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姐姐,这个兔……”
取了兔子回来的银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已经敏捷的察觉到空气中的刺骨寒意,脱口的话也顿时没了声响。
“随你金花姐姐去寻个地方养着,择日带回府吧。”到底是林知瑶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憋着满脑子疑问的银花,从屋里出来后,先是呼吸了一大口外面的新鲜晚风,紧接着就绕着圈的问金花怎么了怎么了。
金花被她念叨一路,耳朵要生茧子了,情绪倒是莫名缓冲了不少,堪堪挤出个笑脸,“能怎么了,做错事了呗。”
银花大为震惊,“怎么可能?!姐姐你向来谨慎,哪会……”
她说着忽然想起回来时候遇见的情景,仿若脑海中的一根弦瞬间连上了,“夫人知道我去找过珠儿了?”
金花笑笑道:“是我没分寸办错事,与你扯不上关系。”
“为什么?我不明白。”银花如实道。
金花不答反问道:“你适才见了郑夫人她们,可知是因何被罚,又是怎么被罚的?”
银花想想道:“珠儿说是她们三人冲撞了太后娘娘,罚了每人掌嘴三十。”
金花又问:“既事出有因,惠贵妃怎就肯掌嘴了事?”
银花道:“皇后娘娘求了情,太后也就没再追究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行宫御厨所。
金花接过银花手中拎着的兔笼子,寒暄着托付给其中一位小帮厨。
说是行宫内里不便存养,放在厨房后面的小院子里照看着,回程时再来取。
小帮厨知道金银花是谁家的,自然就知道了这兔子主人是谁,便是笑着接下了这份差。
往回走的时候,金银花又接着方才的话续了起来。
“姐姐,”银花小声道:“我多嘴问问,为何皇后母族最盛者不过其父崔翰林,却能越过贤贵妃和惠贵妃,当上皇后呢?”
话已至此,金花虽然知道言语忌讳,仍是回她道:“惠贵妃身后有林氏,贤贵妃身后有齐氏,成与不成,无非于此。”
银花听的眉头紧皱。
金花见状,主动与她解释道:“你年龄小,又不在京都长大,不知道也正常。如今之况,皆是因为朝廷曾出过皇后越权扰政的祸事,之后我朝便有了氏族强者不可为后的规定,故而贤贵妃和惠贵妃荣宠再盛,也无缘后位。”
银花听完,心绪颇为复杂。
金花轻叹一声,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我在同你讲外戚势大必危的道理,你倒是难过起来了。“
“我之前有次进宫,听惠贵妃和咱们夫人说她很喜欢陛下,那时听她说,只觉得……”
银花顿了顿,嘟囔道:“只觉得爱意不敢宣之于口有些心酸,此时又知道了因先朝事、家族势,她一生都只能仰望帝后,止步于妾,我这心里就……”
银花没继续说下去,忽然抬头侧头问金花道:“姐姐,你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太不公平吗?”
“公平?”金花低声重复一遍,苦笑道:“且不说宫里如何,就寻常百姓家,感情二字又何曾有过衡量标准?若是非要纠结公平与否……怕是要陷入莫大的痛苦中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遥见梁颂年归来背影。
金花随之轻叹,本是微乎其微,却仍未逃过银花的耳朵。
“姐姐叹什么?”
金花回神儿,目光谈谈,又有几分伤感,“话赶话说到了眼前,方知她缘何如此,因无能为力,故只得一叹。”
“她?”银花朝屋门那边看了一眼,似懂非懂道:“姐姐是在说夫人么?”
金花没再搭话,脚下跟着转了方向。
“姐姐要去哪?”银花追上来问。
金花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没了你我的事,早早回去歇着罢。”
银花虽然还是没琢磨透究竟怎么回事儿,但她对金花的判断力和信任是不容置疑的。
她困惑的回头望了望屋内微光,便紧跟上了金花的步伐。
‘吱呀’一声,略带顿感的木门开了又合。
林知瑶此刻蜷缩在床的里侧,只当是金花回来,并没回头理会。
脚步声渐近,她越发觉得不对,待那人走到了跟前停住,心里那股莫名的郁结到底是没忍住,换做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蝇蚋之言,何必积心?”
梁颂年说着单膝跪在床边,望着林知瑶的背影,想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又怕惊了她,胳膊悬了一会儿,终究收了回来。
“今日我确实莽撞,可其言之恶,我既入耳,如何忍得?”
梁颂年长叹一声,“我不想惹你气闷,可再有下次,我也是……”
“有什么用!”
林知瑶忽然坐起身,已是满脸泪水。
“口舌是非在我身上是断不尽的,你今日气盛要取人性命,无论真假否,再有下次,你仍要以此待之,循环往复吗?!”
