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登门难免简薄,加之江老夫人有意让孙女多见见世面,便让江云影跟着徐氏一道登门来道贺。
云娆亲自去迎,将母亲接到厅中。
那边范氏虽不太瞧得上这位出身商户的亲家,但当初既是她主动登门求娶,今日又有宾客们众目睽睽的盯着,明面上自然要周全些。
两处见面,范氏倒是难得夸赞云娆。
而后各自安席入座,云娆这边安顿好了母亲和堂妹,便仍去忙着招呼新来的贺客。
等开了席面,宾客们自管高高兴兴的品尝侯府准备的美酒佳肴,几位儿媳各有一摊子的事要操心,几乎让云娆忙了个脚不沾地。
江云影瞧在眼里,心绪就有些复杂。
当日裴砚携云娆回门时,她瞧着姐夫的端然峻□□姿,念及他在外头的赫赫战功和官位加封,早已暗羡了不知多少回。如今真个跟着伯母进了侯府,瞧着这座府邸里里外外的气派,哪有不羡慕的?
更别说侯府宾客如云,不提昨日往来的勋贵人家,单是今日所请的许多人,许多都是她平素想高攀都攀不到的门户。
而云娆如今就住在这座威仪煊赫的府里,有成群的仆从伺候,宾客们碰见了还都会客气地称一声“二少夫人”。
这般富贵情形,是江云影做梦都想尝试的。
她甚至无心去品尝满桌名贵佳肴,只将视线在周遭宾客身上默默打转,在那些质地贵重的衣裳首饰里眼花缭乱。
到席面过半,她想着平素难得进侯府一趟,便以出恭为由暂且离席,让侍宴的丫鬟引路出了宴厅。
恭房自是远离席面,设在僻静之处。
一路过去,非但有极漂亮的亭台楼阁和山石水榭,也有几处幽径通往花木相隔的庭院,据说那是给宾客小憩用的。
江云影暗自观玩,虽知道自己许的夫家根底不算深厚,却仍期许有一日也能住进这样豪阔的府邸。
正神思飞荡,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这位可是从二嫂嫂娘家来的客人,江家二姑娘?”
江云影闻声侧头看去,就见那边的水榭里走出来一位与她年级相若的姑娘,身上衣裙华美,半臂外罩着的衫子薄如蝉翼,一瞧便知是贵重的料子。更勿论发间金钗辉彩耀目,腕上玉镯温润通透,那含笑的眉梢微挑,分明是贵家千金。
听说裴玉琳出嫁后,侯府便剩长房嫡出的四姑娘和二房庶出的三姑娘待字闺中,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只不知眼前这是哪位。
江云影不敢怠慢,忙含笑见礼。
第26章 私会 果真是他,有意思。
施施然走过来的是裴锦瑶。
她跟裴玉琳同为庶出, 在府里的处境实则迥然不同。
当初裴固夫妻俩挑选儿媳妇时,因有意将爵位传给长房,便给裴元曙娶了门第不低的崔氏为妇。崔氏出自高门, 待妾室通房之流还算宽和, 裴玉琳和裴见熠姐弟俩都养在生母吴姨娘膝下, 崔氏甚少插手。
平素姐弟俩犯错时崔氏甚至还能帮着遮掩说情, 虽稍有纵容之嫌, 却也让身份相似的裴锦瑶姐弟很是羡慕。
后来裴玉琳年纪渐长,崔氏操持完嫡长女的婚事之后暂且闲着,加之裴雪琼年岁尚幼, 倒也愿意帮庶女寻摸婆家。
得知淮王有意,便欣然答允。
听说这回裴玉琳出阁,崔氏作为嫡母还添了不少的嫁妆, 引得人人夸赞宽厚贤惠。
相较之下, 范氏可就不一样了。
也不知是她本性如此,还是当年对潘姨娘芥蒂太深的缘故, 范氏对裴元晦后来纳的柳姨娘也十分冷淡, 时常蓄意打压。
裴锦瑶幼时还暗中为生母鸣不平,懂事后经过柳姨娘苦口婆心的教导, 明白了侧室和庶子女的处境,便渐渐收敛了性子,转而讨好范氏。
但这点讨好收效甚微。
裴锦瑶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 范氏嘴上答应裴元曙帮忙寻摸婆家,陆续挑的两三个人家却实在身份不高。裴锦瑶自负侯府出身,且打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交游往来的也都是高门贵府,哪肯嫁进默默无名的人家?
便只让柳姨娘委婉推拒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未免耽搁事儿, 以至裴锦瑶如今年已十六,婚事上却仍没有半点头绪。
眼瞧着二姐风光出嫁,她哪有不羡慕的?
