潭水般深不可测,他想要的,她如何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这个人。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执着至此的?
蒋南絮垂下眼睫,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你想要把那块令牌收回去?”
可是那是他主动送给她的啊,她又不是偷的……
“呵。”头顶传来他沙哑的嗤笑声。
“蒋南絮,你也就这点脑子了。”他压低声音,吐息在她耳畔,透着漫不经心地嘲笑,咬牙切齿中,又显得那般含糊不清。
蒋南絮陡然被骂,脸色愈发难看了,拧了拧眉,想要反驳:“你……”
而下一秒他揽住她的腰肢往上一提,她整个人就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后腰被他固定着,能清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感受到两个人拉近的距离,蒋南絮推了推他的胸膛,但他纹丝未动,又是这样,他怎么每次都喜欢用肢体来解决问题。
力气大就了不起吗?
好吧,确实挺了不起的。
反抗再次无果的蒋南絮深吸一口气,语气冷了下来:“有什么话你就不能直说吗?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我怎么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想要故作深沉吗?”
“我把话放在这儿了,我不想去青州,昊林也不会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有种你就把我杀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周沅白就是在逗她玩,跟逗猫逗狗似的,不给她个痛快。
莫名其妙消失,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说要回青州。
她凭什么被他牵着鼻子走?既然确认他想要的不是昊林,那么她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烂命一条,他要拿去就拿去。
然而她自认为说得潇洒,但其实害怕都写在了眼睛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打肿脸充胖子,分明就十分怕死。
周沅白看破不说破,她刚起床的发丝略显凌乱,皮肤白的人情绪不稳时就容易上脸,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杏眸微湿,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见犹怜。
她自己都像是个幼稚的没长大的孩子。
他难以想像她是如何到的苏州,又是如何一个人拉扯大了一个孩子。
他抬手擦去她眼底的湿润,脸上划过几分波澜,头一回认真表露了自己的情感:“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你罢了。”
“……”蒋南絮听着他这似是调情又像是玩弄的话术,仰着脸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吸了吸鼻子。
他说这话他自己信吗?
蒋南絮反正是不信,内心中挣扎了好久,才试探性问:“你喜欢我?”
周沅白瞧着她全然不在乎的表情,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而久久得不到答案的蒋南絮心想果然他是个混蛋,想要她但不喜欢她,这是只喜欢她身体的意思吗?
察觉到腰间无法忽视的那只大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能不能别勉强我去青州。”
周沅白沉吟几秒,哑声拒绝:“这个不行。”
青州大坝离竣工已然没剩多久,侯府和京都都在盯着青州,他离开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不能再待在苏州了,而让他把好不容易找到的蒋南絮独自放在苏州,绝无可能。
蒋南絮捏紧了拳头,偏过头去呛声道:“那你把我杀了吧,反正我不去。”
周沅白眸色渐深,淡淡吐出一句:“杀你不行,但绑你可以。”
闻言,蒋南絮呼吸一滞,“你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前之人把她迳自抱了起来,准确来说,应该是扛,她脑袋朝下地趴在他的肩头,整个上半身都悬空了。
眼见他打开门就走了出去,看样子不像是在与她玩笑,眼底当即划过一抹惊慌,“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该值得庆幸他还没有疯到直接穿着里衣就那么走了出去,而是折返回主屋,把她放在床榻之上,柔声细语地让她把衣服穿好。
蒋南絮见他态度没有那么坚决,大着胆子不配合:“我不去,我说了我不去。”
昊林看了眼百般抗拒的娘亲,也把衣服往地上一丢,站在了娘亲那边,“娘亲不去,昊林也就不去!”
母子俩铁了心要跟他唱反调,就差在床上撒泼打滚了。
周沅白穿衣的动作一顿,睨向蒋南絮的一眼极具压迫,说出的话也让人心悸:“阿絮,我不想打晕你。”
蒋南絮脊背一凉,脸都气绿了,可仍然倔着性子没有理会。
直到她眼角余光瞥到他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她才慌张地表示:“我穿,我穿还不行嘛。”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她只能乖乖认怂。
见她开始磨蹭地穿衣,他这才弯腰捡起被昊林丢在地上的衣服,递向他的同时,轻声说:“昊林,听话。”
蒋南絮穿好衣物,吃饭的时候,打着商量道:“那你至少给我收拾的时间吧?”
周沅白看她一眼,点点头算是默认。
蒋南絮看着面前丰盛的早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次要是离开了苏州,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但是周沅白出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什么都被打破了。
三年里,她受到周围邻居的照顾颇多,在简单整理完行李后,她就带着昊林一一上门感谢顺便道别。
她当初是以火灾逃难的理由来到这里,走的时候也就用这个理由离开。
邻居们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有人问:“你丈夫竟然没死?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蒋南絮刻意忽略掉身后周沅白灼热的视线,尴尬地笑笑,硬着头皮解释:“是啊,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活……总之他现在找到我们母子了,我们打算回老家看看。”
她一直以来塑造的就是一个深爱亡夫的寡妇形象,所以在得知她丈夫死里逃生后,纷纷对他们二人表示祝贺,当然,也不舍她的离开。
一番走动下来,蒋南絮听到周沅白冷冽染笑的嗓音:“深爱的亡夫复活来找你,怎么没见你表露出丝毫的欢喜?”
