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开始说第一句时就已经掉眼泪了。
她不想显得如此脆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景栩面前已经可以放下一切防备。
她不是爱哭的人,却将所有可怜展现在他面前,掉过好多次眼泪。
——就好像默认了,景栩是她的庇护所。
她说完,房间里陷入安静。
此时已经很晚,窗外灯火寂寥,只亮着零星几盏等,光线冷白,被笼在雾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像现在景栩的表情。
景栩干燥的指腹在她脸上抹过,沾上湿意。
眼里溢出心疼。
他想替她擦眼泪,但更想让她快乐。
“谁说我没有特别喜欢你?”景栩替她擦着眼泪,温声细语,“温夏,你有点儿良心。”
“逢年过节想和你一起,知道你难过千里迢迢赶到你身边,送你礼物……这些都不是处于男朋友的责任,这些是喜欢。
“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么。”
“因为伦敦降温了,很冷。”
安静在沉默下蔓延,景栩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他唇瓣落在她脸颊正在滑落的那颗眼泪上,阻止了它继续往下坠。
他的唇仍贴着她的肌肤,牵出寸寸痒意。
“伦敦太冷了,我回来找我的夏天。”
第53章 及时雨 我仍觉我珍贵。
温夏说分手那天, 景栩正好交完作品集从导师办公室出来。
他当时觉得自己能做的最大挽留,就是问她是不是确定要分手。她说确定,说异地太累。
他知道这是假话, 但她宁可说谎, 也要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尊重她的选择, 同时也有些生气。
她挂了电话, 他也因为一时意气没再打回去。
他向来不是喜欢纠缠的人。
她选择分手,那就分。
人生漫漫, 恋爱分手结婚离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 这几项甚至可有可无——这些东西,远远不及他的事业和体验世界的机会重要。
不过是分手, 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就算一开始他会不习惯, 会难过,但很多事情和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不会纹丝不动待在原地。
刚开始, 他确实不太习惯和温夏分手。
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聊天框想给她发消息,反应过来后又把手机熄了屏。
吃到美食看到美景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打开和她的聊天框,然后想, 这些地方等夏夏放假要和她来一趟……
但分手的第三天开始他就没日没夜准备比赛,画设计稿、建模, 高强压下的状态让他根本腾不出时间再想起温夏。
他想, 走出一段感情的时间, 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短。
他今年没打算回国了, 但比完赛那天, 他走在飘雪的伦敦街头,看到街头牵手的情侣,突然就想起了她。
那天是冬至, 他回到公寓,按照习俗煮了碗饺子,同是从堰青来留学的邻居还给他送了碗冒着热气的羊汤,说给他暖胃。
喝完羊汤,邻居拽着他去参加派对,在一派热闹里,他形象温润,眼神却淡,像树尖凝住的水珠。毫无情绪的眼神劝退了不少想过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子。
偶尔有金发碧眼的淑女来找他搭讪,感受到他兴致缺缺后,便识趣地端着酒杯离开。
他在这场热闹里格格不入。
百无聊赖的时刻,他低头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将这场宴会上造型最奇特的那款糕点拍了下来。
拍完,他进入手机相册,发现这段时间多了几百张照片。
他以前不是一个爱拍照记录的人,和温夏在一起后,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分手后他仍未保留这个习惯,即使知道这些再没有拍下来的意义,他还是无意识拍了许多……
思及此,景栩滑动手机屏幕的手突然停下。
只不过是不再分享给她而已。
怎么会觉得记录毫无意义呢?
有人说,他是天之骄子,好像任何事只要他想,都能轻松地,得偿所愿。
但他想要看懂温夏,却始终看不懂。
她好像是棵摇摇欲坠的小草,却拼命长成一棵树,扎根、茁壮、直至在春日里盎然;
她好像对谁都包容慈悲,偏偏对身处囹圄的自己下了最狠的心,她对谁都笑,偏偏对自己苛责到极致,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够好;
她好像信任他,偶尔把自己的脆弱摊开给他看,却剖得不够彻底,他最想窥探的她偏偏掩藏得最深;
她好像喜欢他,又好像不那么喜欢他……
景栩表情不爽地按下锁屏键,手机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停下。他手指放在锁屏键无意识按了又按,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反复好几次。
从小到大,他鲜少有这样心乱意躁的时刻。
他在这场流光溢彩的派对里再也待不下去,猛地起身,头一次,顾不上礼仪,没打招呼便独自离席。
他在空荡荡的街道瑀瑀而行,充斥着英伦优雅的街道他也无心欣赏。走到一幢维多利亚式别墅的红砖墙下,一位年迈的点灯人刚好点亮立于街边的铁艺灯盏。
他站在灯下,看着点灯人慢慢走远。
长街灯火寂寂,头顶这盏灯在冬日里发出微弱的光。
这方微弱光亮将他影子拉长,显得孤独又寂寥。
他莫名想起在树阳时,在老旧热闹的街道,她于人声鼎沸里误牵他的手,两条长长的影子在晚风中交织。
而眼下这道孤零零的影子,像一个游荡的孤魂。
好不容易在冷风中渐渐消散的那股烦躁,又在一瞬间升腾起来。
他从兜里摸出烟,低头找打火机时,正好飘了雪。
他就这么站在冷风里,看着雪缓缓坠下,目睹着雪越来越大。
长街静默。
时间仿佛静止。
大雪落在他的肩膀、发丝、黑睫上,他却一动不动。
良久。
他好像听到一句温温柔柔的“景栩你看,下雪啦”。
他循着本能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条长到没有尽头的异国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和零星的几盏灯。