昨儿贵眷云集,她还能认真打扮后打起十分的精神去露面应酬,暗里期盼能为自家婚事寻个转机。今日来的身份欠缺了些,她只跟要紧的几位见了面儿,过后便在水榭歇着了。
直到看见江云影路过此处。
……
当初云娆以冲喜的名头嫁进侯府时,裴锦瑶心里就一直瞧不上,觉得这身世比她平素交往的好友差了太多。
今日云娆的娘家人来贺喜,她难免暗中留意,也就记住了江云影的这张脸。
此刻两厢见礼,裴锦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语气甚至有点热情,“常听说二嫂家中有位妹妹,很是出挑,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虚。我是这儿的四姑娘,不知二嫂可曾提起过?”
江云影与她初会,见她笑得亲和,便笑道:“听堂姐提起过,满口都是夸赞呢。”
裴锦瑶才不信她这鬼话,却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二姑娘初次来侯府,不如我带着逛逛?”
江云影求之不得,自是欣然答允。
两人便让随行的丫鬟跟远些,过了曲桥往后头景致殊异处走。
裴锦瑶一面同她说着府中的景色风物,一面同她拉扯家常,渐渐熟稔后便道:“二嫂嫁过来这几个月,我瞧她说话做事很是温柔谦和,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二哥能娶到她当真是佳偶天成。”
江云影还以为云娆冲喜而来,在侯府必定会受委屈,听裴锦瑶鬼扯着婆母疼爱、妯娌和睦等话,又听到这样夸赞,倒是十分意外。
旋即,心里便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江云影一直觉得,这婚事她其实是有过机会的。
如果当初祖母开着玩笑询问时,她没有被新婚守寡的想象唬住,或许祖母真的能够说动范氏,将她娶进侯府去——反正是仓促间找个小门户冲喜,只要祖母和祖父愿意撮合促成,裴家娶谁不是娶呢?
若她那时答应了,如今就是她站在风姿卓然、高官厚禄的裴砚身边,就是她住在这座金装玉裹的侯府,就是她……
江云影但凡想到这些,就觉心里堵得慌。
她只能勉强堆笑,附和了一句。
裴锦瑶自小就在嫡母檐下学会了察言观色,又在贵女堆里厮混多年,哪能瞧不出她这点异样?
堂姐妹间怎么回事,她清楚得很。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眼瞧着江云影心绪复杂,裴锦瑶趁机开玩笑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二嫂这样好的人。她在闺中的时候,必定也是许多人想求娶,快要踏破门槛的吧?”
江云影明知有些话不该透露,但此刻心里不知怎么想的,竟自含糊道:“家里原是想给她说亲的,最后嫁到这里,也算姻缘天注定。”
“可是跟燕家么?”裴锦瑶追问。
江云影诧然看向她,“四姑娘怎么知道这事?”
裴锦瑶笑而不答。
江家说亲的事情她当然无从窥探。只不过上回裴砚为维护云娆跟老侯爷差点吵起来,范氏灰头土脸的回屋后憋了满肚子气,怒气上涌的时候难免生出歪心,又让人去打听云娆的底细。
那仆妇没打听出内宅的准话,但江伯宣跟燕熙交好、时常登门造访是江家上下都知道的,难免让范氏有所猜测。
只不过那阵子府里忙,加上老五裴见祐的身体出了点小岔子,范氏焦头烂额的忙活了一阵,便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了。
裴锦瑶却心细,又时常出入惠荫堂,逮住一点味道便将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此刻又碰上江云影这个大漏勺,轻易试探出底细,心中竟自窃喜。
还想追着套话,江云影却也知道这种事不宜宣扬,又有些后悔方才的轻率,再问就不肯多说了。
裴锦瑶便又随便扯了几句,仍绕回那座水榭。
待江云影告辞回席,裴锦瑶琢磨着方才套出的杂乱消息,竟自浮起笑意。
“果真是他,有意思。”
周遭没了旁人,她坐在水边慢慢喂鱼,口中如是喃喃。
贴身丫鬟猜得其意,低声道:“上回在汲古阁,难道真是在私会?”
