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惶恐的来由她很清楚。
安玖自觉不是个好人, 但也不是坏人。如果用现代的词来形容, 她大概就是那种精致利己者,一切选择基于自身利益出发,道德感低下, 缺乏同情心与同理心。
不过这也不代表,她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人。
在此之前, 她欺骗裴寂, 对他用尽了心计手段去攻略他, 都不曾有半分负罪感。
因为那时候的裴寂, 把她当做解毒的解药, 同样对她图谋不轨。
说到底,他们是在互相欺骗, 并且他更狠, 要的是她的命。
她又何必圣母心爆发, 去心疼他怜悯他,觉得歉疚呢?她不要命了吗?
穿书而来,安玖始终保持着十足的理性和冷静,从未有一刻为“反派”的爱所动容。
从一开始,他便是带着险恶的目的接近她,哪怕好感度到了85,依然想要杀死她。
只是安玖没想到……裴寂好感度达到95后,竟然放弃了用她来解毒。
从他放弃的这一刻起,在安玖心里,这份原本对等的欺骗,就变得不对等了。
安玖能看出来,他真的很爱她,这份爱极为纯粹,却让她感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我真的想不到,他脑子是坏掉了吗?为什么要放弃杀我啊!他不想活了吗!他不是冷血无情大反派吗!为什么要变成恋爱脑啊!”
安玖内心不住呐喊。
【这不是更利于您做任务吗?您有更多的时间了,宿主。】
“我知道,可是、可是……唉!”
安玖可以对骗子冷酷,但面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她没办法没有负罪感。
即便她心知肚明,裴寂是个坏人、是穷凶极恶的反派,做了不知多少恶事,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之前欺骗她想要她的命也不可饶恕。
可……谁能面对一份真挚到极致的爱,而无动于衷呢?
安玖不可能放弃回家。
所以,她只能强忍着心底的惶恐,继续跟他演两情相悦的戏码。
只是她常常有些难以进入状态,依旧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他,甚至控制不住比从前更加骄纵任性、颐指气使。
裴寂却一如既往,不论她何时看过去,他永远都用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给予她回应。
他不求任何东西,不要她对他多亲热,不必她给他名分,也不问她任何问题。
似乎,只要知道她爱他,他就无比满足了。
安玖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
【宿主,您是否有回避型依恋倾向?】
系统电子音响在脑海,安玖愣了一瞬,抿了抿唇:“……或许吧。”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安玖从不否认自己的人格塑造有很大来自于父母。或许是父母失败的婚姻让她不再相信感情,也开始恐惧这样强烈的爱意。
她原以为,裴寂和她是同一类人。
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有点不同的。
裴寂会被爱救赎。
而安玖,她只想逃离。
马车抵达九方城正是傍晚,今日有个好天气,夕阳西下,火烧云蔓延了大半天空,安玖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的风景,却被街边垂着头走在路上的女子吸引了注意力。
“周玉茹!”她张了张手臂,冲对方喊道。
女子抬头看过来,目光触及安玖的面容,微微颔首一笑:“安小姐。”
路遇熟人,安玖见她一人,便喊她上车载她一程。
周玉茹也不推辞,上了马车。
跨进马车时见车里还坐着位年轻俊美的白衣公子,周玉茹脚步顿了顿,问道:“不知这位是?”
安玖笑道:“这是裴神医裴公子,跟我们一起同行的伙伴。”
其他却不多说。
裴寂浅笑着抬眸看她一眼,神色间毫无怨言。他一语不发坐在一旁,体贴地伸手为两人斟茶,又细细地给安玖剥瓜子仁。
那双指节修长、骨肉匀停的手,便是用来剥瓜子,都十分的赏心悦目。
周玉茹一见之下,哪里还有不懂的,不禁笑道:“看来安小姐好事将近?不知这回来九方城所为何事?”
“还早着呢。”安玖随口敷衍了句,转而回答第二个问题:“路过顺便来看看亲人,再去瞧瞧暗庄处理地如何了,正巧遇见你,你可知道暗庄如今的消息?”
周玉茹道:“安小姐这就问对人了,我一直有打听,暗庄如今已彻底毁了,原来的洞窟都被官府带人填了,那位县官老爷,还有青阳郡的郡守早被下了大狱,上个月便问斩了。”
安玖闻言,也忍不住高兴,又问:“那你们呢?”
