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若换了旁人,父母不允成婚,八成就服软纳为妾室了。他能那样做,想来是很爱护三婶。”
云娆与他日渐熟悉,也敢发些感叹了。
裴砚觑着她一笑,“你倒不像他们,拿不孝的帽子去压三叔。”
云娆不自觉也笑了,“既然不知当年的内情,又怎好随意评判呢。不过将军既说三叔可靠,想来他确实是很好的!”
啧,倒学会拐着弯拍马屁了。
嘴还挺甜。
裴砚心绪甚好,还想逗她两句,隔着半敞的窗扇却见赵铁匆匆走了进来。
枕峦春馆虽在侯府的内宅,因地处偏僻,往东是惠荫堂、如意堂等院子,西南角其实有一处通往外头的小门,只是平时很少有人走。赵铁既绕着远路从那边跑过来,想必是有急事,还不方便让人转述的。
近来流民之乱未平,又有贼人混进京城,裴砚前儿在宁王那里就听说了。估摸着是跟这事有关,便自起身道:“今儿晚饭我不去了,祖父若问,你就说是宁王召见,不必等我。”
说着话,起身抓了外裳套在身上,就要抬步出屋。
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道:“吃饭时说错话也无妨,有我呢,不必顾虑。”
嘴里叮嘱罢,这才疾步与赵铁走了。
云娆原也不爱在侯府乱说话,但有他这么句话兜底,到底也踏实了不少,等时辰差不多了便换衣裳赶往如意堂。
……
如意堂里这会儿正热闹。
侯府往皇家嫁女的喜气尚未散去,家里连着摆了两日宴席,连带孩子们都比平常活泼了许多。
裴见熠和裴见晔兄弟俩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给太夫人问安过后嫌屋里太闷,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蹴球,在庭院里踢出百般花样。
五岁的裴文昭跟在旁边,见缝插针地凑热闹。
——他是薛氏和裴见明的孩子,老太爷放在心坎儿上疼的嫡长重孙,在襁褓里时就被薛氏寄予厚望。
迥异于庶子年少调皮、嫡母们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的养法,裴文昭虽然才五岁,却是早就由薛氏花重金请了先生教导,平素功课甚至比两位小叔叔还多些。
小孩子天性爱玩,平素被管教得严苛,难得这两日不受拘束,玩得十分高兴。
云娆甚少在如意堂感受到这样鲜活松快的气息,见状不由笑了笑。
进屋后规矩行礼,坐在下首。
人都到齐后闲坐了片刻,外面便传来老侯爷同旁人说话的声音。
众人陆续起身,少顷,就见裴固徐徐走进来。
他的身后是裴元曙和裴元晦兄弟俩,再往后的那人容貌跟裴固有三分相似,气度却迥然不同——前面三位这辈子都在京城养尊处优,偏于文臣的儒雅,那位却形貌精干气度昂扬,双目炯炯有神,气势反倒胜于父兄。
这自然是三叔裴元绍了。
紧随而入的是他执意迎娶的周氏。
云娆早先听闻旧事,得知三婶性情“很不温顺”,想着她那般大胆的行径在闺阁之中甚是少见,便以为三婶或许也是习武之人,甚至行事有些刚烈彪悍。
谁知落入眼中的竟是一位美貌温柔的女子。
论年纪她其实已三十五了,看相貌却像是未及三十,长得白皙而秀美,五官尤其精致,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唇边还噙着浅笑。
满屋绮罗金玉,她身上却淡妆素裹,高髻只缀以简单的珠钗,底下碧罗衣裳绣裙如雪,端的是位天生丽质的美妇。
诞育一双儿女后还瞧着这般年轻,足见这些年过得颇为顺心,更不知当初嫁给三叔时究竟是何等姿貌。
云娆心里暗生感叹。
那边老侯爷进屋后扫视了一圈,没见着裴砚,视线便落在云娆脸上,问道:“老二怎么没来?”
“他被急着叫走了,想是宁王殿下有事吩咐。不能来迎三叔三婶,很是过意不去。”云娆说着,朝裴元绍夫妇投去歉然眼神。
裴元绍倒是爽快,“他这回北上大捷,将屠长恭那种劲敌都活捉了,着实给我大梁提振士气。既是肩上有事,回头我找他喝酒就是,倒也不拘在哪里相见。”
那语气神态,倒是在叔侄之情外添了几分同为武将的惺惺相惜。
云娆含笑答应着,那边太夫人已起身道:“厅里都备下了,咱们这就过去么?”
