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从第二天开始,绫濑川檎奈正式开始了毫无止境的忙碌。假如想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看看像鬣狗般的私家侦探平日的作风就能明白。然而次次扑空:经纪公司早已破产倒闭,连空壳都没剩下;当年的地下演出地点已经没有还记得的人,给出的联系方式也完全虚假;从录音带的材质外壳只能找到批发市场;拜托周找到专业人士分析音频,得出的结论是“CUT”经过变声处理,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但其他声音是真的。”熟悉的土耳其浴场,周光脚踩在一堆电视机上打电动,身后是一溜排开的彪形大汉,以及暴露在潮湿空气下的插线板和电源开关。“现在黑市上流通的鼻烟胶卷已经很少,反正特效师可以把效果做得更好,没必要搞得这么麻烦。别说一样,连和它相似的都没有。”
檎奈嘴角抽搐,这家伙还是那么不怕死。“无法还原出原始音频吗?”
“真是没文化,”周看了她一眼,“经过变声处理的音频,其效果相当于被破坏,这是不可逆的。”
他拖长了声音,“看到没,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后果,你们可不能这样——”
背后一排彪形大汉齐齐低下头,作忏悔状。
檎奈:“……”这人还是那么烦!再见!
【已经五年了,找不到什么也很正常。】檎奈趴在电脑屏幕前,将博客一页一页从后面往前翻。耳机里循环播放那一段从录音带里导出的音频,歌唱,殴打,尖叫,死亡。接着是绫小路千早在地下偶像时期演唱过的曲目。
菊丸英二抽空来过一趟,带来以前收集所有的关于绫小路千早的物品。某次地下公演时,作为安可表演节目,绫小路千早唱过《Le Papillon》的完整版,这首歌在她参加“巧克力”选拔节目时也有表演,大致评价分为两种,对其声音的赞美,与不专业的唱功、日式法语发音的批评,褒贬不一。
“录音带里,她的声线与歌唱技巧并未增长,与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相比,差别并不大。”幸村发现一件事,他不用和檎奈共享耳机,便能听见她耳机中播放的音频,“但发音却更加纯熟……还是难以推测时间。”
他正低头思考着措辞,抬眼一看,另一人却已经趴在桌台上睡着了,一只手还搁在鼠标上。黑色耳机斜了一半,在脸颊压出红色的印子,绫小路还在耳边“啊啊啊啊”的惨叫,她却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
“……”这样真的不会做噩梦?
昏暗的灯光下,平日里甚少打理的薄荷色发丝,也泛着充满虚假的柔软光亮。幸村伸手摸了摸对方埋在臂间的头顶,就像他想的那样,触感依旧干枯毛躁。
吊桥效应真可怕。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一边将自己的手与另一人的重合。鼠标再度发出微弱的咔哒声,屏幕上的网页徐徐下拉。
突然,幸村的眼睛睁大。
“醒醒!绫濑川!”
“什么?”檎奈迷迷糊糊地抬起眼,入目的是一张绫小路千早的自拍,祝粉丝们圣诞节快乐,她在俄罗斯和工作人员一起庆祝圣诞节,大家都喜欢的圣诞风超短裙,还戴着一顶红色帽子。“……你也被圈饭了?”
幸村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这家伙头顶。檎奈捂着额头蹦起来,见她彻底清醒,幽灵才说出真相:“你看看时间。”
“我看了,有什么问题?”檎奈说,“俄罗斯横跨九个时区,东西时差九小时,所以并无基准,每个城市按照所在时区单独计算。但是博客里说了绫小路所在的是莫斯科,与东京时差为六小时,以博客发出的时间来看,无论是东京还是莫斯科都正好处在12月25日。”
“问题就出在这个12月25日。”幸村说,“天主教和新教国家的12月25日,是公历的12月25日;而俄罗斯是东正教会国家,他们的圣诞节以俄历计算,俄历的12月25日,是公历的1月7日。”
“你的意思是……”
“日本同样使用公历计算。俄罗斯的圣诞节,应该在东京的1月7日。”
幸村指着网页页面,“博客内容是他人伪造,绫小路根本没有去俄罗斯。”
第52章 蝴蝶风暴NO.5-5
蝴蝶风暴NO.5-5
如果绫小路千早没有去俄罗斯,那她会去什么地方?
“大家都知道,千早家庭情况不好,母亲改嫁之后病死,继父对她死活丝毫不挂心。”不把自己偶像悲惨过往熟记于心,一一如数家珍的,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粉丝,“她甚至都不回家住,一直在公司里打地铺。”
“难道真的是跟人私奔了?”