周玉茹道:“我坏了名声,但家中父亲弟弟都不介意,还说要养我到老。我不想妨碍弟弟结亲,便跟当初的姐妹们一起住在绣庄里,偶尔去家中看望他们。”
说着,周玉茹打开肩头背着的包裹,拿出里面一大堆点心吃食:“你瞧,这都是家里准备的,让我带回去和姐妹们一起吃。”
说这话时,她语气嫌弃,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能够看出,周玉茹如今过得确实不错,心情舒畅生活美满,再没什么忧愁的了。
“对了安小姐,还得感谢您当初的帮助,我弟弟如今已中了举,在城中当了个县官。还有那些姑娘们,她们知晓是您救了她们,都想当面感激您,您看什么时候有空,便来绣庄做客,我们一同接待您。”
顿了顿,又促狭地笑道:“还有您的伙伴。”
安玖闻言,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裴寂,摇头道:“还是不了,等有机会我去看看你们。”
裴寂是个男子,那些女子经历过那样的事,对男子肯定有了阴影,还是不带去了。
听她这么说,周玉茹倒不怎么意外,裴寂却是幽幽地看了安玖一眼,像个受了委屈却又不敢说的小媳妇。
安玖只当没看见。
一番寒暄下来,周玉茹半道便下了车。
安静如鸡的裴寂终于开了口:“你之前救过那些女人?”
安玖点点头,状似随意道:“是啊,看她们挺可怜,我又很有钱,就随便帮一把了,都是小事。”
随后又说,“暗庄彻底捣毁了,这我就放心了,之前还怕会有人继续开暗庄呢,这种地方就不该存在,还有那郡守,死有余辜!要我说砍头都便宜了他,他害了那么多人,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她说得义愤填膺,旁边听的男人却不经意咽了咽嗓子,轻咳一声道:“你说的对。”
安玖转头看他,认真对他道:“你可千万别做坏事,我最讨厌干坏事的人了。”
裴寂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他嘴上这样说,背地里却出了一身冷汗。
裴寂早便发现,安玖喜欢正气凌然的人,比如上辈子的贺子擎,一开始伪装成正义侠士的非衣,以及治病救人的神医裴寂。
随着越发了解她,他便越发觉,从前误会她太多。
安玖虽骄纵,但那是因为从小被娇生惯养,她本性从来不坏,甚至会帮助素不相识的人。
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若是知晓他曾做过的一切,一定会再也不原谅他,也再不会爱他。
只是简单设想,裴寂便面色苍白、心有余悸。
“你的脸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吗?”
少女忽而倾身过来,伸出柔软白皙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清凌凌的桃花眼里盛满担忧。
裴寂轻轻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眼睫下,目光柔软好似轻轻荡漾的湖水。
浅淡几乎看不到唇色的薄唇勾起一个弧度,他抬手小心翼翼抓住少女的手,他指尖冰凉没有多少温度,她的手却暖烘烘像个小火炉。
只是轻轻触碰,那火热的温暖便顺着手指流向胸腔,让他生出无比的满足与幸福。
她没有挣脱。
裴寂珍惜地握着那只小手,心情几乎忐忑起来,他用的力道很轻,唯恐大力一点她就会抽离。
“没有不舒服,我身体很好。”他低低地道。
“骗人,你脸色明明很难看。”少女这般说着,手却始终没有抽出来,任由他捧着,藏在乌发里的耳根,隐约有些发红。
“你要不舒服记得跟我说,我可不想早早当了寡妇。”她红润的小嘴翘着,像是在抱怨,可那清脆又娇俏的声音,落在裴寂耳内更像是撒娇,“你听到没有?”
“听见了。”
男人低声回,嗓音里含着一分沙哑。
那双凝视着少女的眸子没有一刻偏离,幽深静谧,好似暗夜里皎洁的月光。
被他这么看着,安玖忍不住偏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你别这么看我。”她小声嘟囔。
“……好。”
然而握着安玖的那只大手却逐渐不安分,微凉的指尖缓缓勾缠她的手指,五根手指一点一点挤进她的指缝中,逐渐变成五指相扣。
“你……”
安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刚一转头,却又对上那双幽深地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漆黑双眸。
从始至终,他都在看她。
从未有一刻收回目光。
安玖胸口刚鼓起来的气,犹如针扎了的气球,一瞬间消散了。
第115章 115
◎他是反派。◎
时隔几月, 安玖再次见到了原身的奶娘,其实双方之间多年未见,并无多少交情, 因此一行人也没在九方城停留多久, 只短暂呆了几天便离开了。
安玖也抽空去看了那些从暗庄里救回来的姑娘,见她们在周玉茹的绣庄里过得还不错,便也放下了心。
一行人离开九方城的时候,专程去当初暗庄的原址考察了一番。
地底下那些四通八达的洞窟地道都被填了起来,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痕迹,那个几人初遇的破庙却仍矗立在城外,安玖看着庙里破败的神像, 眼神有些恍惚。
这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话语声,与此同时, 肩膀上微微一重。
安玖侧过脸, 便见白衣公子缓缓收回手,自己肩头则披着一件雪白无瑕的外袍。
“刚下过雨,小心着凉。”
安玖沉吟一瞬, 轻声道:“我刚刚想到,那天我就是在这里遇难, 然后被人救了。”
裴寂面色一顿, 随即眼帘微垂, 不自然地展开手中一柄白玉扇, 低声道:“过去的事, 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想了。”
安玖瞅他一眼, 很想跟他说下过雨天不热还打扇子真的很奇怪, 好悬闭上了嘴, 自顾自地说:“我就是好奇,非、也就是仙无命,他当初与我素不相识都会好心救我,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裴寂低咳一声:“你很关心仙无命?”