裴固颔首,率阖家前往厅中用饭。
一道纱屏意思着隔在中间,仍是往常那样的男女分席。外头都是父子兄弟,在老侯爷态度缓和之后倒也能相谈甚欢。
里头太夫人居于上首,三位儿媳陪坐在两侧,往下则是孙媳和两位待嫁的姑娘。
云娆伺候婆母之余间或用些饭菜,留意着上首几人的言谈,发现她这位三嫂确实有些意思——非但性子直爽,还长了张不饶人的嘴,对晚辈温柔和气,却专捡着两位嫂子怼,甚至对太夫人这位婆母都说不上多恭顺。
第27章 告密 只管坐山观虎斗就是。
已是入夜, 新月未升,星河粲然。
临水的厅里灯烛照得通明,仲夏的夜风拂过荷叶清圆的水面, 穿过半敞的雕花窗扇将凉爽送到跟前, 倒是十分宜人。
太夫人端坐在上首, 噙着笑意。
昨日她还亲自去招呼来赴宴的高门贵眷, 今日则是十分清闲, 坐在抱厦里等着女眷们去拜见她就成。
听了整日的逢迎夸赞,加上孙女儿嫁进王府阖家同喜,她今儿过得确实很高兴, 以至于此刻瞧着周氏都觉得顺眼了稍许。
——要知道,当初裴元绍不顾长辈反对耿着脖子娶了周氏的时候,她光是瞧一眼这个儿媳都能气得厥过去。
只是如今侯爷松了口风安排晚宴, 她虽不明原委, 少不得要依命行事,不去计较往昔。
她尚且如此, 范氏妯娌哪敢违拗?
含笑奉承太夫人之余, 难免装出一副妯娌和睦的架势,关怀周氏进京途中是否顺利、两位小侄子可还顺遂等话。
周氏小字嘉仪, 早年裴元绍遭侯爷厌弃、她丝毫不得长辈欢心的时候,不是没领教过两位嫂嫂的冷嘲热讽,多难听的话都有。今日夫妻俩原打算道贺完就走, 忽然被老侯爷安排了这顿小宴,便也过来露个面,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听着这些假惺惺的关怀,周氏可没耐心虚与委蛇,应答之间难免有敷衍之态, 就差让崔氏她们别装腔作势了。
崔氏见状,就有些不高兴。
毕竟在她看来,周氏当初嫁给裴元绍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还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实在是登不得台面。
而今她这做长嫂的不计前嫌主动示好,当着众位晚辈的面儿,周氏却如此敷衍,未免不知礼数。
心里头存了气,提起今儿裴玉琳的婚事,范氏便自笑道:“话说回来,你们难得回京一趟,也该给家里递个信儿的。且不说侯爷和母亲惦记,若我早些知道,也能安排人去迎接,倒还能赶上这两日的热闹。”
这话倒像是怪罪了。
周氏闻言一笑,“我也不知道府里昨儿嫁闺女啊。还是进京后听人提起,才赶着过来道个贺。说起来,大嫂连个喜帖都没送,是嫌路远么?”
这话问得太直白,崔氏一时间无言以对。
旁边范氏见状,只觉这位三弟妹说话横冲直撞的,着实没个分寸,果真穷乡僻壤待久了,待人接物没半点长进。
她一面窃喜于崔氏吃瘪,一面暗嘲道:“几年没见,三弟妹倒是分毫没变。”
“那我倒不知二嫂是夸我容颜不改呢,还是笑话我没长进。”周氏瞥向范氏时连笑意都懒得给,只是道:“二嫂倒是富态了不少,想来几位儿媳承欢膝下,日子滋润得很。听说老二媳妇是二嫂寻摸的——”
她说话间瞥了眼安静的云娆,难得的开口夸赞,“老二受了那么多苦,能娶到这么个美貌称心的媳妇,也算二嫂做了件好事。”
这话旁人未必留意,范氏听着却刺耳得很。
——这是讽刺她苛待裴砚呢!
顿时忍不下去,就拐着弯子回敬起来。
周氏当初既与夫君远走他乡,原也没打算融入侯府的后宅,如今自有家业,更无需受妯娌的闲气,当然是半点都不惯着。
见范氏试图拿二嫂的身份压她,还故意往范氏心坎儿上戳,“老二这样成器,也不知是随了谁。潘姨娘在田庄熬了这些年,总算能放心些了。二嫂在府里有媳妇们伺候,回头再抱个孙子,当真是享清福的人。”
这话说出来,非但云娆,就连一贯置身事外的秦氏都有些诧异地抬眉。
范氏的脸色愈发难看,不由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听不得“潘姨娘”三个字,也自面色微沉,“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怎么不能提?”周氏讽笑,径直迎上太夫人不悦的视线,“她诞下老二为府里添丁,又没做错过什么,怎么就不能提了?”
