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考定在八月的最后一天。
时间上,秋天过完一半;体感上,夏日令人难耐的暑气绵延到了九月,太阳像是开关,一出来,热气就开始蒸腾,热得难以忍受。
分班考试九点开始,这会儿公告栏前人头攒动,都在看考场信息。
温夏被人群推着往前,正好停在公告栏前。面前是是大榜第一页,顺序应该是按照中考成绩排的
目光往下滑,温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温夏去了明理楼五楼,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这位置靠窗,阳光照进来,在课桌上铺展开,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楼下公告栏前还是挤满了人,穿校服的和没穿校服的混在一起。温夏起身去拉窗帘时,瞥见一个和景栩很像的人。
隔得远,看不清脸。
但气质很像。
温夏无意识在人群里找那道身影,却再也找不到。
教室外有人在玩镜子,光斑在她眼前的窗户上晃来晃去,她才回了神。
回到座位,温夏百无聊赖地转起笔,不知不觉又发起了呆。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现和景栩为数不多相处的时刻。
雨天的酸橘,烈日下的薄荷糖,人潮中无意牵错的手……还有那句,“下次见”。
教室里有人在打闹,温夏的课桌被跑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人笑着道歉,温夏摇头说没关系。
没多久窗边陆续走过监考老师,几分钟后,几分钟前出现在脑海里的人,此刻出现在她眼前。
她刚才没看错,那个人真的是景栩。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走廊,也落在他身上。
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最后和监考老师一起,走进了第一考场。
温夏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加快了。
虽然知道无人在意,她还是做了心里建设,做了许多个一眼假的小动作,目光才敢落在他身上。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朗,额前的发堪堪过眉,利落又干净。身着款式简单的白T,运动短裤穿得十分随意,往下是一双线条尤其漂亮的腿。脚上的白球鞋,好像是程聿一直想要的、杂志封面上的限量款。
他长得极为英隽,尤其那双眼,澄净而明亮,像藏在一片松林下的泉。
朝气蓬勃。
像是从太阳里生长起来的人。
很多年后的温夏,回忆起每次见他的画面,都会忍不住想——
他的每次出现,都像她青春这首诗里,某个小节的开端——最漂亮也最吸引人。
此后的遣词造句,都以他为中心。
于是,在她仅有一次的青春里,他成为唯一的主角。
监考老师发完试卷,看向景栩,随后指了指讲桌:“没有多余的位置了,你就在这考吧。”
温夏捏着笔的指尖紧了紧,仔细想着这句话的意思。
“谢谢老师。”
景栩说着,弯腰在黑板左侧轻松拎起一张凳子,这个过程,温夏好像感觉他往自己的方向看了眼。
是始料未及又速度极快的一眼,快到她没来得及把偷看的目光收回。
他看到她了。
好不容易平稳的呼吸,在这一刻又毫无征兆地乱了起来。
上午考两科,语文和数学,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考完语文,温夏抬头往讲台上看,景栩已经不见了。
温夏想了想,起身往外走。
走廊上全是人,她往左走了几步,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景栩。
他应该是去厕所洗了把脸,脸上水珠未干,发尖也沾着水,将滴未滴。
这会儿离近了看,温夏发现他眼底一片乌青,眉眼间也尽是疲色。
景栩在同一时间也看到她了:“温夏?你也在一中啊,在哪个考场?”
听到这句话,温夏感觉到心脏往下沉了沉。
刚才令她雀跃的一眼,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
那一瞥,他根本没看到自己。
对他来说,那只是很平常、无意的一瞥,那个方向坐了什么人,他根本没注意到。
就像雨幕里相遇那天。
对她来说是期盼已久的重逢,对他来说,只是向陌生人问了一次路。
温夏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回神,眼皮轻敛,声音极轻地回答了景栩:“第一考场。”
而她那些千回百转的情绪,眼前的人根本没察觉到,得到回答后,说了句“好巧”,便结束了这次再平常不过的寒暄:“那我先进教室了。”
温夏没跟着他回去,走到走廊尽头,在那儿晒了会儿太阳,直到考试铃响了才回去。
踏进教室那一刻,她才忽然想,其实是不是跟他一起回来,是不是跟他前后脚回来,有谁在乎?
