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为难地搓了搓手:“小姐第一次来,恐有不知,我们书铺是不能还价的。”
“那你先说说,这支彤管要价几何?”
“不多,二十两白银。”小厮伸出两根手指头。
林蕴霏将笔还给他,道:“你这儿还有旁的笔吗?”
转头对上姚千忆疑惑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第37章 然而一路走来,却未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二楼确还有几支笔, 但品质皆不如这支笔。库房中倒有更上乘的存货,可那些是留给事先定制的客人的,”小厮未将笔放回去, 大有不将此笔卖出去便不罢休的做派,“二十两白银对两位小姐来说算不了什么, 何况此笔也值这个价呢。”
“且不提谁囊中的真金白银都不是被风吹来的,”林蕴霏睥睨着笔, 道,“单论这笔用的毫毛, 它便不值二十两白银。”
小厮见她如此年轻, 以为她只是拿话来唬人,并不见得就能挑出刺。
“小姐, 你可不能乱讲啊, 此笔的毫毛取自山兔项背之毫, 如假包换。”
“这是哪儿的山兔?”林蕴霏追问道。
听见这句话, 小厮才知晓他撞上了一块铁板。
心中仍存一点侥幸, 他硬着头皮吹嘘道:“这般毛质, 非北方所不能有。”
“此毫毛光泽不够明亮,毛质亦不够坚劲,充其量算是南北毫合制。这种毫毛,外头至多卖十两白银,”林蕴霏每说一句,小厮的脸色便变一分, “即便笔管用的是红檀木,但这么点大的笔, 如何就能冲上二十两的价钱?”
“我欲向官府状告你们卖假货,”林蕴霏双手环抱在胸前, 玩味道,“将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吧。”
大昭律法对于卖假货的行为向来管得严,情形严重的,甚至还要处以杖刑。
“这……”小厮心里一咯登,暗道这下可捅出了大篓子,急忙开口挽回,“小姐,是小的记混了。这笔的毫毛取自南方山兔,定价是十五两白银。”
“记混了?”林蕴霏没打算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不过是第一次来,就碰到了虚抬价钱的情况,可想而知,这书铺内已经赚了多少这样来路的银子。
“你方才夸奖此笔的时候分明信誓旦旦,怕不是听到我拆穿后改了口吧,”林蕴霏话中直指他前后矛盾的表现,语气不由分说,“去叫你们的掌柜来与我谈。”
她展露出的态度实在强硬,小厮自知应付不了她,转身去叫人。
“哇,”待人离开后,姚千忆看向她,朱唇微张,“蕴霏,你果然很识货!幸亏今日叫上了你作陪,不然我要被他们骗得囊中空空了。”
“还有,你刚刚说那句话……”姚千忆将眼神一冷,模仿她道,“‘谁囊中的真金白银都不是被风吹来的’时也太有气势了,当时连我都被吓得屏起气来。”
“从前没与你真正见过面时,总听她们传你娇蛮又不讲理。真想让那些小姐们听听你说的话,好让她们知晓究竟谁才是高高在上、不懂冷暖疾苦的人。”
这世间,最不该奢求的便是一人对另一人的了解。
经历了前世积毁销骨的事,林蕴霏尤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但笑不语。
“公主殿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真巧,您也来书铺买东西啊。”
林蕴霏与姚千忆齐齐转头,看见两位穿着太学生制服的男子。
真是不巧,她认识这两人:左边唇下带痣的那位叫做程徊,是太常丞的次子;右边那个长着对扇风耳的叫做刘余磬,是昭武校尉的长子。
她之所以认识这两人,是因为他们分别是明成十九年的状元与探花,更是因为她当初费了不少心思想要拉拢他们,最后却发现两人早就是林彦的帐下幕僚。
在林蕴霏记忆中,这两位读书人唯通吟诗作赋,于为官从政一道上并不擅长。林彦登基后,有着苦功的他们似乎没能成为机要大臣,而是被分配了闲职。
既然他们的能力不怎么样,这一世她便也不打算费力气从林彦手中夺人了。
说话的是程徊,他看清林蕴霏身边人的面容后,颔首添了句:“姚小姐亦在。”
“哦,还未能向殿下与姚小姐介绍自己,家父太常丞程义劲。”
“家父昭武校尉刘末。”与上赶着慇勤的程徊相比,刘余磬则冷淡许多。
“殿下想要买什么?我常来此书铺买东西……”
他正说着,旁边的刘余磬突然咳了声,有些刻意:“对不住,殿下,近来我偶感风寒,嗓子有些不适。”
“无妨,”虽看不出刘余磬想要暗示程徊什么,林蕴霏很是体贴道,“刘公子嗓子不适,便别开口了。”
程徊于是偏头看了对方一眼,而后转回头接上未完的话:“我或能为殿下提些意见。”
“多谢程公子的好意,本宫与姚小姐已然选好了所需的物什。不知程公子此番来书铺是想买何物?”
