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喜鹊做得仔细,但寒酥和喜鹊也是多年打交道,哪里不晓得她是个无事不攀交的性子。
这一环错一环,最后到了陆郴耳朵里的版本则成了沈止与慕容卿已是两情相悦实打实的证据了。
陆郴靠在太师椅上,面色如常的听着寒酥回话,他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黑猫儿珍珍的毛发,直到寒酥说完,他都没什么动静。
自打结业考之后,寒酥也不大明白自家主子了。主子像是冷静了下来,没之前那段时日难伺候了,可他从小伺候陆郴,主子越如此,他心里越慌。
他还在等着陆郴说话,可陆郴连眼都没抬,只摆了摆手让寒酥退下。
屋里就又剩下陆郴一人。他近日来不喜屋内有了旁人,只觉吵杂。
这彻彻底底的空荡与安静,他才觉脑子没那般混沌。
陆郴摸着猫儿,十指如同羊脂白玉做得竹节儿,他轻声唤着:“珍珍。”
小猫儿被他挠下巴挠舒服了,发出咕噜呼噜之声,小脑袋往他手指跟前凑,盼着主人能再摸摸它。
陆郴笑得浅淡又温柔,雨后黄昏的霞光透过窗户拂过了他的侧脸。此情此景是让彩练在院门口瞧了都忍不住停了步子不想上前的美好一幕。
可陆郴已是先瞧见了她,这就让彩练不得不近前了。
她心里爱慕陆郴,可又惧怕他,她贪恋他身上偶尔露出的温柔,也沉溺在他容颜之中宁愿受了冷淡无常和孤寂。
陆郴不是很想看见她,瞥了她一眼就再不愿给了她眼神。彩练走到他跟前,跪在了他脚边,他也没言语。
彩练先是磕了三个头,斗胆道:“主子,奴婢有法子让郡主回心转意。”
她等了半天,都等不到陆郴的回话,就在她看着陆郴脚边的衣摆动了动,以为他要言语之时,却听得他一声冷笑。
彩练的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半晌。
“何时轮到你置喙主子的事儿了?”
彩练头低得更低,恨不得伏到尘埃里,可已是无用了。
陆郴摸着猫儿,声音清冷:“青女伺候我多年,身份也该抬一抬,她迟早都会是妾室,在郡主还没过门前先享了妾室待遇也无妨。”
“至于你,去伺候青女吧。”
彩练与青女都是陆家家生子,从小被拨过来伺候陆郴。论容貌心计手段,她向来都压青女一头,可就因这么一句话,往后就要去伺候了青女。她心中懊悔,可又不敢不应,泪先话一步,落到了地砖处。
“奴婢晓得了。”
“嗯,你现在就去同你主子道声喜。”
彩练走了,她跪过的地方泪还没干。陆郴视线扫过那泪痕,心内无波无澜。
他觉着这群奴才,都把他想得太看重慕容卿了。他是欢喜慕容卿无错,可那样的人儿轻易就被别人勾了去,他难不成还要在背后摇尾乞怜不成?
回心转意四字,太过可笑。
慕容卿的心他已是不想要,可让他看着慕容卿嫁给沈止,他只能道一句这二人妄想。
陆郴要娶慕容卿,她也只能嫁给他。日后,他要慕容卿一日一日瞧着,沈家是如何落败,勾去了她心神的沈止是如何成了阶下囚的。
当真心疼,一起去死好了。
可她死,也得入他陆家宗祠。
比起慕容卿的变心,陆郴宁愿慕容卿突然暴毙,这让他心里还舒服些。
陆郴摸着猫儿,又去唤猫儿的名字,就和他幼时年少唤着慕容卿一样。
也不知晓是不是黄昏太美,美得教人昏昏欲睡。
陆郴就那么靠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第一次见慕容卿的时候,她三岁的身子胖乎乎的,就那么被白一方忽悠着,一块儿翻墙到了陆府。
那时冬日,鹅毛大雪在院中簌簌落下。
长廊院中无人,一片白雪就这么被兄妹俩踩了个乱七八糟。
陆郴老早瞧见,可并没有出声阻止,因他那会儿被娘亲呵斥,摔到了腿,就缩在院子的竹林里哭。
是慕容卿先发现他的,小娃娃抱着个雪球,就走到了他跟前。一只小胖手拨开花丛叶子。
她那时声音稚嫩,一张嘴笑,还有两滴口水:“我找你好久啦!我就说有人在哭可我哥哥不信!”
