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听见那边有人喊说救生艇漏气了,得重新补气,否则承载不住这么多人,现在正在尽力补气中。
有人还在抢夺甲板上少得可怜的船务公司糊弄检查放的救生圈,一时间,对海的恐惧发生了不少推搡和争吵。
听见沈朝容的话,余斯年垂眸,沈朝容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也勾唇,“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刻眼里是你,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沈朝容微微仰着头正与他对视,此刻因为他的话一愣。
天地都乱作一团,此刻,周围充斥着哭声、叫喊、求救,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谁也没有想到,变故来得如此快,五分钟不到,前一刻还沉浸在日照金山的喜悦中,下一刻,海水就已经漫到了膝盖。
沈朝容的小腿肚被覆盖上了冰冷的海水,她整个人被冷得有些哆嗦。
她其实突然有点想哭,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这样的情状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死亡未免发生的过于随意。
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看着眼前人,轻声道,“我爱你。”
他地头深深地亲住她,告诉她,“我也爱你。”
两人就这么长久地对视着,直到海水淹没到腰、肺部,那边遥远地传来让所有人跳到救生艇上的喊叫!
她看着这混乱无序的景象,轻声开口,“世界在下沉,斯年。”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没关系,世界在下沉,但我们在相爱。”
终于,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救生艇才补足了气,零星救上去了几个人,但是这个救援速度太慢了,海水已经蔓延过了肩膀,沈朝容的身体陷入了彻骨的寒冷,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连带着抓住栏杆的手也没有了力气,但是余斯年还在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她能感觉到,他的力道变得很重,似乎生怕一不小心松了点力道,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沈朝容不会游泳,冰冷的水逐渐灌入她的喉咙、她似乎泄气了般,想要随着这个世界一起下沉。
可是有一双手突然捞住她的腰,将她支撑上水面。
沈朝容重新吸入空气,她的肺部难受地呛了水,开始大口喘着气。
她的头发全部被浸泡在水里,眼皮越发难受地、沉重得无法撑起,但是她能感觉到,有人在拼命地将她托举,她迷蒙间仿佛看见了余斯年那张向来沉着冷静的脸,挂上了惊慌的神色。
海水也同样淹湿他的黑发,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他看起来好不知所措,他似乎在不断地说着什么,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他是在叫她。
可是,她快不行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力气也在逐渐消失。
一个人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托举着另外一个人在海水上这么长时间。
就在她即将失志的一瞬间,仅存的一缕神志让她似乎看见了救援。
远方岸上收到求救信号驶来的救援船只终于在最后一刻抵达,那些人将船停驻在她跟前。
许多人在冲她伸手,救援人员心急如焚地催促着她把手给他们,可是她的体力已经透支,无法抬起胳膊。
但是她感觉到水中那一双手用尽全力尝试了几次,将她托起来。
终于,救援人员抓住了她,迅速将她救起放在甲板上。
甲板上有人迅速对这个费了好大劲救上来的女孩进行着心肺复苏,只见女孩双眸紧闭,整个人没了生命迹象一般。
混沌中,沈朝容听见了很多声音。
她分辨不清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但是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说,“她有意识了!”
“海里还有一个!快!有没有救生圈?!”
“救生圈扔下去没有用,他的体力已经透支!”
“我们够不到!”
“船长!海里的沉下去了!”
沈朝容猛地睁开眼睛,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剧烈起伏吸取空气。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所有人喜悦的神情看着她,她茫然地有点儿记不起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她不顾周围人担忧的声音,强撑着身体从甲板上坐起,想起了什么,看向那边围在栏杆前往外伸出身子的船员。
她的身体因为溺水无限虚弱,但是竟然凭着意志力摇晃着过去,摔在了栏杆前,她抓住身边的救援人员,艰难地、不可置信地问,“人呢?他人呢?”
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就已经噼里啪啦地往下滴。
海面只剩下了沉没船只微小的一角,只剩下了一些漂浮无用的残骸,该救的已经救上来了,其余什么都不剩下了。
眼看她就要挣扎着往水里去,救援人员都上来摁住她。
沈朝容绝望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海里,泪水像是潮涌般决堤。
殷明离开后的一个夜里,特意没安好地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了一番企图在沈朝容的内心种下怀疑种子的话。
殷明问,“你确定他就是你要的人?你确定他适合你吗?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你可不是这么天真的人,那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
沈朝容不愿意听他多说,没说两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沈朝容是个聪明人,深知怀疑一旦初起,罪名就即刻成立,所以她选择相信、相信她所看到的余斯年。
相信那个少年时,就已经为她撑伞的雨中人。
但,那句“他对你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还是你认为你们能走进婚姻,走进婚姻就万事大吉了?”
“情感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沈朝容你也信?”
殷明的话,并非是什么能够让人如梦初醒的铁律,只不过刚好牵扯到沈朝容内心深处那一处,由童年亲历事实所围筑的、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也存在着深刻划痕的疤,虽然时隔太久,疤痕已经在时间的力量下抚平,但难免雨季偶尔作祟生痒。
严格且客观来说,她算是父母婚姻的失败品,是这个荒谬又人情反覆的社会的意外。
林在洺口口声声说爱她,但也的的确确忍心抛下了年幼的她,她时常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林在洺决定跳楼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7岁的女儿还无法独面这个世界?
他又真的爱她吗?
或许的的确确是有爱的吧。
只是,林在洺对她的爱,终究也战胜不了什么。
也无法留住他。
林在洺死的时候,沈朝容没有哭。
但此刻,海鸟在海上盘旋,沈朝容看着平静如死水一般的海面,竟然哭得泣不成声。
这仿佛如同宿命一般的诅咒,令她的天空变得悲戚。
她的脊梁坍塌,因为溺水,也因为死亡。
她蜷缩着倚靠在栏杆上,双目空洞又茫然,只剩下滚滚而留、多到仿佛可以稀释海水的眼泪。
所有人,都在注视这个这个年轻的女孩,世界一片寂静悲戚。
突然,有人高呼,“快!!”
“快!他需要帮助!”
世界突然从一片寂静,恢复了吵闹。
沈朝容茫然地抬起头,看过去。
仿佛做梦一般,男人竟然从水里蹿出,又重新漂浮在海面。
此刻他看起来已经十分虚弱,船上的人反应迅速地训练有素地进行救援,有人立刻将很粗的麻绳捆绑在自己身上,然后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迅速将人捞起,推上船岸。
船岸上的人一起将他拖拽上来后将他倚靠栏杆边,又将救援人员救上来。
——这几乎是个奇迹。
这是掉入海里啊!
这简直是求生本能的奇迹!
沈朝容担忧地、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斯年!”
他呛了几下后,抬手抚摸她的脸颊,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是未免她担心,还是“嗯”了声。
“斯年。”她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呼唤他的名字。
“嗯。”
“余斯年。”
“嗯。”
“余斯年。”
“我在。”
她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无措地呜咽着,“我以为你死了。”
他指尖划过她的脸,替她拭去泪水。
看见她这样,他的眼睛里也泛起泪光,里头有着心疼和不忍,他哑然失笑,“我不会死的。”
他说,“一想到你可能会难过,我就不愿意死,想回到你身边。”
沈朝容愕然地、一定不定地望着他。
这个世界随即从沉默的黑白恢复了斑斓色彩,头顶盘旋悲鸣呼号的海鸟随即振翅飞走,飞向更远更高的地方。
自此几乎要暗淡下去的信念、心目中的火焰,被顷刻间重新点燃。
很久以后,有人问沈朝容真正的爱是什么?
她说——
真正的爱,是不可证伪的。
那是一种奇迹,
那会带来奇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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