“那经纪公司为什么要伪造这个博客,违反‘恋爱禁止条例’的是绫小路,他们没有帮偶像掩护至此的理由。”绫小路千早并不是公司的王牌,经纪公司的破产和她也丝毫没有关系,仅仅是因为不凑巧,赶上了二十世纪末,偶像泡沫时代的尾端。
“也就是说……”
“对。”幸村说,“在去俄罗斯之前,她已经死了。”
“这基本已经确定。”檎奈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对着屏幕而发涩的眼睛,“但是为什么?”而且,在SNUFF FILM并未贩售的情况下,依旧死得那样凄惨。
“无论如何,先去查查她那位继父。”
如果说绫小路人生的不幸与灾难都来自于长辈,这也是最奇怪的一点:假如她的继父像长谷川的父母一样,在遥远的爱知县也就罢了。但他的确住在东京都内——打个比方,如果绫小路代表经纪公司参加中学界网球比赛,继父代表他所居住的街町参赛,两人在东京都地区预选第一场就会遇上。
这样近的距离,坐JR都不用十分钟,但别说生前因关系糟糕从不见面,在绫小路失踪后,因经纪公司不作为而愤怒的粉丝,也无法挖掘出那位继父的具体信息。
“即使继女失踪也不肯出现,这样已经可以算是仇人级别。”
“除非——”
“除非他有想让她消失的原因。”
檎奈在粗点心店里装作挑选,老板十分不悦地看着她将弹珠汽水拿起来又放下。“哎呀,草莓味,还是葡萄味……”
刺耳的关门声,来自距离粗点心店最近的旧式公寓,防火楼梯建于外部,建筑外观十分老化,金属门板碰撞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一个人影从店前快步走过,檎奈拿起一瓶原味的弹珠汽水,在老板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大声道,“结账,谢谢!”
“装什么装,你是想调查刚刚走掉的那个人吧!”
“咦,被发现了啊?”檎奈说,“正好我有事想问你。”
“……”老板说,“我会报警的我告诉你!”
“别这么严肃,这不犯法,只是邻里之间的日常八卦。”檎奈友好地拍拍他肩膀,“来点儿美味棒怎么样——我请客。”
在几捆出自自家门店的美味棒贿赂下,老板告诉檎奈,那人是个赌徒,每天这个时间出门,先去赛马场赌马,等关门之后就去打柏青哥,到了凌晨才回家。他以前有妻子和女儿,但女儿读的是寄宿制女校,小时候还能见到几面,后来就没见过她回家。有这样的赌徒家境自然不好,就连妻子病死的时候,也因为没钱,家里连灵堂都没起,草草火葬。
“他不工作吗?”
“不,但赌运出乎意料的好……平时就靠这个活了。”说到这个老板也费解,“有的东西只能说是天生吧,不然哪里有钱供女儿读私立学校。”
檎奈和幸村对视一眼。绫小路千早从国中开始缀学,私立学校当然只是一个幌子,她继父不但不担心,还帮着掩饰离家出走的事实。“还记得女儿长什么样子吗?”
“哪能记得啊,这么多年,连她名字都忘了。”老板摆手,“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右边有个虎牙吧,挺明显的。”
又扯了几句,在老板“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八卦这些做什么不好好学习”的谴责里,檎奈提着一袋炸薯片离开了粗点心店。坐在最近的公园里咔嚓咔嚓啃掉薯片,拍拍手上的渣,前一小时还在诚恳地说“我一定洗心革面自立自强”的人,转头就业务熟练地给金属门开了锁,闪身进了别人家。
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檎奈差点又夺门而出,幸村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口,“小心你的动作。”入目的是五坪面积的起居室,一厅两房的设计,酒瓶从玄关一路堆到墙角,内部尚还带有晶莹的液体,捂严实的窗帘投出一片阴影。
桌面堆了泡面盒,卫生纸叠着色qing杂志,脏衣服凌乱地和其它杂物同居。东西乱意味着行动更容易留下痕迹。他友好地提醒,“别因为非法入侵住宅罪被拘留,我不想和你到派出所一日游。”
“早知道刚刚就不和老板搭话,多容易被抓住。”檎奈开始翻箱倒柜,她手脚足够灵巧,将其恢复原位。
“就算不搭话你看起来也不像个良好公民。”
一个中年男人的居所究竟有多脏乱,完全不是十五六岁的青春能够想象,在看到足够污染眼睛的东西之前,幸村直接飘进两间居室。其中一间内务杂乱,另一间带有明显的女性色彩,墙上贴着一张镜子,后方的柜橱上立着黑白遗照。
照片上的女人有双与绫小路千早及其相似的眼睛,只是更加瘦削而忧郁。显然房间在绫小路离开之后就不再使用,但也没有铺上防尘塑料,不知是因为继父惰于收拾,还是根本不再关心,房间内部的家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前辈,你在里面吗?”檎奈在外面大喊大叫,“这扇门锁住了,我进不去。”