那架势,倒像是在为潘姨娘抱不平。
云娆进府这么久,头一回听到有人为裴砚的生母说话,不由得竖起耳朵。
那边太夫人却已斥道:“怎么跟婆母说话……”
话音未落,屏风后便转出来一位仆妇,笑吟吟地行礼道:“侯爷说府里难得聚齐,今儿的酒是窖里珍藏的,请三夫人多尝尝。”说着话,亲自给周氏斟了杯酒。
太夫人见状,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崔氏和范氏亦面面相觑。
老侯爷在府里的地位最是尊崇,原不必记挂这些小事,特地遣人过来,无非是提醒罢了。且今日小宴是老侯爷主动留下裴元绍夫妇安排的,如今闹成这样,老侯爷却让人给周氏劝酒,这态度未免有些微妙。
桌上一时安静,还是周氏打破了尴尬。
“陈年旧事,不与你们相干,你们自管乐吧。”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觑向下首的晚辈时,神情语气皆是坦然,“京城的酒菜自是出色,不过天下之大,四海之内风味各异。回头若你们有缘去西川,也可尝尝那里的佳肴,别有滋味的。”
说话间,视线有意无意的在云娆身上稍稍驻留。
云娆不自觉勾唇一笑。
侯府里长辈们的过往她确实知之甚少,也不曾见过潘姨娘的面,但范氏是何做派、裴砚是何品性,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尤其范氏以正室婆母的身份去构陷绿溪这个小丫鬟,着实让云娆开了眼界。
倒是这位三婶说话耿直爽快,不像另两位藏着掖着,那双眼睛顾盼生辉,藏着甚少能在侯府看见的坦荡。
云娆还挺喜欢的。
……
宴席的后半段乏善可陈。
崔氏和范氏惯于一边拐弯抹角的骂人,一边假装和气维持体面,在单刀直入的周氏手里讨不到半点便宜,便都不爱说话起来。
倒是裴雪琼对西川存有好奇之心,也不管母亲心有不豫,屡屡询问些风物人情等事。
云娆原不敢掺和长辈们的纠葛,不过有裴砚给的些许底气,加上久闻川蜀之地雕版的大名,便也和明氏一道浅浅讨教了几句。
剩下秦氏不爱掺和纷争,一贯的寡言少语。薛氏、孙氏和裴锦瑶碍着长辈的面子不太跟三婶搭话,只逗着太夫人她们说笑儿。
待气氛缓和,众人随意用些饭菜便散了宴席。
裴元绍这回进京是奉西川节度使之命,原就没打算留宿侯府,虽有老侯爷稍稍挽留,却还是辞别长辈携着妻子出府走了。
云娆则照旧回枕峦春馆去歇息。
隔日晚间裴砚回来,身上风尘仆仆的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云娆不好多问朝廷的公事,便帮他脱去沾了尘土和隐隐血迹的外裳,又去寻换洗的衣裳和今晚要穿的寝衣。
裴砚站在桌边啜茶,随口问道:“前儿晚上怎么样?”
“我瞧三婶长得可真是好看!”云娆对周嘉仪的美貌印象深刻,没提那些妯娌口角的烦心琐事,只是道:“她说话直率,瞧着是个有趣的人。”
“这倒巧了,他们也夸你。”
云娆发髻松挽,才取了衣裳抱在怀里往他跟前走,闻言诧然抬头道:“他们夸我?你们已见过面了?”
“晌午一道喝了顿酒。三叔说你长得好,性子也好,三婶很喜欢你。”裴砚挑了寝衣往盥洗房走,不望回头笑睨她一眼,“他们挺有眼光。”
说罢,掀帘进里头去沐浴。
云娆望着他背影,竟自失笑。
刚嫁给裴砚的时候,她瞧着这男人在长辈跟前的刚硬冷淡,想着他征战沙场血海横行的冷厉手腕,难免存有稍许敬畏之心。如今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并不总是刚毅冷硬,夫妻私下里说话时,偶尔还会玩笑两句。
她将脏衣裳交给青霭去洗,又将明儿裴砚要穿的衣裳提前放在他卧榻旁的箱柜上,帮着打理床铺时心里又有点迟疑。
那晚三婶驳斥太夫人的姿态令她印象极深。
云娆其实很好奇潘姨娘的事。
但那终归是侯府的隐秘,裴砚也从未提过要带她去见见亲生母亲,既是夫妻分房安寝前路未卜,贸然询问未必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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