她从来都不是主角,没人会关注。
-
下午五点考完试,温夏就出了教室。而她坐在最后一排,她起身时,景栩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个点操场上满是人,看书的有,运动的有,聊天散步的也有。
更多的,是对一中满是向往和好奇的高一新生。
等到六点,有两个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去公告栏上贴了分班表,那块儿立刻挤满人。
有的人相互认识,看到分在一个班,激动得原地跳起来;有的人发挥失常,说了句“题我明明都会做”就哭出声;有人知足常乐,边打响指边说“倒数第三,超常发挥,小爷我很满意”。
温夏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看到“0001”的后面变成了“景栩”,他英语和数学都是满分。
满分750,他考了708。
高出第二名整整90分。
温夏忐忑着往下看,在高一(1)班看到自己名字时,松了口气。
温夏,0026,589分。
一中的传统,两个实验班,每个班五十人。
她和景栩,在一个班。
除了考入实验班,这件事,也很令她高兴。
欣喜没来得及蔓延,学校广播通知高一新生按照行政班在操场集合。
只通知了一件大事儿:今晚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早上八点,按照今天的队形,在操场集合,然后出发去东平森林青少年活动基地,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
解散的时候,温夏装作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
她运气不错,没多久就在人潮里找到景栩。
少年低着头在讲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颊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
回到家后,温夏嫌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就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大伯一家已经快吃完晚饭了。
温悦看到她,把刚拿起的鸡腿摔回盘子里,开始摆脸色:“倒胃口,不想吃了。”
听说赵雁蓉怀孕的时候,差点流产,温悦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把温悦生下来后,她就毫无底线的溺爱。
所以温悦从小就嚣张跋扈,讨厌谁就欺负谁。
她讨厌温夏。
温悦比温夏早出生一年,两人同一年上学,从小学到初中都同校同班。从小到大,她带头孤立温夏;往温夏桌肚里放老鼠;把温夏的作业本撕了扔进池塘;装了臭水沟的水,泼在温夏的椅子上……
温夏寄人篱下,无人可依,从来没反抗过。时间长了,温悦大概觉得没意思,就不再做那些无聊的事。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
温夏从来不跟她吵,把她当透明人。
见温夏没什么反应,温悦更生气,差点就摔了一个盘子。
赵雁蓉不满地瞪了温夏一眼,转头又笑眯眯地把鸡腿夹回了温悦碗里:“你跟她置什么气?快吃,吃完妈陪你去逛街,不是说怕晒黑吗,咱去买防晒霜。这鸡腿可不能便宜外人。”
听到最后一句,温夏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拿着毛巾的手无声捏紧,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是储物间改的。
温夏想起刚被接来那天,大伯说以后她跟温悦一个房间,温悦听完就又哭又闹,死活不肯。
那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第二天自己一个人,一点一点把这件小储物间收拾干净,求大伯给她买了张最便宜的小床。
温夏没有衣柜,衣服也少得可怜,没多大会儿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行李箱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温悦和赵雁蓉出门的声音。
突然安静下来,温夏忽然想,如果外婆还在,今天是不是也会给她做好吃的,是不是也会叮嘱她在学校要和同学处好关系,是不是也会担心她军训被晒黑?
如果外婆还在,她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被欺负……
不过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温悦成绩不好,中考落榜,花了好几万去了树阳唯一的私立学校成英中学。
成英中学强制要求学生住校,实行月假制,温悦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欺负她了。
还有三年,这三年,她一定会拼了命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从来没有接纳过她的家。
到时候,一切噩梦,都会随之结束。
温夏又想起景栩。
阳光美好,像极了她向往的新生活。
第4章 耳机线 “在听什么?”