这话声音虽低,裴锦瑶却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上回去白云岭踏青,那一日不止明氏带着秦氏和云娆去了汲古阁,裴锦瑶其实也去了。只不过她原就不甚与明氏亲近,又是跟别家交好的姐妹同去,便没露面打招呼罢了。
见燕熙在书楼前踟蹰、离开前又频频回头,裴锦瑶瞧见他丰神如玉姿容出挑,难免暗中留意,还曾猜测那复杂神情背后的缘故。
后来见云娆出来,她立时想起了燕熙,虽是漫无凭据的揣测,却还是让小丫鬟去打听了燕熙的身份。
如今再经江云影一泄露,前后可就都对得上了。
裴锦瑶捻着鱼食,静坐出神。
……
日色未倾时,来道贺的宾客陆续告辞离去。
云娆前两日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婚宴已近尾声,她将母亲和堂妹送出府后就渐渐的闲了下来。寻个抱厦歇了一阵子后又去瞧了一圈,见没什么要她做的,便商量着各自回去歇息。
正准备动身呢,外头忽有仆妇来禀——
“三爷带着夫人回来了,刚去拜见老太爷。老太爷吩咐说晚上一道在如意堂用饭。”
那边崔氏才从整日应酬中缓过劲儿来,正让小丫鬟捶腿呢,听见这话面露诧色,不甚确信地道:“你说是谁回来了?”
“就是去西川的三爷。”
那仆妇是在老侯爷书房里伺候的,跟崔氏颇为熟悉,因临走时听了几耳朵,这会儿便道:“奴婢听着,像是来给二姑娘道喜的。”
“我是说,三夫人也回来了?”崔氏问这句话时,还特地看了范氏一眼。
范氏平素与她暗里不睦,这会儿倒像是一条心,眼巴巴地望过去,等着回答。
仆妇只好笑禀,“是呢,都回来了。”
话音落处,崔氏和范氏似都隐隐叹了口气。
云娆原本在下首吃茶,瞧着这情形,一时间倒有些好奇。
她倒是听过三叔裴元绍的壮举,原是弱冠之年送去川蜀之地游历长见识的,回京时身边却平白多了个姓周的女人,非要娶她为妻。
因那女子来历不甚明晰,且听说性子有些倔强、不够温顺,裴固夫妻俩便不许以正妻之礼迎娶,只许纳为妾室。老侯爷甚至还放了狠话,说裴元绍若敢娶她为妻,非把他从侯府赶出去不可,从此断了父子之情。
裴元绍却强硬得很,见老两口死活不肯答应,自管携那女子去衙门办了文书,也没在侯府办酒宴席面,只领着新妇来给双亲磕头就算完事。
这般悖逆,险些给裴固气晕过去。
但他到底也没断了父子情,只是死倔着不肯认这儿媳。
这事当时也曾在高门贵户中传为笑谈,都说裴元绍为色所迷无法无天,辜负了侯爷夫妇的教导养育之恩。
裴元绍不愿妻子遭人指摘,扭头就带她去了西川。
后来凭本事博得赏识,渐渐在西川节度使帐下有了一席之地,到如今早已生育了一双儿女,一家四口安然度日。
这十余年来,裴元绍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为办公事就是为祭奠他早已亡故的生母,偶尔携妻子周氏在身侧,也来过侯府几回。只是始终没带孩子来过京城,哪怕裴固暗示也无动于衷。
早年间老侯爷还较劲得很,如今上了年纪,态度倒渐而和软。
这回安排一道用饭,也算稀奇事。
他既发话,儿孙们自须听从。
好在这两日婚宴待客,筹备的东西绰绰有余,仓促间整治一桌家宴也并不难。
仆从们自去筹备晚间小宴,各房主子们则先回院歇息,约定戌时初在如意堂聚齐。
云娆初入侯府,对旧事知之甚少,怕在家宴上不明就里做错事,便趁着歇息跟裴砚稍加打听。
才过小暑,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云娆白日里穿了见客衣裳,虽说宴席间备有冰盆风轮,往来忙碌时到底热出了一层细汗。回屋后赶着去浴房洗了洗,这会儿只穿了件轻薄半袖,露着胳膊坐在窗边吹风。
裴砚也脱了会客的外裳,嫌热扒开里衣领口,将轮廓分明的胸膛半露在外面,盘腿在罗汉床上剥荔枝吃,是难得的家居清闲模样。
甜汁儿不慎滴落,洒在他锁骨下方。
云娆没好意思多去看,只伸手将帕子递给他。
“晚上的宴席自是为迎接三叔和三婶,可我还没见过他们呢。”她有点儿犯馋,也自取了荔枝来吃,“将军应见过的吧?”
她白皙的胳膊撑在桌上,漂亮的双眸微抬,分明藏了好奇。
裴砚比她年长九岁,哪能猜不出那点小心思?
一面拿她的绢帕擦着手,一面道:“我平时不在京城,只碰巧见过三婶一次,也是个直率有趣的人。三叔倒是照看过我一阵子,虽然外人说他悖逆,其实性情刚正,很有担当。”
20/52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