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天,是个雨天。
温念抱着外婆的骨灰下葬,那坛骨灰在她手里轻的像是没分量,明明生前总是像座山一样为她遮风挡雨,死后却也只是这样化为一抔土。
蒙蒙雨丝中,温念看着那坛骨灰被埋在土下,最后只余下一个象征着身份的石碑。
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石碑上的人,温念忽然想起很多。
想起幼时她被外婆捡回去,巷子里的小孩嘲笑她是野孩子,都不跟她玩儿,还朝她扔石子,外婆总是拿着扫把将他们赶走,又将小小一只的她抱在怀里,不厌其烦的安慰掉眼泪的她。
想起小学时她羡慕同桌的女生买了一件小裙子,放学时巴巴的拽着人家的裙子不松手,没过几天,外婆便变魔术一样,踩着缝纫机,也给她变出了那样一条小裙子。
想起初中时苏晓蓉往她书包里扔虫子,把她关在厕所里泼冷水,外婆怒气冲冲赶到学校,一向温和的人红了脸,挺着脊背为她要一个说法。
想到外婆为她做的红烧排骨,糖醋里脊,冰糖雪梨……
想到外婆替她织的毛衣手套和围巾……
……
她这一辈子,虽然没有爸爸妈妈,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获得的爱比别人少。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外婆给了她这世上最好的爱。
那爱从来不逊于任何人。
温念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遇到外婆,又被她捡回。
这大概是她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还要遇到外婆。
还要做她的囡囡。
良久,雨势渐大,送行仪式结束,身后的伞下传来廖书婷闷闷的声音:“念念,走吧。”
温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石碑上的照片,转身。
只是刚刚转身,心底陡然铺天盖地涌上一股浓烈的不舍。
温念停下脚步,感受着身后仿佛依旧温柔的那抹注视,倏然转身,扔了伞,朝着外婆的墓碑奋力跑去。
碑前,温念“噗通”一声跪下,将石碑紧紧抱住,仿佛抱住外婆。
她的脸贴在石碑上,贴在那张照片上,来回蹭着,眼泪混着雨水留下来。
外婆,我舍不得你。
我好,想你。
以后,你会来看我吗?
会来,我的梦里吗?
下辈子,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要来找念念。
我们拉钩上吊,这次,你不要再像除夕时食言好不好?
外婆……
外婆……
雨下的那样大,像是要淹没整个天地,温念坐在墓前,就那样抱着墓碑,哭的泣不成声。
-
从陵园回去,温念发了一场高烧,烧了整整三天。
廖书婷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侧。
第四天,温念终于退烧,说是要回家。
廖书婷不放心。
温念平静的跟她说没事了,又说待在医院里很难受,廖书婷总算同意她回家。
到家后,温念就开始收拾东西。
外婆的葬礼早已办完,也是时候将房子给邻居腾出来。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温念把所有想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箱子里。
少了很多东西,房间里骤然变得空荡荡。
但没关系,回忆还在。
天已经黑下来,温念没开灯,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每一个角落,都承载她无数的记忆。
有关外婆的。
有关初雪的。
那样温馨,那样美好。
温念忍不住用指尖轻触,又笑起来。
许久,终于将每一个角落都走遍,温念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这一夜,她一夜未睡。
就这样坐在黑暗间环顾着这间房间,凭着记忆,将所有的一切,都刻入了她脑海。
一夜过去,天空泛出鱼肚白,天亮了。
温念摸着跳动的心口,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特别想见陈知衍。
发了疯的想。
第42章 该放下了
清晨,温念坐上开往京市的火车。
今年陈知衍没有回家过年,和许映一起在京市过的。
就在他们租的那间很是温馨的房子里。
温念从他朋友圈看到的。
前不久,陈知衍发了一条说说,说新换了一个手机号。
这一年微信开始普及,手机号往往同微信号关联,温念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在微信里输入了陈知衍的新手机号,没成想真的就找到了陈知衍的微信。
温念用新换的手机创了一个微信号,以南中校友的名头加了陈知衍,陈知衍就那么通过了,后来温念不再开着企鹅黄钻偷偷看陈知衍空间,开始看他的朋友圈。
和说说一样,陈知衍也不怎么更新朋友圈,唯一的一条,便是年前发的准备和许映跨年的那条。
北上的车上,年关刚过,离家打工的,去往学校的,团圆结束归家的,一节一节的车厢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是说话声,吵闹声。
温念坐在座位里望着窗外,又想起陈知衍。
有大半年没见,不知道陈知衍现在是什么样子。
高了胖了还是瘦了……
有没有变得更成熟一点……
还跟以前一样总是不冷不热吗?
