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而过的念头, 并不影响管家作出回复:“在山下, 大概还有十来分钟。”
坐在秋千椅上的美人微怔, 随即扭头,拿着一本绿粉封皮的书站起身来。
“我去楼上换身衣服。等会儿人到了, 张妈你先请她在客厅坐一会儿。”
“好的太太。”
管家笑着,微微躬身应下。
她能坚持在这个庄园工作八年, 应付各种繁杂的工作, 最大的原因就是赏心悦目的太太。
*
宿音上楼,脱掉居家服, 换上了一件稍显宽松的连衣裙。
她的动作较为迟缓。由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平时不能有大幅度的情绪起伏,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慢节奏的生活。
等到下楼的时候, 客厅里并没有来访的人影。
这反倒让宿音浅淡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些。对她而言,让客人等自己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只不过穿着居家服接待客人更失礼, 她才选择了上楼换衣服。
“太太,司机说车在半路抛锚了,正在等人来修,会晚点到。”
管家张妈将泡好的洋参玫瑰茶倒了一杯,放在茶几上,解释道。
宿音点点头,端起茶轻抿了一小口。
这样的茶她在过去三十年里喝过无数次,早已品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庄园外便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
“他们这么快就修好车回来了?”张妈有些疑惑,连忙走出去,站到门口望了望。
越过庭院,能看到大门口挺着的那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
张妈眉间的褶皱舒展开,扭头对坐在沙发上的美人道,“太太,是先生回来了。”
得到的只是一道鼻音:“嗯。”
张妈也不觉得奇怪,太太身体弱,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贯是这样清冷的个性。
她扭回头,正要出门去迎下班回家的男主人,却忽而面色一变,连声音都变了调:“太太,先生他带着一个女的回来了!”
话一出口,张妈立马意识到了不妥。太太压根受不得刺激啊!
她迅速转身,着急忙慌地就要开口解释,却正对一双清透明亮不含半点杂质的漂亮眼眸。
拥有这双漂亮眼眸的女人正静静地望着她,“张妈,不要激动。”
“我、我不激动,我不激动。”
闻言,张妈渐渐冷静下来。
她是庄园里的老人了,的确不该因为这点事就大惊小怪。再者说,太太和先生之间的感情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太太听不得噪音,先生就斥巨资在这片远离市区的山腰上建造了庄园。
太太喜欢月光花,先生就在庭院里专门开辟了一小片地盘种植这种花。
太太性情冷淡,先生总是想了法哄她开心,从无怨言。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退一万步说,就凭太太这副天上有地下无的模样,哪个男人舍得出轨?还把人带回家,那是失心疯了吧?!
说不定那个女人只是公司的秘书或者助理。
张妈兀自猜测,但心里还是没由来地对来人生出了反感。
这种反感在庄园男主人陆序带着那名面容分外年轻、满是青春活力的少女进门时,达到了顶峰。
无他,这位少女一路上总是时不时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去看走在前面的男人,脸上还泛着羞涩的红晕。
好在令张妈感到安慰的是,陆序似乎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一踏进门便像往常一样逡巡了一圈。
等找到坐在沙发上的那道熟悉身影之后,他下意识勾唇露出笑容,快步走过去坐下:“音音,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仿佛怕稍不留神,就惊走了停在花间的蝴蝶。
被带回来的少女,也就是夏青禾在心里皱了皱眉。
刚才回来的一路,她不停地找话题和男人聊天,也没能收获这样温柔的语气。
但面上她仍然保持着含羞带怯的神情,像是才意识到一般,终于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转移到了他身侧的女人身上。
在来之前,夏青禾已经从司机那里打听到,家里的太太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常年身体不好,深居简出。
自然而然地,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的印象:虚弱、颓废、脸色蜡黄、不修边幅、见不得人。
然而,看到真人的这一刹那,她瞳孔一缩,险些失声叫出来。
太不公平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如娇花照水,似弱柳扶风。
看上去纤细又脆弱,气质却清冷又疏离,两者相加,构成矛盾神秘的本体。
于不完美处更显完美,乍一看去便让人心惊肉跳,刻骨铭心的难忘。
夏青禾双眼鼓鼓,一时间呆立当场。
她一向以自己的容貌身材为傲,自信比电视上那些大明星也不差。
但现在仅是一个照面,便教她头一次尝到了不如人的滋味。
那头沙发边,听到男人的问话,宿音回道:“和昨天没什么区别,无所谓好不好。”
“和昨天一样就是好。”陆序说着,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怎么不多穿一点?”
