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率先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惊疑地去向桌案,笑吟吟地说:“原来这包东西竟是我的。”
宋吟微微塌腰,解开被沈珂系了死结的包袱,发现纹丝不动,只好回眸,求助地看向卫辞。
谁知卫辞眼尾泛起了被撩烧般的红,目光下移,一瞬不眨。
她垂眸看去——
后知后觉地忆起方才的姿势。
无遮无掩,瓷白的肌肤遭他硌出了淡淡红痕,胜却世间一切风景。
宋吟不悦地抚平衣摆:“你既都差人去拿我的书稿,为何不让他们顺道送些衣物来。”
“好看。”他冷不丁地说。
“什么?”
“咳。”卫辞撇开眼,“没什么。”
宋吟懒得理他,将包袱扔过去,催促卫辞解开,又取出纸笔,旁若无人地研墨。
然而某人的视线如有实质,紧紧跟随着,她不得不出言警告:“莫要再看了,你这样我如何能静得下心。”
卫辞“哼”一声,从立柜顶上摸出私藏的包袱,里头装了洁净的成套中衣。换好后他斜斜躺于榻上,翻阅起《女总督传》的前两册。
刚摊开,似是想到什么,装作浑不在意地提起:“如果没有我,你已经落入了祁渊手中。从京城下汴州,这一路上,当真一瞬都不曾后悔过?”
他语调平淡无波,细听却带了一丝希冀。
“夜里,偶尔会后悔。”
宋吟先挑拣他爱听的说,免得又被堵了话头,“可是我也做不到因为害怕便不去尝试,因为未知便永远停留在原地。阿辞,若我是那样怯懦的人,你我岂会有今日。”
她第一回鼓起勇气迈步,便是在席间,同神情冷淡的华服少年自荐。
如今看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可那时何尝不担忧,何尝不恐惧?也许,贵人是个趣味恶劣的;也许,贵人是个冷心冷情的;也许,贵人压根儿瞧不上自己,反倒惹一身骚。
宋吟诚实道:“得益于‘贪婪’和‘莽撞’,我走出了县令府的大门,还见过龙云湛蓝的海,京城繁华的街,以及汴州朴实的邻里。”
“我没有武功傍身,这世道女子又极难独自生存。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清楚,离了你,日子兴许会过得很苦。可我的的确确有更看重的东西,比起荣华富贵和衣食无忧来得重要,阿辞,你可愿听?”
卫辞顿了顿,退让:“让我想想。”
他最是清楚,眼下尚能不顾宋吟的哀求,用卑劣手段将人捆在身边,可一旦由着她全盘托出,自己便会被轻易说服。
到那时,宋吟的情绪会凌驾于他之上。即便执意要离开,他也做不到再而三地狠心挽留。
“让我再想想。”卫辞低低道,“至少,先留在我身边,哪怕几日也好。”
他话语间的破碎感满到溢了出来,宋吟微讶,细密的愧疚感在心底扎根,切实地意识到自己的“死”着实伤他不轻。
想想也是。
于卫辞而言,她死,他则痛失所爱。她生,则意味着从前的甜蜜不过是虚幻泡影。无论哪一种,都难以在短期内消化。
“那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了。”她一本正经道,“待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谈谈,有些事情总要直面。”
“……”
卫辞冷笑,“你以为自己很抗揍。”
宋吟瘪了瘪嘴,放下狼毫笔,起身背对着他。在卫辞疑惑的目光中趴伏上桌案,声如蚊呐道:“你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打’便是。”
第62章 对谈
卫辞眼中有些微错愕,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痴迷。
从前两人朝夕相处,他向来不知“忍耐”为何物。如今久别重逢,按理说小别胜新婚,渴求前所未有的热烈。可因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连亲吻都不曾有,更遑论进一步的推入。
他居高临下地睇着宋吟,身影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冷冽与清甜,粗刃与柔软。
视觉冲击令卫辞大脑短暂空白,喉头发涩,亟需攫取一些独属于她的气息方能存活。
而宋吟终于放弃羞耻心,从臂弯中仰起脸,周身俱是他滚烫又危险的气息,尚未真正做些什么,却已然令她腿软无力。
“咳。”她试图辩解,“我的意思是,寻常父母教训孩子,多是打手心或者……这般。”
她兀自羞赧着,忽而腰腹一紧,被提抱着上了榻。
卫辞双腿大开,将人放至膝上。宋吟仍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只不过承载她的由冰凉桌案变为紧实有力的躯体。
时逢暑日,屋里放了冰鉴,薄荷云雾般的冷意从大敞的衣摆钻入,凉飕飕的,令光裸肌肤触感如软嫩细腻的冻豆腐。
她眼神躲闪,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瞬,滚烫的掌心落下。
“啪——”
在静谧的寝屋间回荡。
突兀十分,也羞耻十分。
宋吟开始后悔,却遭大掌怜惜地揉了揉,卫辞假模假样地关切:“疼吗?”
