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钗看起来像一支桃花, 花瓣是晶莹透亮的红宝石,花叶是绿宝石。戴在乌发间,好似真从头上开出一支娇艳欲滴的山桃花来。
安玖拿起发钗,看一眼貌似委委屈屈的猫头鹰,抬手撸了一把它的毛。
“小可怜,带这么重的东西飞累了吧?”
猫头鹰咕咕两声,圆滚滚的小脑袋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这猫头鹰被她撸习惯了, 现在都学会求撸了。
安玖心满意足过了一把撸鸟瘾,才慢悠悠回信过去。回信也很简单, 只有几句一看就很敷衍了事的话。
然后她就去睡了, 也没管对方回信。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才看到徘徊不去的猫头鹰,小家伙在窗子上蹲了一夜, 困得眼皮直打架。
安玖拿了信后便将它放走了,打开信一看, 又是约她见面。
哦, 这是有了危机感, 想跟她培养感情了。
之前都是安玖主动找他, 想跟他见面。如今风水轮流转, 变成了他来约她。
大小姐可不伺候。
安玖心情颇好,简单梳妆了一番, 戴上那支红宝石桃花簪, 脚步轻快地出门去。
院子里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 她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还故意冷哼了一声。
不料对方却叫住她,视线落在少女头顶上,清润的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安小姐今日……极为光彩照人。”
少女精致的小下巴昂得高高的,红润的嘴唇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又很快抿下来,斜睨着他,居高临下道:“算你有眼光。”
这是好几天以来,少女第一次如此好声好气与他说话,没有冷脸更没有无视,裴寂眉心一动,正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院门外走来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道:“客人,我们主持如今在大雄宝殿,请几位过去见面。”
被这么一打断,两人间稍稍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修长手指捏紧扇骨,白衣公子面带笑意,若要仔细看去,那双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的凉意。
他看着小和尚,温声说:“劳烦带路吧。”
小和尚无意识搓了搓手臂,只觉后背心发凉,还以为清晨的山风太冷,憨憨一笑提醒道:“客人多穿些衣裳,山间寒凉,恐惹了风寒。”
“多谢小师父,我们穿的够多了,不用再加了,这就走吧!”安玖快步上前,与小和尚同行,一边问道:“小师父,你们佛子也在吗?”
小和尚拘谨地道:“非尘师兄正在主持身边侍奉。”
“那好,我正巧有本经书要给他呢。”
红裙少女与小和尚在前面边走边聊,她仿佛有种奇特的能力,不论和谁都能说上话,开朗活泼地令人侧目。
裴寂主仆跟在后方,阿七看着看着,忍不住悄声感叹道:“我从未见过安大小姐这样的女子。”
寻常女子讲究笑不露齿,温柔娴静,她却对着谁都能笑得像朵花儿。
“公子,您见过吗?”
裴寂面色微顿,鸦羽似的长睫无声下落,低声道:“没有。”
他也没见过。
她就像这黑白无趣的人世间,独一抹鲜亮的绯红,似四月芳菲的娇艳桃花。
一见之下,便叫人目眩神迷。
永生难忘。
-
一行人来到大雄宝殿,此处乃是无音寺最大的殿宇,大门宽广,殿门前的广场上立着厚重的铜兽香炉,插着粗壮的红香。
殿中矗立着一根根红木柱,顶起高高的横梁,视线尽头,便是一座高大坚实、宝相庄严的金色宏伟佛像。
金佛盘膝而坐,眉目含笑,微阖的眼底皆是慈悲。
真一大师就坐在佛像下,他身形干瘦,披着一件金红色的华丽袈裟,双手合十,双眼紧闭,面朝佛像姿态虔诚地叩首。
年轻俊美的白袍和尚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垂眸不语。
听见脚步声,非尘抬眼看来,无声向他们颔首。
安玖悄悄冲他眨了眨眼,跟他示意那本书已经带来了。
少女惟妙惟肖地做着小表情,白袍和尚眼底滑过一闪而逝的笑意。
这一幕落在裴寂眼中,他不动声色撇开脸,握拳抵着唇,轻轻咳嗽两声。
真一大师闻声睁眼,自蒲团上起身。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行动时有些迟缓,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瞳变得浑浊,看人时却依旧偶尔闪过一缕神光。
“你是……裴舟的儿子?”
定定看那轮椅上的白衣公子半晌,真一缓声询问。
“是,家父乃是药王裴舟,我名裴寂。”
真一目光落在裴寂脸上,慢慢点头:“你与裴舟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视线下落,看见他身下轮椅,真一神色微诧,“你这腿……”
裴寂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据说当年父亲带母亲来寺中修养过一阵,大师可还记得?”