见她婉拒,程徊眸中闪过几分几不可察的懊恼,答道:“此书铺收有许多绝版的古籍,我与刘生特来此采买。”
“两位公子皆是好读之人。”林蕴霏稍提唇角,算是回应。
“小姐,是您要寻我吧?”一位挺着圆润大肚的男子走到林蕴霏面前,解了她不知晓该怎么继续与他们聊下去的围,“在下便是这家书铺的管事,免贵姓凌。”
刘余磬唤道:“凌掌柜。”
“哎呀,两位公子到了,”凌掌柜语气熟稔,对着身后另一位小厮使了个眼色,“小王,你陪两位公子去取书。”
“那便先同殿下与姚小姐别过。”程徊作了个揖,刘余磬轻轻颔首。
他们走后,凌掌柜复看向林蕴霏,毕恭毕敬道:“凌某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想是他听见了程徊对她的称呼,凭此猜到了她的身份。
也是个人精呐。还未与他真正交上锋,林蕴霏已经确定他的难缠。
“凌掌柜言重了,今日你只当我是位来书铺买东西的寻常生员便好。”林蕴霏四两拨千斤道。
即便她说得客气,凌掌柜不会傻到将这话信以为真,该怎么奉着林蕴霏还是得怎么奉着她。
男人讪笑道是,拎小鸡崽般将站在他身后的小厮揪到身前,摁着小厮的背躬身:“适才我已经听他说了前因后果,此事怪我没能管好手底下的人,让他打着我们书铺的名号说了假话。我替他向两位小姐赔个不是。”
对于他这无关痛痒的赔罪,姚千忆不客气嘲道:“今日是殿下识货,我们才没有被诓骗着多付钱。换了其他人,指不定那笔多出来的银子已经入了掌柜你的囊中吧。”
若非时机不对,林蕴霏真想出声为她叫好。
“小姐这话真是要折煞在下,”凌掌柜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这人是我们书铺新来没几日的伙计,他对许多东西还不够了解。凌某本该带着他的,但那时在忙别的事,不想转头他便冲撞了两位贵人。”
“若殿下一定要一个说法,凌某这便将他遣走,但求两位消气。”
林蕴霏听得出他在将责任拖卸给那位小厮,小厮是新来的这样的话估计也是临时编出来的借口。
他敢这样说,定是已经与书铺内众人对过了口径。
再看那位小厮,双腿颤颤巍巍,将头低得让人看不见脸。
他露出的额头上一片水亮,全是沁出的汗。
姚千忆藉着袖子的遮挡捏了捏她的手指,无声地催促她做决定。
“原来如此,是我们误会掌柜的了。”
听见林蕴霏的话,姚千忆眼眸微瞪,但她知道林蕴霏心中肯定有旁的成算,是以压住疑问稍后再谈。
林蕴霏确实有想法。
光凭一件还没有卖出去的彤管,她不足以定下这家书铺买假货的罪,若是执意闹大不仅讨不到好,且会打草惊蛇。
而成事最忌讳急于一时。林蕴霏心道。
反正她还要在女学待上一阵子,有的是机会探究今日之事是意外还是惯例。
“但今日我们总归是在你的书铺里碰到了如此损人雅兴的事……”目光扫过将唇咬得泛白的小厮,林蕴霏道,“对了,别拿那套让伙计走人的话来糊弄我。我的怒气冲的是事而非人。”
“是是是,小的明白殿下的意思,”见林蕴霏已有松口的苗头,审时度势如凌掌柜,当即顺着她的话讲,“听伙计说,殿下与这位小姐是想要挑选一支合心意的笔。”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长细的精致木匣,打开向她们展示,里面装着的正是适才姚千忆看中的那支彤管:“凌某愿将这支笔送给小姐,权当赔礼。书铺二楼的库房中还有几支上好的彤管,两位请随在下前去看看,可以各挑选一支喜欢的带走。”
“掌柜的果然大气,方才这小厮与我们说库房中没有更好的笔,想来真是不熟悉书铺内的东西,”林蕴霏取过木匣递给姚千忆,道,“走吧,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且去看看掌柜说的是否为虚言。”
她将“虚言”二字咬得格外重,让凌掌柜眸中的精光闪了闪。
“你可千万别让我再次失望呐,凌掌柜。”同样捕捉到她话中异样的姚千忆帮腔道。
三人于是拾阶而上。
因着大肚,男人只得提着衣摆侧身走路,仔细盯着足下的台阶:“凌某向两位打包票,库房中的存货定会让你们满意而归!”
每走几步碰见过路的生员,他都含笑打招呼,仿佛永不会疲倦。
许是眼见得就要将此风波化解,凌掌柜也有心情多卖弄几句:“我开这家书铺已有数年,迎来送往不知多少批太学生。如若不是我这儿的物什好,如何能吸引来这么多常客。”
二楼比起一楼只大不小,诚如男人所言,书铺内的生意很是兴旺。这个点又是生员们散课的时候,因此几乎每个转角,皆能迎上几张陌生的面孔。
林蕴霏跟在凌掌柜身后,穿梭在书架之中,几乎将二楼转了个遍。
她忽而想到程徊与刘余磬好像也上了二楼,然而一路走来,却未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我听程公子与刘公子说,他们常来书铺求购古籍,那些古籍也同彤管存放在一起吗?”