穿门而入的幽灵自然不存在这个问题。为了利用这一点,他们又带出了许久未见的艺术彩带,就等着遇见檎奈无法打开的门时将其塞进门缝,与幽灵对接,幸村能够触摸实物之后,开门自然轻而易举。
问题是,“你不能进来。”幸村拒绝了她的要求,“里面灰尘太厚。”再灵敏也没用,有实体的人类势必会留下痕迹。
“那就你搜查好了。”檎奈不介意,她将艺术彩带塞进门缝。
假如有无法看见灵体的第三人,将会看见一幕异常惊恐的景象:亮丽的粉色彩带在空中缓缓滑行,壁橱,衣柜次第打开。但作为鬼片主演的幸村一无所获,破洞的丝袜,宽垮的内衣,明显过时的连衣裙,过期的药盒……比起他们想找的绫小路,能够代表她母亲的事物居然更多。
要么绫小路离开的时候预先带走了一切,要么她在这个家里根本什么都无法拥有。幸村停下了手。他的目光在房中扫视,最后停留在唯一的书桌前。
书桌紧靠着墙,桌面放着一盏廉价的塑料台灯。抽屉已经查过了,只有母亲的几本病历。但绫小路还在家里的时候年纪并不大,继父有滥赌的习惯,那么只有靠她才能照顾病倒在床的母亲。书桌会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幸村低下身,伸手往桌底往里摸,在靠着墙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外表无法看出的缺口。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本软皮的笔记本,轻而易举地将它勾出。
“是日记吗?”
图书馆内,檎奈好奇地捏了捏笔记本泛黄的纸页,因为时间的缘故,让它有些过于脆弱了,就连翻页都胆战心惊。
绫小路写这日记的时候显然年龄不大,原本还认认真真地用稚嫩的字体写流水账,后来就变成了随心所欲的蜡笔涂鸦。主角是一只戴粉红色蝴蝶结的小兔子,和穿围裙的兔妈妈,戴眼镜的兔爸爸住在青青的大草原,每天除了吃兔妈妈做得超难吃的胡萝卜,就是晒太阳,被兔爸爸避着念书,种小花。
檎奈抖抖纸页,“……这玩意跟我们要找的风格不同吧,主上?”
幸村只一眼就把这人瞎得瑟的表情给压了回去,“你也没找出其它东西。”
檎奈蔫吧了,“真没看出,那大叔是这么爱干净的人。”纸页上用蜡笔涂了许多,她快手快脚地一口气翻过十来页,一边翻一边絮叨,“果然还是得当面问他。”
幸村皱了皱眉,当面对质无疑是下中之下。绫小路继父背后显然有人在控制,一旦打草惊蛇,到时候可能引来什么?他按下对方躁动的小情绪,“先把日记看完。”
檎奈应了一声,翻过一页,她“啊”了一声。
“怎么了?”
“兔爸爸不见了。”
“绫小路千早的生父?”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之前一直处于他们的搜寻盲点,单亲家庭再构太常见,连原因都没想过要找。“失踪?还是病死?”
“不知道,突然就是不见了。等等去查一下旧新闻。”檎奈皱起眉,绫小路的情绪随着父亲的消失低落,日记变得断断续续,再翻过几页,泛黄的纸页上只剩下了一只伤心的兔子。
兔子头上的粉红蝴蝶结已经没有了,背后是一张床。兔子也不像以前那么幼小。大片黑色急匆匆地忙碌,勾勒出一扇门,门外的不再是青青的大草原,而站着一头微笑着,拿着酒瓶的狼。
——被狼捕获的兔子(注1)
——被狼咬食的兔子
——并且最后,只剩下骨头
……
“这就是继父觉得绫小路消失更好的原因?”檎奈脸色难看,“因为他犯了罪。”
“也是绫小路离家出走的原因。”幸村一只手搭在檎奈肩膀,另一只手摩挲泛黄的纸张,他什么都没说,瞳底的色泽却不再温柔和煦,渐渐凝固成一片凝结冰霜的海洋,“最后一页有字。”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方。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片空白。“绫小路用铅笔写的,她擦掉了。”檎奈反应过来,找前台借了支铅笔,在简单的拓印之后,他们看到了满页重复的文字。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绫小路是想对谁说这些话?”檎奈反应过来,“她想叫自己的生父杀了继父?”
“但是她的继父到现在还活着。”幸村沉吟道,“她的生父应该根本没见过这个日记本。”不然不会被他找出来。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的用词是‘杀了他’而不是‘救救我’。”檎奈说,“仅仅是仇恨并不能解释……除非她受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影响。”
“例如说,绫小路的生父,是一个杀人犯。”
“兔爸爸没有失踪,也没有病死,他只是被抓进了监狱。”檎奈合上日记本,假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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