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无言地拥住她,贴着她,汲取着温暖的同时也回给她温暖。
烟花落尽,人群散开,他们也走到路边。感觉地铁会有很多人,庭萱怕把玻璃灯碰坏,决定打车。
灯会距离他们的出租屋并不太远,所以他们没多久便到了家。
杜飞趴在窝里睡觉,见是他们回来,只抬了下眼皮,哼唧了一声,就又睡了过去。
庭萱把玻璃灯放好,问涂山璟:“你出门之前遛狗了吗?”
涂山璟刚洗好手出来,闻言点了点头:“遛了,让它接着睡吧。”
庭萱放了心,拉开窗帘,见一轮圆月浮于阳台的栏杆和屋檐之间。头顶的晾衣杆上的水晶挂饰被窗帘碰到,此时正晃动着,反射着晶莹的月光。
涂山璟也走过来,把手放在她肩上,开口道:“我们那时候,上元灯节灯期有三天。十四日夜唤之‘神灯’,放于家中神位、宗祠前,用以祭神明和先祖;十五日夜叫‘人灯’,放于门窗、床第等处,用来避邪除虫;十六日夜为‘鬼灯’,放在丘墓、原野中,游魂得之可以脱离苦海。上祈天意,下护苍生,神人鬼畜,无所遗漏。”
庭萱听他说着以前的习俗,像听话本故事。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她看着月亮,轻声回道。
第二天晚上,寒风四起。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庭萱在床上辗转反侧。
摸到手机一看时间,快到半夜十二点了,不知道几点能睡着,明天上班会不会困……她猛然想起晚上洗了毛巾和浴巾,她晾的时候还没起风,不知道夹在阳台的晾衣杆上会不会被吹跑。那时候涂山璟遛狗去了,估计是不知道要往回收的。
于是她轻手轻脚,裹了厚厚的珊瑚绒浴袍,打开卧室的门走到了阳台边上。
涂山璟睡觉时一定要拉窗帘,因为他那时候的晚上并没有那么多光亮,现代城市夜晚的霓虹灯会晃得他睡不着。
庭萱听着他深长的呼吸声,想着先拉开一角窗帘看一看毛巾掉了没,如果掉了就不用去收了。
窗帘外面是一轮圆月,清冷冷地散发着辉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忽然想起这句俗语,不禁被那仿佛离得很近,伸手可触一般的明月吸引了去。
定定地看着那轮月亮,仿佛世间的悲欢离合都与它无关,又都与它有关。
她见毛巾被大风乱卷,上下翻飞着,轻轻地打开阳台门。
一阵风挤了进来,吹动头上的水晶挂饰,碰到窗户上,发出微小的“叮铃”的声音。
她赶忙抬头去够那水晶,想把它握住怕把涂山璟吵醒。
银色的月光穿过剔透的水晶体,射入了她的眼睛中。
忽然她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亮光扩散开来。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像置身于一个两侧都是无数屏幕的长廊,每一个屏幕上都有她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古装,被人打倒在地,又被他从尘土里轻轻地扶起。
她也拿着一盏芍药花灯,只不过那盏好像更精巧,在给他引路。
她给他洗头,两人湿淋淋地在温泉里泡着,他握着她的手给她解毒。
她被他扑在身旁依偎着,盖在隐身毯中,敌人就在几步之遥,她却只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他的心跳。
她为了不被玱玹抓住涂山氏的把柄,把马车驾到了赤水河中,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第一次惊觉自己还有那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尚未完成。
她被岳梁欺负,他远远一柄飞剑把岳梁的胳膊扎了个对穿,却又不得不迫于形势谎称把她许给了丰隆,自己却在门外披着雪守了大半夜。
她请求他以后不要再把她送人,他红着眼睛握着她的手,说“我答应你”。
她说怀念妈妈做的糖醋排骨,他听她说了配方暗暗记下,亲自下厨给她做,味道还原了十成九。
她与他赴宴,涉险后费尽心机,终于保他平安,还重获涂山氏藏宝图。
她随他回府,筹备大事小情,和他一起吃年夜饭,许愿:愿我如星君如月,长喜乐多康健。可惜后来那愿望竟没能实现,果然说出口的愿望就不灵了。
她被污蔑清白,为了自证提出查验,他愤而阻止,却又不得不向奶奶、向封建势力低头以还她公道,含泪问她:“痛吗?”
