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姐家里也不放人,说祖传的定胜糕手艺不能在她这一代断了根。
姚姐受不了两家人喋喋不休的争吵,于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找到正定法师,计划和他一起跑到不远的镇上躲一阵子。
不料这一躲,连带着姚姐父亲生的希望一块躲起来了。
老人家以为二人不顾家庭远走私奔,一瞬间就被气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谁能想到,最初以死相逼的李家,到头来个个安然无恙,姚家却被折得分崩离析。
姚姐感叹既然二人爱得太辛苦,不如都各自安好,再也不见了吧。
正定法师也试着挽回过,但无奈父亲的死犹如天堑,而他们的爱还不至于到达足以隔绝生死的地步。
姚姐放弃了,她以为正定法师也会放弃。
如家人所愿,正定法师此后的余生都没有回到村子里。
他在距离村庄不远的寺庙里,守了佛像和执念一辈子。
当姚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是二十年之后了。
一颗白芸豆在某个平常的早晨出现在姚姐家门口,从此将姚姐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相爱是真的,不能厮守也是真的,捻断佛珠超度三千佛法,只求生生不见,也是真的。
程衿听完故事心中像钝刀划过一般,隐隐作痛。
额前冒出的细汗,不知是因为脚踝的疼痛难以忍受,还是因为从姚姐的故事里读出了自己。
“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姚姐眼神落寞,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但我们都不愿意承认,我们早就不再是曾经的我们了。”
“所以有些人,注定要在分不清的过往和事实中,纠葛一辈子。”
程衿眸光失色,侧眼看向身旁听得认真的陆南祁。
是啊,和她纠缠一辈子的人,不就在眼前么。
但是,姚姐和法师至少是相爱的。
可陆南祁呢?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陆南祁了,早已不是爱着她的那个陆南祁了。
原来,程衿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时光的夺取。
程衿仿佛能看见,曾经的陆南祁在朦胧的浓雾中转过身向她招手,笑得灿烂:
“衿衿,再见啦。”
第16章
夜幕降临,被薄纱笼罩的村庄没了白日里的刺眼,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也许万籁俱寂,正是入睡的好时机。
即使是白天嘈杂的蝉鸣,此刻也只剩下零星的几声,于是程衿坐在路边的青砖上的轻声哼唱显得愈发明显。
“小心别掉下去了。”
陆南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程衿嘴角勾出一个俏皮的笑,转头看向他。
他刚从不远处的小卖部回来,手上是刚买的一瓶清酒,还特地找姚姐要了些花生米。
“怎么才买一瓶啊?”程衿悻悻地抱怨。
“我等会儿还要开车,喝不了。”
陆南祁挨着程衿坐下,放下手中的一碟花生,用手指了指她的脚踝,
“你也不能喝多了,脚踝刚受伤,喝多了酒不容易恢复。”
程衿冲他不服气地瘪瘪嘴,没底气哼哼了几声。
她拿起放在碟子里的酒起子,熟练地轻轻摇晃瓶身,让酒液充分呼吸。
“啵”的一声,金属瓶盖被起子翘起一角,终于从瓶嘴松开,程衿的虎口处还洒落了几滴。
清亮的酒水顺着瓶壁缓缓流入口中,程衿满足地长长感叹了一声。
陆南祁看着她的目光柔和,眼底笑意温软:“真是个酒鬼,酒量怎么样啊?”
程衿微微侧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看上去自信满满:
“不多不多,一瓶就倒。”
陆南祁听了后立刻就想一手把她手里的酒抢过来,怎料程衿提前预判,灵活一个侧身躲开了。
“你不能喝酒还非要喝?”
“怕什么呀?喝不了就给休休喝呗!”程衿这话说得倒理直气壮。
陆南祁无奈扶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亏你想的出来……”
“那,那休休不行的话,就靠你了!”程衿语重心长地拍拍陆南祁的肩膀,仿佛寄予大任一般郑重。
“拜托,我可是警察,”
陆南祁觉得程衿八成已经醉了,一连串糊涂话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蹦出来,一点儿也不似她平日里的为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涉嫌教唆犯罪。”
程衿不在乎地嘁了一声,又灌下一大口:“这么有正义感哪,那为什么不去帮姚姐把正定法师抓回来?”
程衿这话中带着讥讽,刚说出口,两人便肩并肩陷入一片沉默。
姚姐的坦白是出乎意料的,这番剪不断理还乱的荒唐缠磨,让事先打着八卦心思的两人自惭形秽。
程衿比陆南祁反应快些,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把那盒白芸豆拿给姚姐。
等白芸豆放在姚姐手上时,姚姐早已泣不成声。
姚姐放不下,那么正定法师的态度呢?