只有他一个人。
他垂眸,视线落在不远处积雪上的瞬间。
这段时间被他搁置的思念,突然泄洪般地冲出来,将他整个人席卷到窒息。
也是在这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伦敦已经这么冷了啊。
小时候他随外婆在伦敦住过几年,长大后在这里求学。
伦敦从来没这么冷过。
脑海里恰逢其时。响起被时光尘封的一句“我叫温夏,温暖的夏天”。
远在堰青的那个姑娘,是他在凛冽萧索的冬日里,唯一的夏。
他那晚在冷风和大雪里站了好久。
然后第二天。
他登上回国的飞机。
经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马不停蹄赶往青外。
深夜时,他出现在醉酒的温夏面前。
在飞机上那十多个小时,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掉眼泪的模样。在树阳那个灰蒙蒙的小城,昏暗路灯下,她小小一个,蜷缩着,微颤着,静静待在角落,谁都不敢打扰,像是被世界遗弃。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说分手的时候,她一定纠结又难过,却在和他通电话时故作坚强。
他恨死自己了。
那种时刻,他明明应该持续纠缠下去,但他居然在想狗屁不是的尊重和尊严。
他知道自己应该秉持一贯的教养,在她失态时回避,给她留出空间,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可他不想那么做了。
比起做一个温柔知礼的绅士,他更想要面对她的悲伤,替她,或者说引导她解决困境。
他应该热烈地爱她,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她的喜欢。
他会托住她试图遮掩的那些不安、委屈,如果可以,他也想托起她如履薄冰的人生。
即使她仍嘴硬,仍有顾虑,他也绝对不会再装“放她自由”的绅士。
他吻着她的眼泪说了好多话。
他说他不要再出于尊重回避她的悲伤,他会紧紧牵着她的手,给予她支持,替她点灯,陪她走出困住她十多年的自卑、脆弱、谨小慎微;
他说,夏夏,别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眼泪;
他说,你总说自己不够好,可是你明明温柔坚韧,聪明上进,独立优秀……好到不能再好;
他说,你不用多完美,我会接受并爱你的不完美,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说,在伦敦度过那么多个冬天,我从来没觉得有哪一个冬天,像这个冬天这样冷;
他说,伦敦太冷了,我回来找我的夏天……
他说完紧张又忐忑,不知道她会怎样宣判这段感情。
温夏听完怔住,长久无言。
窗外好像下了雨,雾气氤氲在玻璃窗上,她起身走到窗边,将其轻轻推开。
冷气和雨丝都在一瞬间扑在她脸上。
景栩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他也没敢贸然出声,
长久的沉默后,温夏没头没脑说了句:“景栩,下雨了。”
今晚。
来了一场好及时的雨。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雨。
时隔经年,终于落在她的世界,润出她所期盼的未来。
这场雨,就好像是他们共同为继续走下去而找的借口。
——就好像,上天终于给予她成全。
她说话时回头看他,他清晰地看见,她的眼泪不再是苦涩。
好像——
这场绵绵细雨给她带来一场盛大喜悦。
也在她眼睛里蕴出春天。
他记得她并不喜欢下雨天。
这场雨却让她如此欣喜。
景栩走近她,抬手替她擦眼泪,有些好笑:“怎么不下雨哭,下雨也要哭。”
温夏主动凑近景栩,踮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往前凑,吻住了他。
不同于昨晚醉酒后的横冲直撞,这次的吻,温柔细致。
景栩浑身僵硬,反应过来后反客为主。
大掌轻攀住她的细软腰肢,将她又往怀里带了些,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唇瓣下移,到耳垂处时张嘴轻咬。
温夏疼得轻哼一声,报复似的咬住他的脖子,被咬的那处留了串不太清晰的牙印。
景栩抬手摸到纹路,揽着她的腰,又吻上去:“夏夏喜欢这么野的?”
“……”
他越发得寸进尺,温凉指尖探进温夏衣摆,稍用点儿力道往上掀,腰腹那截肌肤裸露出来。冷风一直在往半开的窗户灌,冷的温夏不自觉颤栗一瞬。
他手掌覆上时,温夏更是控制不住浑身发软。
景栩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陡然升起情欲。
温夏在他手往下时抓住他手腕。
景栩抬眸看她时,侵略和不爽都朝她席卷而来。
这无疑是被打扰,还是被这场缠绵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打扰。
她没敢直视那双眼睛,只温声嗫喏:“今天……不方便。”
景栩算了算日子,今天确实不是个好日子。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闷闷地笑。
笑一会儿,他又抬手钳住她的下巴,抬头吻了上去。
吻到情最浓时,景栩哑着嗓音:“我在你眼里有多好,比在我眼里就有多好。
“还有,你要记住——
“温夏和景栩,天生一对。”
温夏看着他的模样,心头一直空洞的那块儿,突然就被填满了。
他一遍一遍告诉她,她值得一切美好、夸赞和这世间最纯净坚定的爱意。
总有人会爱她。
即使世界虚无,他也会穿过无垠的虚空到她身边,讲述对她厚重的爱意。
更重要的。
是他用一次次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的赶赴告诉她——
爱是养分,没有一场浇灌是徒劳。
他在把他所拥有的养分给予她,这样,即使某天他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她也能健康、漂亮地生长。
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爱你,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好,即使没有我,你自身的品质和优点也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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