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寒冬的夜里,她已经站在了冬日的潭边,满是冻疮的手中捧着本破烂的书卷。
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破烂衣裳, 白泠溪无声叹了口气,看来这镜子是要把她所做的那几个梦走遍了。
借着月光她探头在潭前一看, 冷风吹皱潭面。把上面的原本就模糊的清丽面容也吹得更看不清晰了。
这镜中不似梦里,她原本是个穷困潦倒要进京赶考的书生, 是男身。可是在梦里,她又变回了女身,保持着自己的样貌。
有了之前的经验,白泠溪猜灵芝草妖也不会是女身了,反而是男身,而且是萧敛之。
冬日的真实体感和书生的瘦弱身躯让她全身打颤,冷得白泠溪牙齿都上下碰撞。
白泠溪抱紧自己,看着这空旷的雪地,她苦苦等待着萧敛之出场救她,她对着空气喃喃道:“萧敛之你什么时候来呀?”
书生身上没钱,晚上所住都是在外面树下或者草地,靠近水源的地方将就睡一晚。可书生没想过,冬日会冻死在外面。
她朝掌心哈了口气,回想起先前的梦中好像是书生晕倒之后草妖才出现的。
碎镜中的一切不能依本能改变,只能跟着梦境中的人物走。一举一动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控制,就连说话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说。
她内心最真实的恐惧,是堕仙的诅咒永无休止。落得个和莫任仙,空悟一样的结局。
自从回了青丹宗,她就开始频频做梦梦到疑似前世的场景,最后一层层一世世,她踏上仙路以无情道飞升,然后再被贬为堕仙下凡。
这一切,是不是就是觉醒呢?记起来世,知道来路。她成为了被天道所忌讳,要掐灭的对象。
天道下遣的面具人次次试探,引导堕仙犯错,等犯下了罪孽,就会魂飞魄散。
这一切,已经开始了。
等着萧敛之的时间里,她忍不住理清思绪。寻山秘境的镜界让她来这一遭,让她亲自走过这些她害怕的梦,是不是就是想让她直面恐惧呢?
没过多久,白泠溪果然被冻晕在地上。
阖上眼前,她看到一道淡青如春色般的身影朝她走来。
萧敛之肩背药篓子,身为灵芝草妖的他要利用自己识百草的能力采药拿到集市上去卖。今日他上山采药采晚了些,回家途中路过此地遥遥就看见不远处躺着的单薄灰影。
萧敛之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把那人的身子翻过来,待看清了她的脸,取之而来的是欣喜。
他又一次在秘境设定的场景中遇见了白泠溪。
她衣着朴素,单薄,身侧还躺着一卷书。一看就是被冻晕了。
萧敛之取下肩上披着的薄披风披在她身上。而后捡起她的书放到身后的竹药篓里,把她横抱起来贴在怀中。
看着自己怀里嘴唇被冻得乌黑的白泠溪,他心里刺痛无比。这里的体感和五感一切都是真的,她晕了过去一定是冷得不行。
多亏这个场景的设定里他是要把她救回去的,不然如果看见她晕倒在地,他见人不救,恐怕得劈了这秘境才是。
手指拂开她发上的雪花,萧敛之敛目,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中。
一日过去。
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清苦的药香把床帐和被褥都染上。
白泠溪躺在柔软的粗布铺成的床上,睁开惺忪的眼。
外面是雪沙沙落下的声音,屋内却熬煮着药,很暖和与温馨。
她是真真实实地昏睡了过去,如今醒来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没反应过来今昔是何年。
不过在床边煮着药的人,却让人感到安心。
梦中原本的女子变成了个大男人,肩宽腰窄,发丝仅有根绿色丝绦和木簪盘起。他背对着她,坐在矮凳子上用蒲扇耐心地扇着药炉,掌握火候。
白泠溪心底纵然知道这个熟悉的身影就是萧敛之,可是嘴上又不能说出来。
“我这是在哪?”
沙哑的声音一出口,白泠溪自己都被吓坏了。怎么会这么沙哑?