安玖连忙摇头,像只小拨浪鼓:“才不是,我恨他都来不及,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想知道更多他做的事,是想找到他的弱点,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吗?”
少女说这话时语气很是认真,从她坚定的神情也能看出,她所言出自真心。
说完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
裴寂摇扇子的动作无意识加快,出口声音更低,透着一股子心虚:“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啊?那我去问林清妍他们。”
安玖转身要走,立马又被喊住:“别去,我给你讲。”
少女闻言,狐疑地瞅着他:“你不是说不知道?”
白衣公子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不着痕迹擦了擦,道:“我也只知道一点,仙无命这个人很神秘,关于他的信息不多……”
他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解释半天,最后挑挑拣拣给她讲了一些江湖上流传的关于仙无命的八卦,而且都是阉割的版本,真实版本里仙无命简直是恶贯满盈、穷凶极恶。
尽管如此,少女听得依旧义愤填膺、愤恨不已,裴寂在一旁只顾着擦汗,不敢吱一声。
“你怎么流这么多汗?不是还能活个一年半载吗?不会现在就开始虚了吧?”
见他如此表现,少女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瞅着他。
裴寂:“……”
“天有点热。”
安玖看他的眼神顿时更惊奇了,“这天还热?你是不是发烧了?”
刚下过一场暴雨,风吹来都是寒凉的,不然他怎么给她披衣服?
眼见着少女误会越深,裴寂费尽口舌,才让她相信他没病。
不过等到晚上一行人到了下一个城镇歇下来,在客栈用餐的时候,少女一个劲给他夹肉,那表现就差明说让他多补补,身体太虚了。
裴寂:自己做的孽,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自己受着了。
第二天继续出发,两人坐在马车上,安玖突然好奇起裴寂那把扇子来。
她之前从没碰过那把白玉扇,因为怕一不小心碰到哪里就被毒死,哪怕不死也要遭一番罪,所以半点不好奇。现在可以说是“恃宠生娇”,别说他的扇子,他的手指、腰带、头发,各种东西她都能碰,愿碰多久碰多久,多碰一碰他还会更高兴。
就跟期待主人垂怜的小狗狗似的,主人摸一把就使劲摇尾巴。
安玖只不过说一句:“你的扇子给我看看好不好?”
下一秒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就被裴寂递了过来。
安玖伸手接过,触手感觉温润如玉,但又透着微微的凉,摸起来感觉很不错。
难怪总是见他捏着扇子不离手。
一共三十六根扇骨,根根如羊脂般白净润滑,展开扇面很厚实,似乎是一种独特的材料制成,上面用风流的笔触写着一个大大的“医”。
安玖把玩了好一阵,身体也没出现任何异样。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毒药这么收发自如的,在他手里是一件凶器,在她手中便是一个玩物。
她一边玩着扇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仙无命好像也很擅长用毒,你们这点很像诶?”
此言一出,原本含笑看着她的男人笑容骤然僵在唇畔,虽然很快便恢复如常,但依旧被安玖敏锐地捕捉到了。
“系统你看见没有,他慌了。”
系统:【宿主,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安玖心下回道:“这是为了铺垫。”
【铺垫什么?】
“铺垫我发现这件事的真相。”
安玖微微笑着,在男人隐含忐忑的视线中,若无其事道:“既然你们都是使毒的,你厉害还是他厉害啊?”
见她面色如常,不像是发现什么的样子,裴寂心神微松,笑道:“不曾比过,我也不知。”
安玖点点头,随口道:“也对,有机会可以比一比。”
听得裴寂又是一阵冷汗。
很快她便转了个话题,裴寂紧绷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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