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满堂的宾客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过刁蛮了,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顾大人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冷肃不近人,就算是公主说出这么挤兑人的话估计也是危险了。
谁不知道顾钦那杆枪可是连老侯爷都不留情啊!谁不知道顾钦敢枪挑亲父的忤逆啊!
谁知道众人没等到顾大人出口去驳她的话,男人一向刚直的脊背在她身前先缓和下来,就连语气都与寻常不同,“当时流寇作乱只能立即动身,不是不能来信实在是一路风雪,怕再等来你一封诀情冷心的信。”
“今日若不是我来的及时,您恐怕就要任性妄为嫁给那座山了。”
“就是那山都强过没心的男人,只知道领兵打仗从来都是说走就走。”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将在场众人都当了摆设。
尤其是顾钦,这等做小伏低的哄劝实在是让众人骇人,最前面的几个大人深深垂着头,生怕被顾钦注意到。
可偏顾钦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话锋一转就回到天象上。
“西北天高星朗,顾某人也对天象之说颇有兴致,几位大人说是西北方向星宿大放异彩,可西北的捷报刚传来诸位就开始对此方向大加议论,属吉属凶是诸位大人信口便能说的吗?”
“你说。”顾钦眼神冷冷落在最前面的正史身上,吓得正史一抖,连忙摇头。
“顾帅率兵扫平流寇,自然是属大吉,是大吉之兆!”
“哦,”顾钦颇不屑的质疑,“既然是大吉之兆你又为何信口胡言说是于民不利,又以此说法告知公主啊?”
“这……天象是指示,也不过是结合现状参考,至于公主……这,这……臣也是……才疏学浅才误会的。”
“才疏学浅,”顾钦嗤笑一声,“既然大人才疏学浅不若辞官归家,不知其余几位大人也是学识不足才看错的吗?”
被他点到的几位大人吓得不敢言语,只偷偷求助的看向王昀。
他们也不过是奉摄政王的命令行事。
“昨日才收到快马传来的捷报,今日就见到了顾大人,大人一路实在是辛苦了。”王昀不动声色的命人将还在地上的王成意扶起来,脸上带笑的朝顾钦道贺。
“王大人素日劳心劳力,朝中要事不够大人费心,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对这些无稽之谈感兴趣?”
“都是职责所在,既为高位自然不能只顾自身要为百姓考量。”
顾钦闻言被提醒,“所以王大人才如此在意南方水患导致的流民,说来也是,在下随是武将在南方也多少有些家产置业,此番灾祸也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好在大晟开国以来对天灾造成的民生问题都是朝廷出钱地方赈灾。”
“就是不知道这次的事情算是天灾还是人祸?水患过去许久,怎么在下在南方的家仆不曾来信禀报,估计是地方的官员办事不力,王大人您一定要多加督办才是。”
在座各位都清楚得很,每逢水患朝中赈灾款是最及时的,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下发,南方水患最严重的当属蔺州,而蔺州刺史正是王昀的表亲。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王昀面对踩到头上的官司依旧神色自若,“多谢顾大人提醒,虽是武将却心细如发,”王昀看向他身后端坐的宋毓容,脸上的笑不达眼底,“也难怪公主对大人青眼有加。”
――
直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宋毓容的心仍是乱的。
顾钦此人是宋毓容经历一世不曾摸透的。
要说他偏帮氏族,今日之举无法解释,可要是说他是帮皇权,前世她与氏族代表的程慎联姻氏族没落后,顾钦面对几次皇帝的命令都是抗旨不遵,就连上一世临终前那次领兵出征也是擅自做主。
难道顾钦想拥兵造反?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子里不等她多想,面前突然掀起的车帘吓了宋毓容一跳。
背后说人怕的就是被说的人突然出现,看着车外一身黑衣的顾钦,宋毓容简直怀疑自己的心声被对方听见了。
宋毓容换上恰到好处的笑和顾钦打招呼,“顾帅找本宫是有什么事吗?大人近日奔波辛苦了,不若先回府休息待来日再叙?”
这拒绝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可偏这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掀车帘的手还支在一旁,“在下确实是有些私事要找公主,事情有些急,恐怕非得是今日不可。”
――
车外,廖冲拎着银枪跟在一侧,酝酿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侧头与揽翠小声说话,“姑娘可知公主的信里写了什么?”
“我家公主的信?公主近日不曾写过信啊?”
廖冲一脸你不知道了吧的表情,凑过去压低声音,“是写给我家大帅的信,我亲眼见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
揽翠:“!”