他既然已经遁入佛门,却依然心甘情愿满足姚姐的任何要求,他这算无牵无绊,对得起佛祖吗?
相爱的人互相折磨,这就是结局么?
程衿咽下刚刚喝进的一大口清酒,嘴里有些发涩,喉咙仿佛被紧紧扯住,堵得发不出声。
她偏头偷眼看着陆南祁,温和的月色打在他干净利落的五官上,眼睛里瞧不出一片波澜。
“陆南祁。”她轻轻唤他。
陆南祁扭过头应道,双眼呆呆地凝视她。
“你……有什么遗憾的人吗?”
程衿问得很慢,带着些不可言喻的迟疑。
陆南祁摸了摸下巴,对这个问题想得很认真:“没……没有吧?”
父母健在,尊敬的长辈也会时不时从远方发来问候,身边还有相处了几年的老朋友。
陆南祁头一回发觉,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嗯,没有就好。”程衿回复的情绪冷淡,说完又喝了一大口。
“难,难道你有?”
“那当然,谁没几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没几个得不到的人了?”
这话说的,好像饱经岁月风霜似的老成,哪里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嘴里吐出来的话。
程衿肯定是醉了。
还嘴硬说能撑一瓶呢,现在半瓶不到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陆南祁担心她的身体,觉得不能继续放任她这么喝下去了,于是打算来个偷袭,将酒瓶抢下手。
谁知道程衿这次反应还是比他还快,一个背手,又把酒瓶藏到了身后。
她用另一只手把陆南祁推开,略带严厉地呵斥他:
“诶诶诶,干什么呢?没听过有酒有故事吗?我这故事都还没讲,你就想把酒拿走啦?太不够意思了吧。”
陆南祁拿她没办法,谁叫他平时就常常被程衿挑逗得不知所措,现在又加上耍起酒疯不要面子,更是斗不过她。
“那好吧,”陆南祁无奈,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请你说说你的故事,我洗耳恭听。”
程衿见陆南祁在话题里落了下风,有些得意,傲娇地撇过头去。
她将手中的酒瓶打横举起,但是是不至于酒水倒出来的幅度。
乡村的夜晚祥和静谧,柔和的皎月高高悬在夜空,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程衿又将酒瓶举得更高了些,恰好可以装进皎洁的月亮。
剩下的一半酒水仿佛隔着酒瓶的绿色玻璃,托起高悬的月盘,朦胧的光彩投在水面上,映照出涟漪荡漾的波光粼粼。
“我?”
程衿定眼木木地看着手中举着的酒瓶,可是手不够稳,酒水总是在瓶内晃晃荡荡,险些洒出一部分。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分享的,因为来来去去,都是围绕那么一个人罢了。”
“就,就是你那个忘不掉的前男友?”
陆南祁的思绪拉回前段时间,他第一次待在程衿家的那个晚上。
当时她是那样不咸不淡地向他提起往事,那个在她口中,即使是个十足的渣男,也依然念念不忘的人。
陆南祁愈发好奇这个男人。
在他眼中,程衿明艳张扬、自由恣意,却被一个男人牵绊停滞,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对啊,”
程衿把手放下,将清酒放在坐着的阶梯上,阶梯上厚厚的青苔爬满了石面,瓶底碰起来软绵绵的。
“他那个人呀,即使死了烧成灰,恐怕也要分出一颗火星烫我一回。”
程衿的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双眸波澜不惊的神采,却令人感到无尽的哀愁。
她看向远方的目光显得有些空洞,思绪仿佛被死死困在过往的蛛网里,无可挣脱。
“你为什么就迟迟放不下他?他到底好成什么样,能让你心甘情愿困住一生?”
陆南祁向来自诩清醒,从不愿意干涉这些男男女女的风月纠纷。
但是这个男人显然耽误程衿太深了。
她明明是个那么优秀的姑娘,被一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绊住手脚,是不应该的。
所以这个问句,其实是个多少带了些情绪的谴责。
程衿听得出他话里的语气,瞥了一眼又快速转过头去,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谁知道呢?要是爱情也能有理由的话,是不是我刻意回避,就不会被伤害了?”