真一大师似乎在回忆,语调缓慢道:“我记得,那时你父母感情极好,乃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你父亲为给你母亲解毒,废了许多心力。如今他们却已都不在人世,实是令人惋惜……”
说到这里时,真一大师表情怅惘。
不过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大概是不想回忆当年的旧事徒添伤感。
“裴小神医,劳烦你跑这一趟。贫僧自觉年事已高,本不欲麻烦于你,是非尘担忧我的身体,才擅自请你过来,为宽他的心,便请你为老和尚诊一诊脉吧。”
几人来到大雄宝殿后方,这是真一大师的住处。
大师生活简朴,这后殿空旷寂寥,除了一张床铺,以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再不见任何东西。
真一坐在桌边,将干枯瘦削的手伸出来。
裴寂轻道一句“冒犯”,便将白皙指尖轻轻搭在真一的脉搏之上。
稍顷,他微微抬眼,眼神欲言又止地看向真一。
真一面色古井不波,对一旁紧张看着他们的非尘道:“非尘,今日早课你还未做完,先出去吧。”
非尘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在支开他,却又无法违逆师父的命令,沉默片刻后只好低低道一声是,无奈走出后殿。
非尘身影还没消失,一直安静的红裙少女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也匆匆追了上去。
鲜红的裙摆拂过门槛,飘飘荡荡跑出了门。
真一掀了掀满是褶皱的眼皮,苍老的嗓音里罕见带了一丝笑意道:“裴小神医,那姑娘可是你心上人?”
他自然能感觉到,少女离去的那一刻,摁在腕上的手指陡然加重了力道。
这是人下意识的反应,不受思维控制。
真一活了多少年,即便垂垂老矣,依然看得清明。
昨日也有一位师弟来找他说这件事,可他今日观察过两人,确定非尘与那少女之间并无情意,反倒是跟这裴小神医有些暧昧。
真一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小神医不必忧虑,老和尚看那小姑娘对非尘无意,倒是与你有些好感,小神医再努力努力,得偿所愿指日可待。”
裴寂听了,却只觉得这老和尚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安玖对他什么态度,他能不知道吗?
况且,她也不是他心上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老和尚却大放厥词。
当年被人称作一双利眼可去伪存真的真一大师,如今也成了胡言乱语的老不死。
裴寂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垂眸道:“大师言重了,我与安小姐只是朋友,非是什么心上人……大师年事已高,裴某说话直白,恐不出几日,便是您大限之时,不知您可有预料?”
真一大神神情平和,面对裴寂的反驳,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言语平静道:“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小神医不必多言。过几日便是老和尚圆寂之日,到时还请小神医一同观礼。”
人家都知道自己要死了,裴寂便也将手收回,道:“裴某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裴寂正想出言告辞,真一大师突然出声道:“裴小神医,我听闻金蛇剑寻到的神功秘籍被魔教抢走,不知可否属实?”
这样的对话上辈子就经历了一次,裴寂甚至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无音寺之行,与裴寂前世发展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个安玖,安玖还跟佛子非尘有了交集,但这并未影响什么。
上一世,裴寂借口为真一针灸延缓寿命,让真一悄无声息死在了睡梦中。
由于真一本就大限将至,所以谁也没有发现是他动的手脚。
他则趁真一圆寂、无音寺动荡之时,趁乱深夜盗走菩提子。
这一次裴寂不打算重复上辈子的走向,他比从前的他更有耐心,也更擅长等待。
他会等到真一自然死亡,再安排人来拿走菩提子。
上一世他便已探清菩提子所在位置,菩提子唾手可得。
所有的一切,都会与裴寂无关。
非尘不会再发现真一的死有蹊跷,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所有的思绪只是瞬息间,裴寂神情没有分毫变化,温声回答道:“不错,那秘籍的确落入魔教之手,华山派为首的几大派,如今正在商议集结中原武林,一同去讨伐魔教。”
真一沉吟着,却说出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话来:“裴小神医,你可知你身上这毒从何而来?”
裴寂一瞬间怔愣在原地,满面愕然。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毒的由来,难道真一竟然知晓?
还有,真一为何表现与上一世不同?
那一次,他只是言语淡淡告诫裴寂小心魔教,却半点没提他身上的毒。
他身上的毒,难道与魔教有关?