陆郴不喜生人无端靠近,拍开了她的胖手。
慕容卿也不恼,她丢开手里的雪球,就蹲在陆郴面前。她先把小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将手伸到六岁的陆郴跟前:“现在不脏了,不难过,我给你擦泪泪。”
她的手热呼呼的,明显因年幼还不利落的动作,却那么小心翼翼,她说:“珍珍以后天天陪你,你不要哭,不然珍珍带你回家养,护着你。”
三岁小小的身子,给他擦完眼泪,又去牵他的手:“走,我去做糖葫芦给你吃。”
小小孩童所谓做的糖葫芦,也不过就是拿雪搓成的雪球。
梦里的六岁陆郴眼泪被擦干,看着牵着他的那双小手,露了笑。
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十八岁的陆郴,却闭着眼,落了泪。
第052章 宫宴事(一)
过往回忆萦绕心头, 始终是一桩心事。
陆郴如果一直有信件儿送来,慕容卿反而不慌。可她结业之后到今日七月二十八了,已是连着二十日他都毫无动静。
搞得慕容卿在静雅堂里喂着乌龟,都喂得不安。
她以前同陆郴吵了架, 陆郴就是会安静一段时日然后再出现, 冷脸两天,说她两句, 也就好了。
可这连着好几个月的事儿, 慕容卿也怕陆郴会气伤了身子。她被禁足,除了家中和皇宫, 就不能再去其他的地方,她归家来, 就是有心想处理了陆郴的事儿。
眼下没了途径,总不能让她去翻墙吧。
慕容卿想及此, 侧头去看梯子方向。墙头那露出的梯子一角, 她在这头还是能瞧见的, 陆家的那梯子也还在。
陆郴气急, 也从没动过那梯子。
她心中所想,郑重又真挚, 用了信件儿方式总觉像是推脱,当真去爬墙,慕容卿又不敢。
她这么一犹豫,日子就滑到了八月初一。
八月初一是皇帝诞辰,有些身份的都得去宫中赴宴。这倒是给了慕容卿机会。
黄鹂给慕容卿梳妆时候, 见慕容卿下巴尖了点儿, 蹙眉道:“郡主近日也吃得不少,怎瞧着还消瘦了些。”
拙燕瞪她一眼:“郡主过了年都要十六了, 哪里是瘦了,是要出落成大姑娘了。”
黄鹂撇嘴:“哪有珠圆玉润的好看。”
慕容卿笑呢,找了支紫玉钗插到发间:“这半年我好像是又好看了些。”
主仆一处,就着慕容卿有没有好看这事儿说道了半天。最后才一家子出了门。
白双双最近不知晓忙些什么,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慕容卿见自己二姐这样,歪到荷花夫人身边儿冲着白双双挤眉弄眼:“二姐是要嫁人了,瞧着都有豫王妃的架势了。”
白双双眼睛也不睁,回道:“我亲事定了,杜若的亲事也快了,你也跑不远了,不必调侃我。”
“啊?阿若已是有合适的人家了?”
荷花夫人笑道:“听杜夫人交了个底,那么些人家里,有俩家中意。一是三皇子,也就是你三哥哥慕容珏,还有便是傅大学士的长公子傅阳景。”
“三哥哥不是只比我大上一月吗?算下来要比阿若小一岁了。”
“是,不过德妃有这个意思自得等着,杜家似乎无意与皇族结亲,更倾向傅家。如若说今夜皇帝不赐婚,差不多过几日就要同傅家交换了庚帖了。”
慕容卿对傅家了解不多,因着虽说是学士,但不是世家出身,交集不多。唯一教她印象深些的,是端午那日徘徊在陆郴身侧的傅子柔。
她最近逃避,好多事儿都不晓得,就问她娘:“那傅大学士的小女儿呢?可说亲了?”
荷花夫人笑意却淡了下去。
白双双倒不避讳:“她是你轩哥哥侧妃。”
慕容卿一下子就坐直了,言语都急:“二姐你都还没过门呢,轩哥哥怎能这么快就定下了侧妃。当年干爹干娘成亲,可没这个说法。”
“可当今皇帝同皇后成婚之时,便是王妃与两位侧妃一同入府。”白双双语气似毫不在意:“古往今来的皇族,先帝先后都是独一份儿,不用再说了这事儿。”
“轩哥哥同咱们一道儿长大,就算是合规矩,他也该对姐姐你有了偏爱才对。我今夜见了轩哥哥就同他去说,不能让傅家姑娘和二姐你一道过门儿。”
白双双瞪了她一眼:“我的事儿你瞎操什么心?你当着人人都是你能被所有人护着宠着,你今夜要是去说了,就是丢我的脸,丢我白家的脸。”
慕容卿被她二姐的语气斥得心里难受,眼眶止不住就红了:“二姐你好没道理,我难道是无缘无故就被人宠着护着的吗?还不是因为我短命!”