程衿自嘲的语气反而让陆南祁听得心疼。
但他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嘴唇紧抿,欲言又止。
程衿故作淡定地望着天上不变的月亮,月光那样公平地照在村子的每个角落,使寂寞的黑夜也不孤单,可偏偏照不亮她的心上。
她不自觉地用指尖敲打起瓶身,“哒哒哒”的清脆响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尤其明显,听得人不禁感到焦灼。
陆南祁没有适合的话,程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口又一口不断咽下的酒水,代替了此刻的千言万语。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人沉默良久,陆南祁才忍不住开了口。
程衿闻声侧过身逼近陆南祁,双手撑在地上,两只眼睛眯起来笑嘻嘻的。
“等,等等……”陆南祁下意识感觉不太对劲。
程衿脸上泛起的大片红晕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她现在的状态。
懒散的笑容和摇摆不定的身体,显然已经很醉了。
“程衿,你喝的太多了。”
陆南祁怕程衿摔下阶梯,连忙扶住她的肩膀。
刺鼻的酒精味早已掩盖了程衿身上的木质香水气味,加上程衿的靠近,气味浓烈得令陆南祁有些承受不住。
可是突然,程衿出乎意料地将手中的酒瓶撒手摔在地上,两只手绕过陆南祁的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耳旁,捧着他的脸。
“你问他什么样啊?”
程衿已经醉的不成样子,语速也变得缓慢。
她就这么无端地捧着陆南祁的脸,左看右看:“和你一个样呗……”
说着说着,她又松开一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陆南祁的五官,从眉眼开始,慢慢往下。
“眉毛也像,眼睛也像,鼻子也像……”
她嘴里含含糊糊地不停自言自语道,
“不过,嘴巴最像了……”
程衿的手指在陆南祁唇边徘徊,轻轻描绘着唇形,唇瓣上的细小纹路随着她的触摸缓缓展开。
陆南祁的嘴唇微微颤抖,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而浅显,心灵深处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本想推开,可是程衿搂得太紧,自己对上她的眼睛又不自觉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样的半推半就中,程衿趁着醉意忽然猝不及防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是如此突然,他们的嘴唇缠绕着醉意紧紧贴合在一起,如同一场风暴,将二人卷入一段未知的纠缠。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可惜程衿的眼中只有醉酒的朦胧。
陆南祁慢半拍反应过来,迅速将程衿推开。
“程……程衿……”他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艰难吐出一句话,“你……你喝醉了……”
怎料程衿做了事不负责,又不省人事倒入陆南祁的怀里,嘴里迷迷糊糊地逞强挤出一句抵抗的话来:
“胡,胡说……”
“明明……明明就是月亮醉了……”
第17章
手中的酒瓶脱离指尖,在半空中旋转,先是沿着石阶台面滚了一圈,却又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边缘,直挺挺碎在地面。
清透的酒液被碎片割裂,从四周汨汨流出。
一并流出的,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个意想不到的醉吻,程衿估计是想不起来了,陆南祁索性也不再提起。
有些事情,安安静静待在回忆里最好。
尽管三天假期停留不了多久,可对于警察这个职业而言,已经算是长憩了。
即使程衿的突然举动令陆南祁心烦意乱了许久,被她牵扯出的思绪和情感尚未理清,他还是强撑着伪装正常来到工位,正式告别假期,开始工作。
办公厅里鸡飞狗跳的家长里短只增不减,各执一词的喧哗让陆南祁感到轻微耳鸣。
他不禁又想起了前一天那个静谧的乡村夜晚,程衿独自坐在路边石阶上的轻盈哼唱。
“嘿嘿嘿!”林江白从耳边突然冒出的一句打乱了陆南祁深陷的思绪,“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这又拿着什么?”陆南祁迅速转移话题。
陆南祁知道林江白的性格,要是真让他瞧出点什么,他绝对会死缠烂打,非要问出点端倪。
有时候陆南祁觉得,林江白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审问人才,可惜被自己的碎嘴皮子耽误了,浑身上下没有审讯需要的威严。
“这是王队的,这是徐队的……”林江白将手上提着的大袋小袋的东西全部搁置在桌面上,一个个喃喃自语地清点起来。
“啊,这是你的。”
林江白提起中间的一个素绿色袋子迎面递给陆南祁。
陆南祁犹豫地接过,看来看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这是什么?”
“那次免单我不是分给大家尝了嘛,这些都是回头客。”林江白说得还有点自豪,“这个难道不是你订的‘徜徉梦’糕点吗?”
陆南祁不明所以,不敢接下糕点:“我,我没订啊。”
“好啊你,是不是又对人家老板娘干什么了?居然给你免费送点心。”林江白见陆南祁吃白食,颇不服气,说着便要将他手里的点心袋抢过来。
被林江白这么一激,陆南祁这回倒是争气了,一个躲身就把袋子藏在身后,一只手还挡在他面前,防止他像疯狗一样冲上前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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