“瑶瑶……”
梁颂年没想到林知瑶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不知所措。
林知瑶双手捂住自己失控的脸。
她不想在梁颂年面前这样凄惨,可每次忍啊忍啊,总是到他出现时,就变得溃不成军。
梁颂年最见不得林知瑶哭,她的每一滴泪就像是刀子扎在他的心上,以往的心痛不及,在此刻又多了几分惶恐。
他怎么就把她逼成这样了?
“瑶瑶,”梁颂年伸手要去抱她,“是我不对,我不该冲动,不会有下次了,我以后尽当是些疯言疯语,再不……”
林知瑶呜咽一声,悲恸道:“那些人说的又有什么错,无非是他们说了出来,其他人在心里嘀咕罢了。我之种种,京都人尽皆知,比她们今日再难听的话,我又何尝没听过……”
“那又如何?!女子的贞洁品行不在罗裙之下,更不在他人口舌之中!”
梁颂年掰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离别数年,于我而言只有无尽思念,重逢之后更是无比珍惜。从始至终我对你的心都未曾改变一分一毫,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闲言碎语我并不在乎!”
“我在乎!”
林知瑶嘶哑着声音道:“我在乎。”
梁颂年瞬间失语。
林知瑶眼底猩红,每个字都像是从酸涩的喉咙挤压出来的,“他们凭什么对你也指指点点,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啊……”
梁颂年目光模糊,似起了一层泪雾。
他轻轻吐气,又慢慢吸气,像是尽力在调整自己能平缓地说出话。
“因为我们是夫妻啊。”
梁颂年道:“能与你共同面对这些,我是很庆幸的。”
林知瑶抿嘴不语,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要一张口,就会溃不成声。
梁颂年目光温柔,活像话本中描述的蛊惑人心的妖精那般,让人移不开眼神。
“你当初嫁给裴少煊,我嫉妒的发狂,本以为余生会抱着遗憾战死疆场,京都却传来了裴氏谋逆灭族的消息。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处境如何,吓的魂都丢了七分,疯了般去打听。
后来得知你无恙,仍是非常想见你,却不知以什么姿态站在你面前,因此犹豫不前。
我哥死因的蹊跷,是我回京都的决心不假,可我不得不承认,只要你在京都,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伸手去擦林知瑶脸颊还在掉落的泪水,又缓缓道:“从始至终都是我之不足,你一直是我心爱不已的人,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林知瑶生的五官精致,不做表情的时候常常是清冷出尘的。
此时她眼尾鼻头泛着淡淡的红晕,在烛火明灭下泪斑闪烁,照得整个人犹如被打碎的美玉般凄凉。
对视半响,这块破碎的美玉,终于重拾人间烟火,略微费力的牵动着嘴角,吐出了三个字。
“蠢死了。”
她说完破涕为笑,便是更易碎的美感流落出来。
梁颂年也弯了唇角,“蝇蚋罢了,我们瑶瑶是京都最璀璨的女子,才不屑这微乎其微的振翅声,对吧?”
林知瑶没回应,只定定地看着他。
梁颂年又道:“我都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以后不要再乱想什么,也不要躲我……”
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日烟花酒气,在月光映照下,两个越靠越近的身影。
“睡吧。”
梁颂年清了清嗓子,起身为林知瑶拉被子,而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在她脸颊亲了下,“你和我,来日方长。”
梁颂年把他们重逢那天,林知瑶说给他的那句气话,换了一种充满爱意的方式还了回去。
第40章 扑朔
◎“裴逆案要重审了是么?”◎
因昨夜聚宴,奉元帝宽令众人自行安排第二日活动。
话虽如此,秋猎大事,来者皆为要臣贵胄,过于懒散实为不妥。
幸有礼部事先安排了许多较为轻松的环节,如争花、打树果、饮诗作词等。
如此,场面还算热闹有序。
梁颂年夫妇挽臂同行,将各自熟者见了个遍,最后在敏华和林秀云的拉扯下,以请安为由逃去了太后面前。
“快起来,”太后笑呵呵地坐在椅上招手道:“你二人再近些来,昨夜灯昏,哀家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
林知瑶娇嗔道:“臣女常去宫里请安,太后娘娘想看的分明是另有其人。”
太后大笑,“你啊你啊,这都要计较。”
林知瑶见好就收,转头拉着梁颂年上前,“早就想拉着他一道去给您请安磕头,偏是诸事缠身拖到了今日才见,劳烦太后娘娘挂心了。”
梁颂年顺着她的话,再行一礼,“承蒙太后娘娘惦记,子渊之幸。”
太后上下仔细打量了眼前男子一番,方感叹道:“知瑶这丫头常见,倒是不显变化,今日见你,旧时旧事翻涌眼前,想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林知瑶连忙道:“太后娘娘年华犹在,才不老呢!”