她尴尬地埋下头,清了清嗓。
等再抬眼时,萧敛之就挂着副温柔似水的微笑看着她。
他一袭绿衣如初春明媚,白泠溪从未见过他把如沐春风的笑容时时挂在眉梢和嘴角的模样。温润得如同江南的山水般,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反而文弱可怜。
“你晕倒了,这里是我家。”
萧敛之嗓音绵柔,真挚关切的眼神似是如坠春水。
……
“我要进京赶考,等我来日取得功名,再回来接你。”
月下空庭,白泠溪靠在萧敛之肩上,闻着他衣上的属于草木味道的清苦气息。
这些天她都已经习惯了这么温柔的萧敛之了,想到这个情节快结束了,她突然还觉得,回到现实后面对克己复礼的萧敛之会有点不适应了。
萧敛之乖巧应道:“好。”
一阵静默,相伴身侧,二人相依相偎。
花香暗浮,他忽然红了脸,把白泠溪肩膀掰过来,不允许她眼神躲闪。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扬唇轻笑:“我喜欢你。”
话极轻,说完就被风吹散了,连心尖都不曾停留。
青年笑容浅浅,眼眸深邃,里头似有风情忽动,溢出眼里,缓缓流淌仿佛时间都变慢。
虽然知道有这一遭,不过从萧敛之口中说出来,白泠溪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的怪异感。
而且,她的心跳为什么加快了。
见她怔然惊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羞涩。萧敛之的春心也忍不住荡漾,眼角微红,透露着难言的欢喜。
可惜的是,他如今是借着草妖的口来述他的真情罢了。
白泠溪对他,恐怕也只是和普通同门师兄的感情。
可是通过镜片的琐碎场景,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他。
白泠溪只是这个镜子世界的设定而已,终还是虚幻。他有些时候自嘲地想,他吻了她,抱了她,和她交换心意,共赴生死。
他所面对的对象,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她呢?
白泠溪没有选择回答他的真情,她很清楚,他是因为设定中草妖的纯粹性和真诚善良,才让他这么坦坦荡荡说出表白的话的。
而她是读书读傻了有些迂腐古板的书生,她的顷刻动容,不仅绵绵密密,还稠浓。一旦动情,再难脱身。
他也没有急着问她对于这个的看法。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了。他只是想要她知道。
白泠溪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终按照设定回应了他,“我也喜欢你。”
萧敛之眼眶湿润,这一刻有种分不清真假虚实的错觉。
他好希望是真的。他想再抱抱她,和她说一些话。可是设定中没有这些动作,他只能隐隐抱有虚幻的幻想和期望。压在心底永远都不能说出去,如阴雨乌云遮蔽真切的一切。
三年珠流璧转,白泠溪再次踏入这方小小的院落时,已经物是人非了。
手指拂过已经长在腰间的枯草,看着他们曾经坐着互表心意的台阶,现在已经青苔斑驳。
白泠溪忍不住回想,他身上那股草药的清苦气息,是让人安心留恋。他永远不会生气,挂着和气温润的微笑。
他给她喂药,亲自照顾她的吃食寝睡,和她一起去采摘药材拿到集市上贩卖。她在写书时,他在一旁给她磨墨。
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凌厉,绝美。神情虽然柔软平静,可稍一瞥还是会看见一点属于他原本的剑锋寒意。白泠溪时不时会有些微愣,将他看成现实中的萧敛之。
走至屋内,看见桌上摆着的干瘪灵芝时,白泠溪纵然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心底也极为悲伤刺痛。
这次没有像梦中一样,哭了就结束了。
白泠溪想,这镜中给的都是完整的故事。和上次的镇月公主一样,只有她死了,才会结束。
她收回心中对这悲剧的不平,和对灵芝草妖的悲悯想念。
走到门前,坐在阶上静静地看院外风吹草动,如今是浓春时节,杏花乖巧地扬出墙外。仿佛只有明艳的它,不受这院落萧瑟的影响了。
白泠溪看着杏花落了满地,她无心欣赏,皮笑肉不笑,故作轻松。
待她靠在门边垂头小憩时,身前忽然一道劲风。
白泠溪想躲,可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定在原地。
这里的死亡没有实感,她睁眼往下一看,小腹处直插一把刀。嘴角热流喷涌而出,眼前逐渐模糊。
有个壮汉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痛苦倒下,白泠溪挣扎一下就渐渐没了生机。
他哼出不屑的声音,嘴里愤愤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偶尔路过这里,还能遇到那草妖的情人!老子早看你们不顺眼了!”
“既然如此,这就是你的命了!”
白泠溪在最后闭上眼时看清了他的脸。
杀了她和草妖的人,居然是他们从前采药拿到集市上卖药,不远处的药铺老板。
原来这就是结局么?