……
忽然,车厢里放起一首歌,打断温念的思绪。
是一首粤语歌。
好像在哪里听过。
沉沉的女声唱着:
-旁人从不赞同,连情理也不容。
-仍全情投入伤都不觉痛。
-如穷追一个梦,谁人如何激进。
-亦不及我为你那么勇。
……
-沿途红灯再红,无人可挡我路。
-望着是万马千军都直冲。
-我没有温柔。
-唯独有这点英勇。
……
一曲结束,温念垂下头,倏然很轻的扯了下唇角。
晃晃悠悠不知多少个小时,窗外从白天走到黑夜,火车落地京市。
温念看了眼时间,没打算在这时候去找陈知衍。
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温念出发去京大。
没想过一定能在京大见到陈知衍的。
京大那么大,她并不知晓此时陈知衍在哪儿。
可就那么漫无目的的在环境与能源学院附近逛着,温念还真见到了陈知衍。
彼时他恰好刚从学院大楼里出来,温念一抬眼,便看到他。
和以前没多大变化,还是一幅冷淡的样子,不过长高了,也变得更成熟了一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褪去几分年少时的青涩,眉眼显得愈发英挺。
许久未见,温念想学着他的样子,像同学录那次一样,同他打声招呼,说声好久不见的。
可望着那张脸,想说的话突然就哑在嗓子里。
还是陈知衍发现她,先开了口,声音里罕见的有点惊讶:“温念?你怎么在这儿?”
陈知衍,我是来找你的。
因为太想你,所以来了。
可这些话,她永远都无法说与陈知衍听。
心底晕开一圈一圈的酸涩,温念挤出个笑:“过来见一个朋友,好巧。”
“这样。”陈知衍了然,挑了下眉:“见到了吗?需要我帮你带路吗?”
“不需要,联系上了,他正在往过走。”
“那就好。”
简单寒暄,三言两语,陈知衍同她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我电话,知道吗?”
“我记得,你有加我企鹅号。”
温念顿了顿,才说:“知道。”
陈知衍点了下头,便扬长而去:“有空联系。”
温念目送他离去,忽然就有些不舍。
她坐了一整天的车来找他,可他们聊了还没五分钟。
她想对他说的话,也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至少,再多说句话。
哪怕,只是一句。
想着,温念攥了拳,还是出声喊住了那道身影:“陈知衍。”
陈知衍回过头来:“还有事么?”
陈知衍,外婆去世了。
我没有家了。
陈知衍,其实我很难过。
你能像从前那样安慰安慰我吗?
这几句话,反复的在温念的喉咙口徘徊,一遍又一遍。
可最后,她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件事,跟陈知衍没有关系。
告诉他又能怎么样?
不过叫人徒增困扰,还得绞尽脑汁想上几句安慰话。
她不该,再拿自己的事来打扰他了。
他们,不是从前了。
温念眼底微微泛红,唇瓣嗫喏半晌,最后也只是同他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陈知衍微微怔了一下,很快答:“挺好的。”
温念知道他没有说谎。
他看起来真的很好。
从前身上总是萦绕的那股冷漠孤寂,都快要消散不见了。
他现在,很幸福吧。
这就够了。
温念看着他,唇角缓缓弯起来:“嗯,那就好。”
这次,转身离开,陈知衍再没回头。
温念眨了眨濡湿的眼睫,也转过身,朝着未名湖走去。
这天,温念在未名湖边坐了一整天,从天亮到天黑。
等夜风渐凉,才离开京大,踏上回程的火车。
-
这之后,每年生日这天,温念都会攒钱买车票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海城来京大看陈知衍。
这一天于她而言,就像是无望生活中唯一的期待。
每一年想着这一天,她好像才能在这孑然一身的世间走下去。
不过也不是每年都能看到陈知衍。
大概是2012年那次偶然相遇耗光了她全部的运气,此后一连两年,温念都没能再碰上陈知衍。
直至,第三年。
那是一个有些冷的午后,人说话时能看到呼出口的白气。
温念再次来找陈知衍,照常还是在环境和能源学院门口来回晃荡着,手脚都冻的有些僵,蓦然看到陈知衍从学院大楼里走出来。
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旁边还站着许映。
不过过去好几年,许映已经对她没什么印象,迎面撞上,见陈知衍跟她搭话,仰头问陈知衍:“这位是?”
陈知衍抬眼看过来,眉目中蕴着彼时冬天的冷意:“以前南中的一个同学。”
“南中……”许映念叨两句,过了会儿,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是那个文实班的……温念?”
三年能改变多少事温念不知道。
她只知道,三年没改变她对陈知衍的喜欢。
却改变了她在陈知衍那儿的身份。
从前他同别人介绍她,说她是他的朋友。
如今他同许映介绍她,只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同学。
她没法怪他,三年间,他们之间渐行渐远渐无书,于陈知衍而言,她确实早已成为泛黄记忆里不值一提的普通同学。
她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只是,有点难过。
想到自己在陈知衍的眼里连朋友都算不上,想到经年之后也许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她就难过的要命。
可叫她难过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呢?
温念抬眸,目光静静的落在许映的脖颈间。
那里围了一条藏蓝色的围巾,尾端绣着一个C。
那是她一针一线,熬了好多个晚上,扎的手都疼了,为陈知衍的织的毛巾。
可此时,这条围巾出现在许映的脖颈上。
陈知衍兴许都忘了,那是2008年,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也怪她,当时只说是商店里随意买的一条。
一条普通的围巾,谁会在意。
今天这里难过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人吧。
好像也不只是今天,从头到尾难过的,好像也只有她一个人。
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她这样每年巴巴坐那么久的车来找陈知衍。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过自己呢?
温念,还不够吗?
心口这么疼,还不够吗?
这天,转身离开的时候,温念想,明年,她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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