与车外的热闹不同,车内的两人只间就显得有些冷了。
公主府的马车是宽敞的,足以容纳两位女子并排而坐,但若是其中一名换做顾钦这般身形高大的男子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顾钦坐在一侧,另一侧的宋毓容即使是尽力缩小自己的位置两个人之间也是不可避免的碰到衣角。
宋毓荣今日穿的衣饰华丽,腰侧垂挂的香囊更是流苏繁琐,马车细微颠簸不知何时竟勾上了顾钦的衣角。
宋毓容本就因近日摄政王府中那段临时发挥的对话尴尬,只垂着头不敢与对方对视,又一个颠簸往后一靠,却见原本坐在对面的顾钦直接凑了上来。
惯性拉扯着两人靠近,顾钦一手撑在窗边,因二人距离的拉近,他清楚的看着眼前少女因受惊睁大的眼眸。
宋毓容眼型稍长,眼尾微勾,平时里上妆倒是不慎明显,此时距离近了倒是能看出眼尾那颗不甚明显的小痣,像是悬挂眼睫的泪珠,美艳中带着妖冶。
顾钦也是没料到,他原本也在想如何和宋毓容解释今日之事。
顾钦是半月前重生的,且一重生就是远在西北,好不容易解决了手头的军务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撞上今日摄政王的鸿门宴,为保护宋毓容他也只好出此下策。
“抱歉……”顾钦连忙坐回位置,可宋毓容的挂饰还勾的死死地,少女力气不如男子,一个身形不稳就踉跄跌在顾钦怀里。
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触感,顾钦刚想避嫌却又想到今日自己言行,一时间不知所措,还是宋毓容先一步将死结打开。
“刚才之事都是意外,顾帅不必介怀。”宋毓容观察对方神色,终于还是试探开口,“但今日府中之事想必不是个意外。”
宋毓容将骨哨自腰际香囊取出,递到男人面前。
“本宫不知顾帅意图,但愿意与顾帅为友,不知顾帅能否将心意告知彼此坦诚?”
眼下刚刚重生,即使宋毓容对未来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但终究事事变幻莫测,与其多一个敌人,不若――
宋毓容心中计算还未结束就被顾钦突然的话吓得停滞,抬头正对上男人。
“今日在下曾收到下属的一封密信,信上说公主曾私下与程侍郎相见,并和他说――”
“公主心悦在下,并询问作为男子的他,该如何和我表示心意。”
第五章
◎天下于臣是易如反掌,臣只是想要您◎
心悦在下……如何表明……心意?
这句话宛如迎头闷棍砸得宋毓容面色绯红,她本意是在程慎面前好好恶心一把,所以将这话说的直白露骨,只想着把对方气个半死,却不曾想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一向只知顾钦于战场从不厌诈,却不曾想平日里看着行事正派竟是个暗插探子听人墙角的。
前脚说出去的话,后面就传到他耳中了,简直让人怀疑就是他提前知道程慎会来特意蹲点。
一想到当时自己那副故作娇羞矫揉造作的样子,也不知道被那个可恶的探子如何描述给了顾钦,宋毓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心意?她对顾钦能有什么心意,只想着对方不起兵夺权就好了。
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宋毓容强自镇定抬眸看他,正对上顾钦一错不错的目光。
男人眉弓立体显得目光格外深邃,却不似记忆中那般冰冷不近人情,此时的顾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级,虽沉稳肃杀,却难掩未曾褪尽的少年气质,这般望着让宋毓容到了嘴边的话一滞。
“顾大帅出兵扫北,战功赫赫令人钦佩,毓容身为大晟公主由衷感谢大人为国奋战,因此心生敬仰……程大人是文官,本宫想将对大帅的倾佩之心告知,央他待大帅凯旋之日于京中作诗弘扬广传大人美誉。”
“只是为了褒奖出征的有功之臣吗?”
宋毓容这话说的本就心虚,言语间漏洞百出,被对方这么稍微置疑一下,片刻前的坦然自若全然不见,底气不足的扭了头。
原以为按顾钦沙场从不回头的习惯,为人必定睚眦必报,抓住这次机会狠狠威胁她一番,不曾想顾钦却是轻笑一声往后一靠。
男人动作随意的斜倚在一侧,脊背舒展开,不愧是战场搏杀多年的将军,顾钦的身形气质与那般锦绣窝里养大的世家公子全然不同,动作间被修身衣料束缚显现的紧实线条格外有力。
像个环伺猎物的狼,等着给予最合适的致命一击。
他手指有意无意的在窗侧轻扣,乌木声音沉闷一下下似乎也在敲击宋毓容的心。
“公主竟对在下一个武夫如此在意,还特邀程大人入府告知倾佩之心,实在是让顾某受宠若惊。”
顾钦语调不疾不徐,视线始终落在宋毓容身上,少女侧过头漏出一截脖颈,石榴红的璎珞点缀其间更显肤色盛雪。
大晟公主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这盛世荣光便是神妃娘子也不遑多让,凡是宋毓容出街必定百姓夹道相望,但人在顾钦面前,不过一臂距离的他却不敢多看,只自不然的侧了下身子。