太后含笑瞥她一眼,转看梁颂年的时候,眼里情绪又复杂起来。
“你父母身体还好吧?哀家记得梁将军有腿疾,阴雨时节总要发作几次,还有湘兰的眼睛,年轻的时候偏爱研究刺绣,劝也不听……”
人一旦陷入回忆,话总是不自觉地多起来,太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时候,已然感慨了不少,最终落在了一声叹上。
遥想当年,她还是臣女之时,在京都贵女里最为交好的闺中情,无非凌阳侯之女湘兰、大理寺卿佟氏之女婉莹。
少时交心之际,她们也曾闲言归处,未来夫家何许等等。
那时的她和湘兰总要调侃婉莹,笑称其姿天赐,将来势要封妃去了。
后来笑谈之语成了真,猜对了封妃,猜错了人。
只道世事无常,她入宫为妃为后,婉莹成了相府主母,湘兰成了将军夫人。
于那时而言,三人也算各觅良婿,延续了交情。
再后来先帝崩、婉莹病逝、湘兰长子战死,一切都变了。
朝廷也好,后宫也罢,无非是变故横生,心余力绌,想来便是那时候开始青丝生白发,终归老矣。
“回太后娘娘,家父卸职后以休养为主,几年下来,经年恶疾旧伤鲜有发作。家母仍爱绣品织物,如今上了年纪,也知节制,只偶尔来打发时间。”
“如此便好。”
太后点头感叹着,眼里不禁有些酸涩。
“母后怎么了?”
敏华走过来时,正见此情形,满头雾水地问了句。
众人视线随之过去,唯独太后低头定了定神儿,方莞尔回道:“没什么,母后就是在宫里闷久了,这一出来见许多面孔都生疏了,难免有点感怀往事罢了。”
敏华听言放下心来,展开笑颜凑上前去,挽着太后的手臂道:“宫里着实闷得慌,等回去我就和皇帝哥哥请旨,咱们常出宫转转就好了。”
太后却道:“不可,出宫排场一摆,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
“不不,”敏华小声道:“咱们微服出行。”
太后手指点了下敏华的鼻尖,“你的皇帝哥哥可不会允你这主意。”
“我不管,”敏华撇嘴道:“他不让的话,我就,我就围着他撒泼打滚!”
在场人听了这话,尽是没憋住笑,太后也是乐的开怀。
敏华仍不放弃,转头去唤苏云薇,“云薇姐姐,到时候你带着几个侍卫乔装护行,定是没问题的对不对?”
“悉听公主吩咐。”
这话任谁听来都是公主任性一说,谁知这摆明了成不了的事,苏云薇竟还认真给回了。
旁人听听倒没什么,只是林知瑶与两人私下接触多了,脑袋里难免多浮想了些。
等她回过神儿来,皇后和贵妃也都到齐了,众人围在太后这块说说笑笑,只有敏华还在想各种办法带太后出宫解闷。
梁颂年被带着聊了几句后,慢慢退了出来,继而凑近林知瑶,低声询问道:“想什么呢?”
林知瑶不知如何作答,只含混道:“你上次见太后娘娘是什么时候啊?怎么听着那么久远呢?”
梁颂年道:“很小的时候吧,稍微长了些岁数,母亲就不会带我去后宫了。”
“行吧,”林知瑶道:“我常去后宫,又常见你,方才听太后娘娘说好久不见,听的都有些恍惚,总觉得明明都在身边来着。”
她说完,忽然顿了顿,又拉着梁颂年往旁边走了几步,“等秋猎回去,我们和敏华一起寻个由头,让太后娘娘和你母亲聚聚吧。”
梁颂年迟疑道:“先不要吧。”
“为什么?”林知瑶想了想,“因为你兄长么?”
梁颂年道:“我母亲当然不会将此事的怨气牵扯到太后娘娘身上,只是太后娘娘恐怕……”
话不需说尽,林知瑶便能明白。
昔日好友,一个贵为太后,一个家道中落,红墙之隔,本就再难交集。
何况家道中落那位的丈夫因党争退出官场,长子战死却还要背骂名。
哪怕是太后,也终归是皇家女眷,不得干政,如此看着个中发展,而无可作为,心疼也好,愧疚也好,其中滋味,终究是说不明也道不清。
“会好的,”林知瑶握住梁颂年的手,“等真相大白,她们总会好好地见上一面的。”
梁颂年嗯了一声,与她相视而笑。
秋日白昼越来越短,不知不觉间,暖阳渐红。
悠闲了大半日的王公贵胄们,有些陪夫人儿女闲聊得乏了,有些宿醉褪去想着活动筋骨。
后来不知谁挑头张罗着要换装骑猎去,竟一呼百应拱到了奉元帝跟前。
再就是几句笑谈之间,便定下了猎兽比赛,落日散去即结束。
皇帝都积极参与,其他人自然不会懈怠,一个个的待够了的模样,听了此事,果然都笑容满面凑过去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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