他语气明显地软化,仿佛回到了过去亲密无间的时候,宋吟沉默两息,选择放任,诚实道:“还行……”
于是,紧接着又挨了一下。
算不得疼,可多少有些火辣,尤其因动作留有余颤,连带着心口都晃动起来。
宋吟眼含水意,眸光潋滟如波,倔强地抿紧了唇,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见状,卫辞唇角微微上翘,的确气消了大半。甚至能静心回忆,以往他这般“欺凌”她的时候,会不可抑制地自然绞拢。
一如海滩受了外界刺激的贝类。
他眼尾洇红,呼吸粗重不堪,改拍为按,满意地看瓷白肌肤上透出他掌印的轮廓。
宋吟脸红得几欲滴血:“可以了。”
卫辞勾了勾唇,眼底漾开明晃晃的愉悦,垂首凑过去亲她的眉睫,察觉到宋吟放下戒备,掌心又是一下。
如愿听她泄出毫无防备的轻吟。
正当宋吟下意识阖眼,温柔的吻却并未移至唇畔,他掌心带了一丝狠戾,重重揉搓两下,退开距离。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无声质问。
卫辞促狭地笑一声,嗓音满是欲色,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闹了,晚间带你去食肆。”
分明雄赳赳气昂昂的,他为何要故作镇定。宋吟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想吗。”
“想,当然想。”
他答得坦然,但仍旧试图平复呼吸,“只是,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只有床上那点感情。宋吟,我要你心里有我。”
卫辞并非第一次说这种话,然而,从前她心防设得极重,左耳进右耳出。
现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历经了生死,可信度随之提升。是以眼下听来,宋吟很难不被触动。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股热流充盈了心口,沉甸甸的,却令人宛如身临云端。
卫辞是认真的,他在认认真真地喜欢自己。
宋吟忽而鼻酸,自他膝上爬坐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彼此俱是身着白衣,布料濡湿后形成一团阴影,诚实也惹眼。
她顾不得羞耻,面红着舔了舔喉间凸起,满脑子皆是早晨院中窥见的,晶莹汗滴淌过男子肌理的画面。
卫辞笔挺的脊背一僵,瞳孔也微微发颤,只觉连呼吸也凝滞了。他视线紧紧锁着怀中美艳的小娘子,艰难地拒绝道:“别这样。”
然而,掌心却死死搂着宋吟的腰,只想推近,不舍得推远。
她笑弯了眼,眸中一片狡黠,香柔的唇落在卫辞的眉骨、耳珠、鼻梁,最后覆上他形状漂亮的薄唇,将清甜气息渡了过去。
“别这样?”宋吟故意道。
卫辞反应异常强烈,似野兽般低低哈气,无端的撩人心弦。他吞咽几下,诚实地开口:“别,不这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搂作一团,热切更胜往常,仿佛要透过重重的碾磨去感受彼此。唇齿相依,破碎轻吟与如雷心跳齐齐作响,放声地倾诉着渴望。
宋吟跪坐着,膝头抵着床沿,双手捧住卫辞的脸,居高临下地勾缠他的舌尖。而男子宽大滚烫的掌心稳稳托住她的后臀,保护的姿态似是本能反应,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冰鉴也抵挡不住屋中的火热,尤其,仆从与侍卫皆离得远远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哼吟出声,身心俱是放松之极。
宋吟很快变得疲乏,膝骨也泛起酸意,她撑着卫辞的肩预备坐下,沉陷后才发觉——
竟不知何时起,他亦是褪了衣衫,亲密无间,触感清晰、分明也格外有存在感。
卫辞愉悦地闷哼一声,收紧双臂,与她搂得愈发缠绵,磁性十足的嗓音轻声调笑:“唔,将你这般关着似也不错。”
她哪里受得住,妩媚地撒娇:“腿疼了。”
“娇气。”
话虽如此,卫辞却晓得她肌肤柔嫩,极轻易留下淤青,顺势将人放至软榻,问,“后腰可还疼着?”