受他人妒忌,死于非命。
白泠溪想笑,可是又再无了气力。她知道,她死了。
第31章 以情证道,凭何不能飞升
天雷滚滚, 白泠溪再次感受到实感时,手上正握着一把剑。
随着那把剑的剑身看去,血晕染了对面的瑰纱云衫。
白泠溪手一抖, 男子低吟的闷哼声溢出点痛苦。
抬眼看去,果不其然见到满脸被血点溅红的一张俊脸。他拖着战损残躯, 衣袍在雷劫中猎猎作响。
萧敛之浓眉紧蹙,长睫疑惑地轻扑。他嘴角上扬,带着淌下的血色, 望着她甜甜一笑, 仿佛这是莫大的殊荣。
“原来我真的是你的情劫。”
白泠溪被这副笑容晃了眼, 她如今是无情之身, 对于萧敛之, 她不会手软。
无情道第一人和合欢宗祖师, 必定不会有好结果。
白泠溪红唇嗤笑,眼尾略有兴色上挑,眼底却眸光渐冷。
萧敛之心中乍冷,如被冰封。她的眼神,比她的剑还要伤人。
他低头握住白泠溪的剑, 谈笑欣赏般轻轻抚过她的剑刃,修长手指很快就被割破。
“你的剑,真冷。”他呵笑道。
“它叫太凄,有一半在你的身体里。热乎着呢。”
说罢,她手中的剑在他的血肉里扭转。
表面是坚硬无比的无情, 白泠溪心底却啧啧暗讶:这也太狠了,她都替他感到疼。
幸好不是真正的萧敛之, 不然出了秘境后她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了。
又是亲了他,又是杀了他的。可谓狗血中的狗血。
萧敛之额上流下豆大汗珠, 他咬紧牙关。天雷紫电的光影闪烁在他玉面上,使他神情变得更加阴霾诡异,面色苍白得吓人。
他没有动作,任由她对他施展一切。
白泠溪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睨着他,想到他毕竟是因为她而死。松口软言问道:“如今我以无情道杀你,你可有后悔?”
这是他的遗言了,她想知道他最后想说的话。
萧敛之展开双臂,笑得和往日一样温暖。他的小腹里还插着她的剑。他欺近她,那把剑就陷在他血肉里越深,他快要把鼻尖抵在她的鼻子上。
气息喷洒,萧敛之额头抵着她。唇瓣微弯,温柔得如夜晚里母亲哄睡孩子一样。
“来吧,我以死助你的道。你飞升之后,不要忘记我。”
天地震动,海河涌浪。
湖面上被惊得激起了几只想捉鱼吃的鸟雀,被折断的枯枝也卷入了大浪中,不知流向何处。
无情道宗和合欢宗的弟子们皆是仰首仰望,密密麻麻的脑袋从始至终不敢移动半分,盯着那阵眼中的两道黑点,气氛凝肃。
团团巨雷忽地直击那证道石,刺眼白光从阵眼波波传至整片天幕。
众长老和弟子们纷纷被扬得身翻,滚到地上互相贴着乱成一麻。
“飞升了!飞升了!”
一人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眯眼强忍着强光锁定阵眼。只见雷霆之中,有一个人的身影钻入了白光源头里,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喜极而泣的洪亮声音传遍到了所有人耳里,众人就又争着想要去看是谁飞升了。
二人飞升也是飞升,一人飞升也是飞升。究竟是谁飞升成功,又究竟是谁要被打下这证道石旁。
又或者,两人都飞升成功了。
修仙界从来没有二人同时飞升的事迹,如若今日真的两宗祖师同时飞升成功,那么无情道和合欢宗的青名就将流传千古,成为修仙界的神话。
萧敛之七窍流血,看着她的身影遁入白光中不见。
他笑了,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天中坠落下来,砸落在证道石旁边。
“是合欢宗的副宗主!”
有些眼尖的弟子,隔着老远就看出了是他。
周边唏嘘声起,萧敛之五感渐失,他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在流失。他既是飞升之人,也是白泠溪渡劫的对象。
她杀了他,是早早就能预料的结局。
萧敛之麻木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那刺眼的阵眼,忽然一笑,“这场赌局,我不会输。我的爱,也从未欺骗天道!”
噗──
他喷出一口血,抬起衣袖擦尽,横眉冷笑,似是在嘲弄天道。
“我合欢宗水樾,以情证道,凭何不能飞升!”
众人只见原本证道石旁奄奄一息的水樾大喝一声,怒颜正语直逼天道。后而身化鹤影,再度直冲霄汉。
雷电重新把他包裹,原本快要闭合的飞升天光又再次开启,这次的飞升成功的通道,是为他开的。
在这一天,合欢宗副宗主飞升成功,其仙位被尊列为合欢宗祖师。
而无情道的女掌门楚长蕴,被尊为仙界战神。
……
“原来走上求仙阶,是这种感觉。”
求仙阶有三万,代表着飞升者要历尽三万劫,发愿广大,造福众生。
那求仙阶直通云海仙庭,白泠溪走在上面,回望阶下略有点熟悉的错觉。
这里是寻山秘境中的镜秘境里的世界,是投照的她梦里的场景。
这里面做不得真,可白泠溪觉得,走在上面,有一种自灵魂而来的归宿感。
这里是修仙的终途,是所有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她是杀了萧敛之,渡过情劫才飞升成功的。白泠溪回想起她最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萧敛之就落了下去。
走着走着,她的肩上忽然搭了一只手。
因为走得太入神,突然余光瞥到一只手。白泠溪被吓得身子微微一颤,侧眸看去,居然是萧敛之。
在看见是他时,萧敛之没放过她突然变冷的眼神。
这张熟悉的脸,现在出现在眼前,白泠溪有种说不清的不真实的感觉。面色难得变得情绪可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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