荷花夫人闻言心里就一酸,她抬手给慕容卿擦眼泪,扭头对着白双双道:“你对你妹妹撒什么气,她不也是想让你风光体面些,你同她好好说就是了。”
白双双却不知为何脾气比往日还大了不少,牙尖嘴利讽刺道:“即便她短命,都有沈陆两家公子为夺她一人闹得满城风雨,不能子嗣如何,活不过三十又如何,旁人还不是就要争她这一个,要不是惯会撒娇耍痴,利用人心,旁人...”
她的话没说完,被荷花夫人一巴掌打断。
白双双脸被打偏,倔强得没什么反应,她身子坐得笔直,抚了脸正了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就当着刚才那段儿没发生过。
慕容卿被吓到,也不敢哭了,也不敢说话了眼巴巴就望着自己娘亲。
荷花夫人一语就道破了白双双心思:“这一巴掌是打醒你,与二皇子的亲事是你自己亲自点了头,我同你爹才应下。你无需因着二皇子的行事对你没偏爱,后续不好驾驭内宅就迁怒你妹妹。”
“当年娘亲如果你是将我抱给先帝先后养育,我如今行事就不会如此掣肘,便是那批命应在我身上,三十年也已足够。”白双双话更诛心。
“荒唐!”荷花夫人勒令停了马车,她看向自己这个二女儿,愠怒道:“你心思走歪,今夜你不必再去,我自会向皇帝告罪。连着这桩亲事都是,我给你一月时日,你若想悔婚,我自有法子帮你理了这桩事儿,可一月之后你还是要嫁,再说此话就不要再说你是我女儿。”
白双双望着她娘:“就如此,阿娘你觉着你不偏心吗?”她起身,冷硬道,“我自家去,不在这碍你们的眼。”
慕容卿想拉,被荷花夫人拦住,等马车再上路,她才着急道:“娘,二姐最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都说违心话呢,娘你瞧不出来还刺她做什么啊,二姐都伤心了。”
荷花夫人心内叹了口气,她这二女儿心比天高,傲气太过,那副脾气不受搓磨真嫁了人也不会好过;而她的小女儿又太过赤子之心,也容易吃亏。
两人算是极端了两处,教人头疼。
“她有她想得到的东西,可既要又要还要,世间哪有这般好事。她认不清自己,又来迁怒你,是她自己活该。”荷花夫人拎得清,“你怕她伤心,她又字字诛你的心,难道就应该?后头也不许你去找你二姐。”
慕容卿想反驳,被荷花夫人打断:“你二姐,将来或成那位贵人,即便她志向远大,可其他处心胸狭隘,她的路也走不长还会拖累家人。她有她的路要走,你去哄她,就是在她路上给她下绊子,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想清楚。”
慕容卿不言语了,她听明白了。她不能去找二姐,就如同她不能嫁给陆郴一样,所求不同而已。
可她心里还是难过,一来是伤心着她二姐言语难听误解了她;二来是伤心好像女子成亲之后,就再和当姑娘不同了,即便不愿,可就是不同了。
亲姐妹间似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不理解,那好友岂不更甚?
多教人无奈的事儿。
也教慕容卿心里对嫁给陆郴之事,更为抗拒不愿。那么聪慧的二姐在嫁娶事上头都难以克制了脾气,她比二姐笨多了,当真嫁给陆郴,那么复杂的陆家,她应付不了的。
到底是,不合适。
她原本对于今夜去和陆郴坦白的念头,决心还没下那么坚定,这会儿就有点慷慨赴死的意思了。
宫宴处繁华迷人眼又不失庄重严肃。
宴席还没开始,百官及其家眷就各自寒暄着,好等了正主现身。
慕容卿到处扫了眼,远远瞧见对面的长廊下就是陆郴不知和谁人攀谈着。她也不避讳,让喜鹊去寻了寒酥,自己则在宫宴外的雨花台处等着陆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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