她陪他同进圣地,与鬼方家的高手殊死缠斗,最终险胜取回了屠灵剑。
她给他出谋划策,抵御皓翎和中原边境的疫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她送他庭院中的白玉兰,告诉他“穷尽一身无所有,聊赠青丘一枝春”。
她同他赏花,他给她吹曲,吹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关雎》。
她为他解药,坦白她不是兰香,而他理智全失之时仍说出“你就是你”。
她听他说要给她一个名分,以为是妾室,告诉他“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何必要追究是劫是缘”,却不知他暗暗寻了胡管家询问如何抬身份之事,想要她做他的妻。可惜很快变故突生,恋人离分,昔日的拳拳爱意化作了误会和不解,而最终又消于绝望的流年。
她忘不了他们紫藤花树下的亲吻,缱绻缠绵。可她曾说过“你的吻是咸的”,谁料她的无心之言,竟成了日后谶语,流着泪,所以咸。
若枫牺牲,小灰身死,痛心疾首之时,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看向被诬陷被捂嘴的她。
她千里迢迢,一路摧枯拉朽,直奔西炎城。又百般筹谋,历尽艰险,终于囫囵救出了破碎的他。
*引自李白《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
第115章 有点割裂
她化尽一身灵力,只为换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完好的头脸,自己却被打回原形,以狐身吸引走了原本落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助他脱逃。
她被困在五神山,夜不能眠,不是闭上眼就能看见他满身伤痕闭着双眼流着血泪的样子,就是盘算着如何逃离看守重重、结界牢固的五神山,哪怕她心里清楚,随着时间的推进,他怕是已经开始放弃了想她,转而爱上了给他救赎的玟小六。
她终于逃脱,再相逢时彼此都是狐身,他以自身同族灵力助她,她却不敢立时化为人形。
她寻到他的附近,默默守护,看着他和玟小六温静相处,心痛如绞却又不敢打扰。
她被他发现真身,却因着为他发过的毒誓而无法吐露真言,又没法回答他是不是从未骗过他的问题,眼见着他失望地卸下了最后一丝追问的力气,从此与她各走各路。
她病危得他和小六相救,纠缠的命运从此再难分辨谁欠谁更多,只能遵从内心的不舍,清醒地沉沦。她恨不起来他,也恨不起来小六,明明谁都没有做错,但是命运总是弄人。
她陪他卷土重回涂山府,解他燃眉之急,他终于隐隐约约醒悟到她也许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她却不愿再起波澜,决定自己退出,保全他,成全小六。毕竟大王姬看中的男人若是成了负心汉,两个帝王的雷霆之怒,她和他都无力抵抗。
她还他一身的康健,他为她寻来如初的容颜。但是纵使相貌如初,心境也再难还原。
最后的最后,她成全了玱玹、相柳、小夭、丰隆,也为他铺好了皓翎王婿的路,功成身退,为解小夭的情人蛊被取心头血,在匆匆赶来、泣不成声的他怀中含泪而逝。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只想保留那些温暖的细小的片段。她给他穿衣梳头,她陪他外出、历险,帮他谋划,他给她买衣服首饰,救她、护她,予她温柔。
天阔地远,百转千劫,如今他就在眼前,她却已拂去眷恋。
她转身看向此刻熟睡在自己沙发上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这个世界。明明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玱玹能够当上帝王,相柳和丰隆不用战死,他也可以做皓翎王婿还不用身弱命减,也没有一个惦记着死去白月光的恋人。
这种感觉很割裂,作为白兰香,她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身死,已经放下的那个时间点,作为白庭萱,她又和这个男人纠缠到了一起,还浓情蜜意地一起看灯会。
回忆一瞬间全部涌上来,桩桩件件,恩怨抵消或是余情未了,她仿佛承受不住这汹涌的浪潮似的,蹲了下去。
紧紧抱着膝盖,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自己该怎么处理这送上门来的大礼?
命运之神到底什么意思?明明让她摆脱了那世界得以回来,却又追着丢过来这个男人给她,她再一次踏入同一条沉沦的河流,干脆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好,偏偏又让她苏醒过来。
此时那沙发上的男人翻了个身,呜咽了一声,像个小孩儿似的,又呼吸沉沉地睡去。
她咬着嘴唇,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指甲紧紧地嵌进掌心,她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毛巾也不用顾了,她站起身把窗帘又拉好,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仰面朝天地躺着,眼前像在过电影,一幕一幕挥之不去。脑子里也一团乱麻,左边在列表一笔笔计算着利弊,右边在文档上自动打出各种情绪的文字。
一夜无眠,脑袋像要爆炸,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天亮以后她好像睡着了一会儿,但没多久闹钟响起,她蔫蔫儿地爬起床,像一阵风似的飘进了洗手间。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眼下一片青黑,眼中一片赤红,下巴还连夜冒了个痘,状态糟糕透了。
心脏像擂鼓,无时无刻不咚咚地跳个不停,浑身疲乏无力,像被人揍了一顿,她不禁感慨到底是年纪上来了,熬一夜居然这么难受。
虚弱地推开了门,她看见那个男人系着围裙,站在厨房,正在给她煎鸡蛋卷。
回头见她出来,他一副好颜色,脸也白嫩嫩,眼睛也水润润。他绽开了笑容:“小萱,早呀~”
庭萱闻言哆嗦了一下,简直要把这个阳光开朗的涂山璟当成了具有另一个不同人格的傀儡。
涂山璟见她不答,脸色也不好,关了火走过来,关切地扶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
庭萱下意识地一躲,离开了那双温暖的手。
于是涂山璟睁大了眼,缓缓放下了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该不知所措的是我呀!庭萱在心里大喊,但是又没法儿和他说,毕竟他是还没遇到她的时候穿越来的,若要用他以后尚未做过的事情来怪罪现在的他,似乎也不那么地道。
她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昨天没睡好。”
涂山璟这才舒展开了眉毛,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原来如此,那你先喝点热水。今天要不要请假啊?”