第38章 架不住种种迹象都表明,事情似乎变得愈发复杂了。
“啊!”男人没有转身, 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被衣裳束缚的肉抖了抖,“这两者不是放在一起的。”
察觉到他的讳莫如深, 林蕴霏果断问道:“凌掌柜,本宫对古籍也有些兴趣, 一会儿看完彤管后,能否带我去存放古籍的地方看看?”
言语间, 他们已然抵达库房门前。
凌掌柜搭在门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回首道:“殿下, 这……书铺内的库房本该是向预约过的客人开放的, 若非今日凌某实在对不住殿下,平日里断不会破了惯常的规矩。”
“一铺有一铺的规矩, 殿下是明理之人, 万望见谅。”
锁钥相合, 库房的重门被他向两边推开, 男人半弯着腰, 顾而言他:“两位稍等再进, 小的先进去将烛火剪一剪。”
待四面的烛火明亮起来后,林蕴霏与姚千忆这才提步踏入。原以为库房里的空间不会太大,不成想竟也算宽敞,里头分门别类地装着各种笔墨纸砚。
眼下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东西上,林蕴霏追问:“若我想要求购古籍,该当如何做?”
凌掌柜自然不能佯作没听见, 捏着一颗心答道:“您应也清楚,绝版的古籍稀少得紧, 能求得一本都不易。刘公子与程公子点名要的那本是在下从一位雀州的藏书人手中几番陈情高价买来的,光是定金, 都出了几百两白银呢。”
“不过以殿下的身份,银子倒是其次的。关键是等的时间长,不知殿下……”他话中明里暗里皆是赶人的意思,这让林蕴霏愈发笃定其中有古怪。
“本宫不介意等,”林蕴霏言语干脆地打断了他,“程公子与刘公子皆是博学善学之人,他们想要什么古籍,我也想要一份。”
赶在男人开口前,她出声堵死了他的任何话:“那便麻烦掌柜的替我去寻喽。需要多少定金,你尽管派人来我府上取。”
林蕴霏说的这话不尽然为真。
她一贯不喜欢浪费时间等人露出马脚,今日她既发现了书铺内涌动的暗流,她便会主动调查这里。
“是,”凌掌柜只好点头以应,“凌某定保证尽力为殿下收到书。”
他停在一个架格前,将那两架子上的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而后转身对她们说:“两位请瞧瞧这几支彤管。”
林蕴霏依声看去,这几支笔中随便取一支出来,都比刚刚她们选中的那支要好。
“我不太需要新的笔,你去选两支喜欢的吧。”
“好。”姚千忆拿起这支看看,又拿起那支瞧瞧,犯起了难。
凌掌柜见状道:“小姐才选了一支南兔紫毫,不如再选一支北兔紫毫和一支狼毫笔,平时可以轮换着用。小姐若是入门者,在下建议您选左手边的第二□□支狼毫软硬适中,有不少太学生都买了去。”
他与小厮推售的办法略有不同,更加收敛,也更加让人感到信服。
“殿下,你觉着呢?”姚千忆越过男人将目光投在林蕴霏身上。
林蕴霏冲她点了点头,道:“你便按掌柜推荐的拿。”
挑完笔后,凌掌柜恭恭敬敬地送她们至书铺门口,又说了好一通赔罪的话。
林蕴霏仍旧没有看见程徊与刘余磬的身影,然而,倒是遇上了另一位熟人。
对方在见到是她时,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
“赵公子。”林蕴霏看见他眼底的不知所措,礼貌而疏离地唤道。
“殿下,”来人是赵泽源的第三子,“您也在这儿。”
他应从赵泽源那儿听说了她现今对赵家的态度,因此言行很是局促。
“我差些忘了,赵公子亦是太学内的生员,”林蕴霏道,“不日赵公子便要参加会试了吧,本宫在此先预祝你金榜题名。”
“多谢殿下的祝福,”赵越楼看了眼她身边的姚千忆,“能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姚千忆闻言,自觉往旁挪了两大步:“两位请便。”
见他眼神不住地往姚千忆那儿瞟,林蕴霏心中有些好笑:“你不用如此防着她,她绝不会偷听的。”
得她保证,赵越楼这才放心道:“父亲一直欲为母亲在赏梅宴上的妄言向殿下道歉。她是背着父亲与赵家寻殿下讲那些话的,父亲希望殿下切勿因她的一时失言生气。”
听到前半句,林蕴霏还能用笑脸待他。
直到后半句出来时,她拉平唇角,眸中彻底冷了下去。
赵泽源真不愧是赵泽源呐,竟能厚颜无耻到将事情推至陈知伊头上来撇清他自己。
可惜他的算盘落了空,林蕴霏早已不是那个能被他随意哄骗的人。
“我就说呢,舅舅怎么会对我提那些不知分寸的话,”林蕴霏弯起眼眸,深深地看着他,“既然误会已说开,我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烦请表哥回去后帮我转告舅舅,我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25/80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