第二天天还没亮,温夏就醒来了。
她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但依旧十分有精神。
出门的时候,温悦和赵雁蓉也拖着箱子往外走。
温诚看到温夏,想帮忙拿行李:“夏夏……”
话没说完,就听见赵雁蓉冷哼一声:“她自己会拿,用得着你吗?你照顾好自己女儿,外人的事儿少管。”
温诚尴尬地收回手,温夏乖巧道:“谢谢大伯,我自己拿就好。”
箱子不重,温夏没费什么劲儿。
到楼下时,大伯一家的车正好开出巷子,只留下一串车尾气。
她叹了口气,转头往旁边看了眼,故意等了几秒,才慢吞吞往前走。
拐出巷子的前一秒,她借着余光瞥了一眼三栋。
没人从里面出来。
去学校需要搭公交,从巷口右转,走过一段和缓的长坡,就到了公交站。
温夏上车,往里走了几步,瞥见长坡冲出一道飞扬的身影,她急忙喊了声:“师傅,请等一下。”
师傅瞥她一眼,见是个乖巧的小姑娘,脾气就忍着没发。
没几秒景栩上车,坐在最后一排的温夏把头低下,胡乱按着MP3的按键。
一辆车从后方开过来,鸣了一声笛,吓到了路沿上的麻雀。翅膀扑腾了几下飞去远处,温夏思绪也跟着乱飞。
他会看见我吗?
会过来坐在我旁边吗?
会和我说话吗?
要跟他打招呼吗?
要怎么开口才自然?
……
心跳随着按键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车子缓缓起步,身边都没人过来,才恢复了正常频率。
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温夏才敢抬头。
景栩坐在靠前一点的单人位置,穿了件白色的棉质短袖。他没什么行李,只背了个书包。此刻手肘搭在车厢内壁,右手半握成拳,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像是睡着了。
早晨的阳光清透温和,从车窗照进来,一层轻纱似的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像宫崎骏动漫电影里的角色。整个车厢里的人,和他一比,都黯然失色。
其实光落在了和他同侧的每一个人身上,只是好像格外偏爱他。
而她,躲在光没照到的地方,做一个胆小的偷窥者。
到站下车,温夏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操场,老师正在点名。
点完最后一个,把点名册又往前翻了翻:“景栩和温夏来了吗?”
“来了。”景栩说,“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
点名的老师听到声音,往后看:“你就是从堰青转学过来的景栩啊。没关系,还早呢,你们班只差你和另一位同学了,我过来问问。”
景栩走进班级队伍后,老师看到他身后的小姑娘,笑了笑:“那你就是温夏吧?”
温夏点点头。
看她低着头的样子,老师笑了笑:“别怕,没迟到。去排队吧。”
老师提高音量:“人齐了就可以上车,车身上写有班级,别跑丢了。出发前会再点一次名,别想着偷偷溜去其他班鬼混。”
大家排着队,把行李放进行李舱。
景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没想到咱俩同班。”
温夏扯出一个笑容:“是啊,真巧。”
她说完就看向别处,心里有些难受。
开学考放榜他排在第一,看完就走了,根本不关心和他同班的还有哪些人。
她的名字在中间,自然也不会被他看到。
“我帮你吧。”景栩伸手把她的行李箱拉过来,“你先上车。”
“谢谢。”
“这么轻啊。”
正在看他手腕上那块黑色宇舶发呆的温夏,慌忙移开视线:“嗯?”
他笑:“我以为女孩子的行李都很重。”
-
温夏喜欢呆在最无人在意的地方,一上车,就径直往最后一排走。
刚坐下,她听到了景栩的名字。
前排坐了几个人,男生女生都有,不知道谁先开口的,话题就这么挑起来了。
“怎么会有人想不开,从堰青来树阳?脑子被门夹了?”
有人反驳:“你懂什么,这证明咱树阳人杰地灵,魅力跟我一样大,令人心驰神往。”
没人搭茬,话题继续围绕着景栩展开:“咱们这次开学考,有不少高中题,他还是考了七百多,多变态。”
“第二名才618,人比人气死人。”
“树阳的资源跟堰青的能比吗?人家可能就是随便考考,就轻松把咱都碾压了。”
“听说家里还特别有钱?我哥说,景栩手上那块表,能在咱县城付套三室一厅的首付。”
“手表我不懂,但是他一双鞋,够我买好几年衣服了。”
“就算不了解品牌,光看他那样,就知道绝对不是跟咱一样的人。没准儿人就是来体验两天生活,军训没结束就回去了。”
“……”
温夏静静听着这一切,右手掐着左手食指,感受到痛才放开。
好几天前,她被打发去看店,走到巷口时,看到他把表扔进垃圾桶。
只是因为表带轻微磨损,他觉得不好看了。
林婆婆把表捡回来,说换上备用表带还能接着用。
他有轻微洁癖,不想要,轻描淡写说了句:“懒得麻烦,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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