庭萱茫茫然接过,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食道一直流到了胃里,仿佛激活了她困倦的身体。她回道:“没事,今天有重要的会,不去不行,我中午看看补一觉吧。”
涂山璟点点头:“那我再给你加个菜今天带饭吧,省得你订外卖还得走去楼下取餐。不要太勉强了。”
庭萱听着他这话,苦笑了下:“嗯,多谢。”
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自然而然地关怀我,我不习惯。
自从她以狐身与涂山璟分离以后,即使那之后隔了五年又再得以相见,但那时的他的心已另有所属,对她也是怀疑夹杂着不敢靠近,直到最后才有那么一丝松动。
她曾经日思夜想的温柔,如今真被他用到了自己身上,像冷的时候骤然进了桑拿房,她怕反差太大她受不了,会心脏爆裂。。
心事重重地吃着早饭,好在涂山璟紧急去加了个菜,并未来得及坐下和她一起吃,也就看不出她的异样,就算看出来了,也会以为是她没睡好,身子不舒服。
他把新炒出来的蒜蓉油麦菜夹进饭盒,在旁边摆了金黄的鸡蛋卷,想了想又开了冰箱夹出了几片火腿,一筷子辣白菜。
“哒”地一声扣上便当盒盖,他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临时拼出来的便当,有点简陋,你中午凑合着吃吧,晚上我再做点好的。”
庭萱匆匆几口吃完了早饭,正在擦嘴,闻言挤出了个微笑。
“谢谢。晚上也不用太隆重,随便做一下就好。”她避开他的目光,拿过饭盒塞进她的托特包里,穿上外套和鞋子就上班去了。
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煎熬,她几乎是缩在办公椅上,机械地做一些整理类的工作。文案需要灵感,她大脑宕机,里面又乱糟糟地塞了好多记忆,实在没法儿做创意类的工作了。
然而当她回家,她发现真正的煎熬才开始。
涂山璟来门口迎接她,顺势要抱,她假装没察觉到,蹲下摸起了杜飞的小脑袋:“宝宝乖~”
眼角余光看到涂山璟放下的手,指尖纤细,白里透着一丝粉,美则美矣,美得让她不敢靠近,怕打碎。
“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排骨。”他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和平时一样温柔。
“嗯。”庭萱站起身,换了鞋去洗手。
她吃了一块就吃不下了,因为想起来他给她借了客栈厨房做的那次,一起吃的人已经有不在的了。
第116章 噩梦来袭
见她只拣着拌黄瓜凉菜和孜然烤口蘑吃,涂山璟握紧了筷子,问她:“是排骨做的不好吃吗?醋放多了?”
他知道她不喜欢太酸的。
她原本放空的眼神儿恢复了过来,幽幽地看了过来,对他一笑:“没,你做得蛮好吃,只是我现在没胃口,吃不下太油腻的。”
涂山璟听了,摸了摸她的头,稍微心安了一些。这一早晚他看她感觉都有点儿不对劲,不过她昨天没怎么睡好,估计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下就能好了。
他也没说别的,静静地吃完饭,默默地洗了碗筷,和她看了会儿电视,她洗漱后就去卧室酝酿睡眠了。
他躺在沙发上,正在手机上搜索着失眠的对策,听得她在卧室里叫了一声“公子!”,那声音很凄厉。
他一惊,赶忙坐起身来,跑到庭萱的卧室门口,但是不敢直接闯进去,只在门口轻轻地隔着门问她:“小萱?”
里面没有应答,她在呜咽着,又说了句:“水……”。
涂山璟听了,赶紧回身去倒了杯水。
端着玻璃杯回到她的房门前时,他听到她在里面又喊了句“你的眼睛”,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她尖叫着“璟!”,一下子坐起身来。
他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在床边弯下身说道:“我在,我在这。”
她一下子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他的脖子能感觉到她的眼泪的濡湿。
“我把你救出来了?”她迷茫地问道。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个梦。”
她猛地松开手,问他:“梦?!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他把杯子递给她:“刚才是梦。喝点水吧,你刚才在找水,是渴了吧?”
庭萱愣愣地接过,她刚才是在找水,不过不是自己要喝,而是在给涂山璟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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