他环着双臂看着她,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蒋南絮抱着昊林的手紧了紧,小声嘀咕道:“欢喜?惊吓还差不多。”
嘀咕归嘀咕,她可不敢再招惹周沅白,要是被他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变着法威胁她呢,于是她配合着笑了两声,殊不知笑得比哭还难看。
而周沅白耳力极佳,她刚才的话早就入了他的耳朵,缓缓摩挲了两下指腹。
看着前方那抹越走越快的背影,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
最终,蒋南絮还是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船只。
夏季的江水清凉宜人,阳光照射下来晶莹剔透,波光粼粼,船只行驶过江面,荡起阵阵涟漪。
虽然蒋南絮有带昊林去码头看过大型船只,但是乘坐还是头一次,这让坐惯了苏州城内常见用来载客的小型乌篷船的昊林十分兴奋。
时不时就要跑到围栏处去看江水,也要看远处的高山。
他这个年纪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蒋南絮只能尽量满足他的需求。
但是由于他太矮太小了,单凭他自己的身高是完全无法看到远处的美景的,所以一直都是蒋南絮抱着他的,但时间一长,她的手臂就无法避免地酸了。
一直关注着她们的周沅白适时开了口:“我来抱吧。”
蒋南絮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有些纠结,但碍于手臂都快没力气了,昊林还是兴致勃勃的,她就只好将昊林递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昊林这次并没有太抗拒,乖顺地任由周沅白把他抱了过去。
周沅白没怎么跟小孩子打过交道,也不会抱小孩子,昊林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团,浑身上下都软乎乎的,仿佛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捏碎他的骨头。
意识到这点,周沅白下颌线压得很紧,动作变得分外小心翼翼,在昊林抱住他脖子的时候,身体还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瞬间。
他看蒋南絮抱孩子的时候明明很轻松容易,为什么他抱着孩子就那么奇怪呢?
蒋南絮把他的不自在尽收眼里,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抱昊林。
就在她走神之际,她听到昊林嫌弃的声音:“爹爹,你的胳膊往下面去一点,勒得我屁股痛。”
周沅白听着这声软糯无比的“爹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半晌才按照他的意思挪了挪手臂的位置。
昊林还是不太舒服,皱了皱眉头想要他把自己放下来,但是这时娘亲却开了口:“不是这样抱的,要这样……”
下一秒,娘亲就亲自上手指导爹爹如何抱他了,调整了一会儿,他总算能舒舒服服地看书本里描绘的大好河山了。
周沅白轻声说:“我大概知道怎么抱了。”
听着这话,蒋南絮抬眸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握着他手臂的手。
也不怪他不懂得抱小孩子,照顾小孩子需要很多的耐心,她当初也是摸索了好久才慢慢懂得了一些技巧。
看着眼前长得极为相似的父子俩,她挽了挽耳边被风吹起来的长发,忽地想到小时候的周沅白应该和昊林长得差不多吧。
思及此,她不由得勾了勾唇,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
随着远处的太阳缓缓落入山峦,夜晚悄无声息来临。
蒋南絮洗漱完,换好衣服后回到睡觉的房间,发现昊林已经睡下了,周沅白正坐在床沿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昊林的睡颜。
听到动静,他掀眸看了过来,少顷,看向一旁的窗台提议道:“时间还早,想喝一杯吗?”
蒋南絮摸了摸湿润的发尾,想着头发吹干还要一会儿,犹豫几瞬,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去隔壁房间吧,在这可能会吵醒昊林。”
“好。”见她答应下来,周沅白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就被他隐藏。
周沅白叫人准备的是苏州产的果酒,度数低不宜喝醉,清清甜甜的味道很不错。
蒋南絮之前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跟邻居的大姐喝上几杯,聊天打发时间的同时,还能借酒消愁,那时的她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跟自己的“烦恼”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江面倒映着月光,从窗户看出去美得像一幅画。
起初蒋南絮还有些拘谨,顾及着旁边的周沅白不敢放开了喝。
但是逐渐她发现周沅白压根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一味地看着江面,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单纯想喝一杯而已。
他没主动开口说话,她自然也不会挑起话题。
四周很安静,隐约能听得见水流声和鸟鸣声,再远一点,还能听到船板上传来的细碎说话声。
几杯下肚,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蒋南絮歪斜着身子倚在矮桌上,微湿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随风飘荡着,双颊泛着红霞,眉眼间更是染上几分娇艳媚态,举手投足间闲散又慵懒。
身边的周沅白反而坐得很端正,手持白玉杯,矜贵中又透着一股悠然自得。
蒋南絮喝完一杯,侧身去倒酒之时,目光无意中瞥见了他手背上还未完全愈合的擦伤,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日之后,你还有继续擦药吗?”
周沅白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持着酒杯的手,这点小伤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费心思擦药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如实吐出两个字:“没有。”
闻言,蒋南絮歪着脑袋轻啧了一声:“我就知道。”
但她也知道这点伤无需太过在意,说完就收回了目光,拿起酒盏往空了的杯子里又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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