宋吟面色潮红,鬓边几缕湿发暧昧地卷曲,眼神如一弯小勾。闻言,不耐烦地踢上他的肩,催促道:“你快些嘛。”
卫辞也不欲多加忍耐,为她垫上靠枕,语带哄诱:“乖吟吟,不许闭眼,知道吗。”
若刻意忽视他脸上一层绯色,只觉容貌俊美,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冷傲。偏偏宋吟清清楚楚地“观摩”着他如何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皮囊,却做着难以言说的凶狠动作。
莫大的反差,刺激得她心神荡漾。
卫辞比她愈先察觉,目光霎时浓烈,忽而分神地想,她若喜欢自己的容貌与身子,似乎也亦无不可。
宋吟不知他如何想,却知自己纵然喊得嗓子发哑,卫辞仍旧埋头苦干,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一并交予。
直到她噙着泪滴小幅挣扎,卫辞终于躬身搂住,唇贴着唇,无比缱绻道:“不要再跑,也不要再离开我。”
偌大的宅院里竟有一汪浴池,因是夏日,水温略微加热便已然舒适。
宋吟有气无力地倚靠着他,趁机说情:“不要关我了好不好。”
卫辞语调懒洋洋:“我考虑考虑。”
她当即撅起了唇,不满道:“我都做出了这般大的牺牲,你怎的还无动于衷。”
卫辞被她逗笑,胸腔颤了颤,恬不知耻地说:“兵不厌诈,你若有条件,需得在使美人计之前提出来。”
“……”
宋吟费解地睁开眼,“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眸光微闪,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承诺,永远不会再离开,以及,我要你心里有我。”
永远二字过于沉重。
若是从前,她自能张口便来,哄得他心花怒放。可如今,宋吟存了坦诚与他一试的决心,再虚言假语,她做不到。
短暂的沉默,令两人神情变得凝重。宋吟还是那句话,径直问:“我们谈一谈。”
卫辞定定看她一眼,妥协:“你说。”
“我想要一段平等的感情。”宋吟与他对视,正色道,“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她音色清甜,如此平铺直叙,却蕴含了坚定的力量,显现出柔弱外表下的无畏与强势。
卫辞终于明白,为何在京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正妻之事。原来并非瞧中了那个位置,她只是想自己能够从一而终。
宋吟悄然打量他的神情,笃定道:“你懂了,对吧。”
“嗯。”
所以,她其实很早便坦诚过,只是卫辞那时不懂。
她清了清嗓,继续道:“你若能接受的话,我们不妨试一试。”
卫辞眉心一跳,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字眼:“什么叫做‘试一试’?你还要跑。”
“也许。”宋吟微吸口气,“从前,你我并不对等,多数时间是我在忍让着你。谁知道说开了以后,你我是否能磨合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合则聚不合则散才是正道。”
宋吟每说一句,他额角便轻抽一下。
于卫辞而言,着实难以理解两人亲密到了这般地步,她竟能云淡风轻地谈着“离别”。三番两次的逃跑,已经在他心底刻下烙印,旧痕尚未被时间抚平,她却又重新剜上一下。
气氛骤然僵住,宋吟明白是没有谈拢。毕竟,两个灵魂实则隔着千年的距离。
她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你且慢慢想吧。”扔下这句话,宋吟率先起了身,一边擦拭水珠一边往内室行去。
诚如宋吟所言,卫辞贵为小侯爷,她却只是一介妾室。地位的不对等,注定了她难以交心。
过去的蜜语甜言,含有真意,亦是为了不触怒上位者的屈从。
卫辞若想得到她的心,独自消化掉方才抛出来的讯息,仅仅是入门而已。
他果然十分错愕,甚至忘了追问,游魂一般换了干爽衣物,坐在距离书案不远的圆凳。
宋吟披着宽大的男子外袍,虽不合身,总算有了遮挡。她眉目舒展,摊开未写完的书稿,不再管卫辞作何感想。
第63章 冷战
两人陷入了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眼神错开,亦无谁率先打破沉默。
宋吟旁若无人地写着话本,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待全册完成,能助三味书肆的声名飘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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