又是什么,让真一改变了主意,最终同他说起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真一:因为看穿你是个恋爱脑,所以好心救救你
第68章 068
◎捆住邪魔的缰绳。◎
“当年啊……”
真一至今还记得, 裴舟带着妻子来到无音寺的那天。
男人青衫落拓,明明是极温和从容的性子,那一天, 他眼里却满是哀痛与仇恨。
裴舟唤真一一声世叔, 真一还未出家前,曾与裴舟有一段亲缘,二人原是旧识。
对裴舟身上发生的事,真一自然知之甚深。
裴舟的妻子名为夏颜,是他自小陪伴在身边的侍女,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互生情意结为夫妻, 乃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爱侣。
然而世间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夏颜婚后不久便怀孕, 裴舟却诊断出夏颜体质不宜有孕, 若坚持孕育子嗣,必定损伤自身。
裴舟不欲留下这个孩子,夏颜却不想丈夫无后, 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裴舟无法,只好前去西域寻找一味极难寻得的药材, 为夏颜炼制丹药护她周全。
正是这一去, 才引来那些祸事。
西域乃是魔教占据的地盘, 裴舟医术虽好, 武功却不算顶尖。
他隐姓埋名去到西域, 正巧撞见魔教屠戮百姓作恶多端,裴舟心性善良, 不忍见他人遭难, 便出手救了那些人。
他自己却被魔教俘获, 魔教中人见他医术高明,带他去魔教总坛见魔教圣女。
“这魔教的圣女可不是空有名头,乃是魔教中独立的一支,专门研习制毒之术,每一代魔教圣女都是毒术大师,杀人于无形。”
那一代魔教圣女名花媚,花媚何曾见过如此端方如玉的中原男子,尤其裴舟医术高绝,为人又与魔教之人大不相同,花媚一见之下,当即倾心。
花媚提出要求,只要裴舟在魔教呆两个月,教导她中原医术,她便做主放他走。
裴舟答应了。
那时,夏颜还在药王谷等待,已怀胎四个月。
裴舟并未违反约定,身处魔教两个月,他未曾想过逃离,对花媚时不时的讨教询问亦是倾囊相授。
他归心似箭,以为自己按照约定做,到时间便能回家。
不料临到头来,那魔教妖女却是出尔反尔。明明两月之期已到,妖女却迟迟不放人,还不知廉耻地向裴舟表明心意,想要与他成婚。
即便裴舟表明家中已有妻儿,花媚也说自己不介意。
花媚不介意,裴舟却介意。
裴舟明白魔教不会遵守诺言,便趁机逃了出去,千里迢迢赶回中原。
这时候,夏颜已怀胎七月有余。
裴舟不知,妖女花媚得知他逃跑的消息,紧随其后追了上来。
花媚在毒术一道本就天赋惊人,又得他教导融会贯通,早已深不可测。
花媚追到药王谷,恰好撞见裴舟与爱妻相互依偎柔情蜜意的场面,妒恨之心大起,当着裴舟的面给夏颜下了她研发出来的最凶狠的一种剧毒。
那毒无药可解,即便是花媚也没有解药,夏颜一时命在旦夕。
危急时刻,裴舟拿出药王谷珍藏多年的千年灵芝雪莲等至宝,耗费毕生心血,炼制出一味药保住了夏颜的性命。
与此同时,他也将花媚囚禁起来,用以极刑令她说出解毒之法。
然而即便是花媚,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毒。
那时候的裴舟,几乎是疯了。
他整夜整夜的研究、寻找、翻阅古籍,却找不出任何能救他妻子的药,寻不出一个解毒的法子。
不过短短一月,裴舟便从原来那芝兰玉树的端方君子,变得冷漠薄凉。药王谷外挤满了来求药治病的病人,他不闻不问,只埋首纸堆,徒劳地寻找着救妻子的方法。
直到华山派出了弟子修习巫蛊之术,被掌门除出门派一事。
裴舟仿若在黑暗中见到一线曙光,找到了那被逐出华山派的弟子巫盛。
他给巫盛提供帮助,让巫盛为他寻找解毒之法,最终巫盛也不负所托,给他带来了双生蛊。
双生蛊虽名为双生,却并非二人同生共死,而是一命换一名的法子。
并且,还有必须的条件。
那时,夏颜已怀胎九月,即将临产。
由于身中剧毒,她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即便在睡梦中,她依旧深受剧毒的侵扰,时常浑身痉挛,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
若不解毒,她与腹中孩子都会死去。
裴舟无法,为了妻儿的性命,他找到与夏颜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用药控制住对方,令其与妻子交合解毒。
最痛苦的是,他还必须在一旁看着,以防解毒过程中出现问题。
夏颜便是在那时候醒来的,她亲眼看着自己与一陌生男子交合,肚子里还有九月大的孩子,而她的丈夫就在一边冷眼旁观。
夏颜中毒后便陷入昏迷,她不知中间那诸多的变故,不明白裴舟内心又有多煎熬。
她只是个弱女子,不曾见过多少世面,心里只装着公子一人,如何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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