顾钦的目光落在被夜风吹拂的车帘上,“今日所言并未提前告知公主是顾某唐突,实在是情况紧急才不得已为之。”
“臣……”想到刚才车上宋毓容撇清关系的话,顾钦要到嘴边的话顿了顿,眸色一沉。
此时他于宋毓容不过是在朝中见过几面的臣子,私下更无交集,这种情况下就是他直接将重生之事告知,估计对方也不会相信,多半会将他的行为归于另有目的。
以后估计对他的接近会更加忌惮,顾钦想他也只能先想个办法稳住宋毓容。
“臣此次前往西北确实并未得到安王所托,这骨哨是臣特意选给公主的结盟信物。”顾钦微倾脊背将骨哨系在少女脖颈。
“顾家手握兵权,平原行兵打仗战马尤其重要,大晟军队的马不少从北部游牧购买,此物就是我予殿下的诚意。”
这脖颈果然如他所料般过分纤细,让男人生出一种不过半手就可掌握的错觉。
顾钦用指尖挑起坠在锁骨处的骨哨,在宋毓容的注视下将它缓缓含在唇间,随着轻轻一声哨响,外面跟随的战马嘶鸣一声。
“骨哨响,百兵止,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说话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分明是春夜,这气息却引得宋毓容一阵细微的战栗。
“大帅不甘为人臣子,所以想让本宫帮你对抗王昀?”宋毓容平稳住呼吸,毫不躲闪的直视顾钦。
她不信顾钦会这么轻易的选择阵营,他这么做反而更像试探,试探谁能给他开出更优越的回报,再择优而从。
所以宋毓容揣着明白装了糊涂,话刚出口就被对方看透。
“您在明知故问。”
男人轻笑一声,将哨子松开,随着轻微的垂坠感落在胸口,宋毓容听见男人认真而阴测的声音。
“大晟如今除摄政王便是公主,而无论臣身后有您二人无法调用的大晟兵马,无论站在哪一边于另一方都是恨不得除之后快的肉中利刺。”
“殿下的野心于在下而昭然若揭,而今臣既已选择加入殿下的阵营,您又何必对臣有所隐瞒呢?”
“皇权天下如今于臣确实是易如反掌。”
宋毓容闻言心中一紧,她此时刚重生并未完全了解局势,但很明显男人远比她想的知道的更多,就在她想出言转圜。
下一秒顾钦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目光坦率,“但顾某愿为纯臣,只望殿下长乐无极,当臣子的才能安然。”
“臣今日所做承诺永远作数,随时欢迎公主来考验在下的诚意。”
即使宋毓容心里觉得他说的未必是真的,但就在此刻仍是有些动容,尤其是顾钦临下车前看着她说的那句。
――“我们来日方长。”
――
公主府中
夜色如银落地化霜,陆续点起屋中烛火,波斯新进贡的金塑树状烛台在满世烛光下灿然夺目,尤其是枝杈上点缀的夜明珠,流光溢彩宛若星子。
掌灯侍婢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可就是这几眼吓得她叫出声来。
闻声而来的管家嬷嬷连忙斥责,“你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公主要歇了,怎么这么大喊大叫?”
“嬷嬷您快看,这烛台上面坠着的夜明珠,少……少了一颗。”
嬷嬷闻言一数果然不对,这珠子一颗就价值千金,吓得她也不顾晚了连忙秉明。
宋毓容自回府后就在书房,闻得此消息只淡淡应了,让嬷嬷半个时辰后将东院所有侍婢叫到她所住的临水阁。
等人走后宋毓容才搁下笔。
这件事前世就曾发生过,当时宋毓容刚在白日的赏花宴上被摄政王百般为难,因此晚上回来闻得明珠被窃也不甚在意,只忙着思踱朝中局势。
这珠子就是府中的丫鬟采荷偷的,这还是后来宋毓容嫁与程慎后才知晓。
采荷一开始是将她的喜好私下告知程慎以此获利,后来又觊觎主夫对程慎心思不纯,宋毓容还是等她勾引不成传闹得满园皆知时才发觉。
这丫头最可恨的还是将宋毓容与朝臣往来联络的书信暗自誊抄,害的宋毓容与两位忠心皇权的老臣离心。
思及此处,宋毓容将刚写好的信折上,朝外唤道:“携春,你把这信装好,按例天黑透了放鸽子送到廉老太师府中,切记不要假于人手。”
看携春将信拿走,宋毓容才缓缓勾唇。
重来一次,敢在她面前玩手段,就好好陪她走上一局。
……
东院是府中侍婢婆子住的居多,众人闻得管事嬷嬷话音知晓本次急召是为寻窃贼,因此聚在临水阁前都寂静不语。
唯独一人对周边的氛围恍若不知,仍是左引右攀的和旁人说话,甚至连人不理都兀自说着。
“你们在这府里呆久了都不知道京中时兴的装扮,现在外面的女娘们都时兴珍宝斋的珍珠扣和归春楼的胭脂。”采荷涂了蔻丹的指甲伸在小丫头们面前晃了晃。
几个年岁小的丫头最是爱美,闻言也忘了约束,一个两个凑上去,“好姐姐,这是哪儿买的,真是好看!还是姐姐的差事好,可以任意出府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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