“多穿点也一样。”
眼看两人说着话都快要把自己忘记了,夏青禾赶在陆序再次出声前,怯生生地开口了:“陆总……”
她没有多说什么,却一下将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差点忘记说了,这就是夏青禾。小王的车在路上抛锚了,我回来正好遇到他们,就把她一起带回来了。”
陆序一边解释,一边朝站在门边的少女招了招手。
夏青禾踟蹰两下,乖顺地迈开脚步。
她穿着洗了多次显得发白的短上衣和牛仔裤,却盖不住一身青涩的甜美。
白瓷一样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偏圆带着顿感的鼻头,组合成一张天真鲜活的面孔。
很健康。这是宿音的第一印象。
她喜欢对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和蓬勃的朝气。
每当这种时候,宿音就会觉得生命是有意义的——和陆序结婚的第二年,他们开始有计划地资助贫困儿童。
夏青禾正是其中一个,并且是最早的那一批。今年她刚好十八岁,考上了A市的大学。
得知她想提前到A市熟悉环境,但又没有住处,陆序在和宿音商量过后,便答应让她到家里来住,顺便见见面。
夏青禾走过来,短暂犹豫两秒,选择在陆序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刚坐下,张妈便从厨房里端来了几份糕点,并两杯茶。
宿音见状,眉尖轻蹙:“张妈,给……青禾换成牛奶吧。”
乍然听到那恍若神妃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喊自己的名字,夏青禾竟油然生出一股受宠若惊之感。
等反应过来之后,羞耻与不堪便同时涌上了心头。
她厌恶这种心理上的低姿态,连带着也开始厌恶让自己处于这种低姿态的人。
“对不起,我对牛奶过敏,可以不喝吗?”
夏青禾状似忐忑地问道。
宿音微怔,“当然可以,不用换了。”
后半句是对张妈说的。
夏青禾顿时绷直了脊背:“谢谢。”
看出她的局促,一边的陆序跟着道:“在这里不用拘谨,就当自己家。你还要在这里住两个月,要早点习惯。”
当自己家吗?
夏青禾红着脸腼腆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势在必得。
天色在闲聊中渐渐昏暗下去,等吃完晚饭,钟表的刻度便指向了八点。
庄园的客房在一楼,夏青禾住的这一间不远处就是客厅。
宿音和陆序住在二楼,不过两人并不在一间房。
先天性心脏病就像一颗地雷,一旦主体情绪激动就会爆发。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故,二人多年来一直都是分房睡。
这一晚,宿音睡得很不好。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生活在一本全篇口口的高辣小说里。
小说的主题是小三上位,主角分别是陆序和夏青禾。
年轻美貌的小女生离开没落的村镇,来到浮华的大城市,住进了豪宅。
豪宅的主人是资助她长达七年之久,供她考上大学的一对夫妻,当地知名的企业总裁和执着艺术的新派画家。
而见到英俊总裁的第一眼,小女生的心头就不可控制地生出了妄想,再看到富丽堂皇的英式庄园,欲望达到了顶峰。
住进来的头一晚,她爬上了总裁的床。幸运的是,对方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没有拒绝。
一夜荒唐过后,总裁本想就此打住。
但小女生义无反顾地扑过来,多年没有过情事、不得不禁欲的男人碰到年轻娇嫩的躯壳,最终还是忍不住放纵欲望沉沦。
从此,事态一发不可收。
他们在庄园里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尽情追求刺激……
久而久之,总裁动了真情,再也割舍不下这种欢愉,名义上的妻子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要让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死去很简单,唯一麻烦的是怎么做得不留痕迹。
二人很快想出了一个迂回但有效的办法。
他们将妻子的强心药换成了带有致幻效果的药物,任由其精神紊乱。
与此同时,在庄园中散播各种离奇的怪谈,雇人扮演怪谈中的恐怖存在。
于是没多久,妻子便在某天深夜一命呜呼。她的家人得知消息,悲恸不已。
但碍于她生前精神就不正常,并未过多怀疑。
半年后,总裁迎娶了小女生,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
胸口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着,深入骨髓的疼痛从中蔓延,无穷无尽的惊惧漫上来。
宿音知道自己应该平复过于强烈的心跳,但闲杂就连张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异常吃力。
鼻间的呼吸短促得随时都能消失,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
濒临窒息的绝望如同深海里冰冷的水一样包裹着她,让她一刻也动弹不得。
第48章 小三上位文2
“太太, 太太?”
一道熟悉的女音迷迷蒙蒙出现在耳畔。
仿佛一下子解开了某种禁锢,身体变得轻盈。胸口的尖锐疼痛开始消减,呼吸重新恢复了顺畅。
宿音猛然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苍白的天花板和繁复的吊灯。
有那么一瞬间, 她分不清自己是躺在床上,还是冰冷的地板上。
“太太,你的脸色不大好, 是做噩梦了吗?”
宿音慢慢坐起身, 扭头正对上张妈担忧的面容。
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与其说那是一个噩梦, 倒不如说是前世。
在梦里,她真真切切地经历了一切。
可宿音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样说出“没事”两个字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倚靠在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淡色的唇没有半点血色, 腮边的碎发被冷汗打湿, 其中一两缕紧贴在脸颊上。但这仍然无损于她的美丽。
反倒因为这份虚弱、惨淡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太太,你怎么哭了?”张妈惊叫一声, 连忙从床头柜上抽出几张纸。
宿音眼睫微颤,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 果不其然摸到了星点湿意。
抽纸与过分柔嫩的肌肤相比还是略显粗糙, 张妈动作再是轻柔,也避免不了被擦拭过的那块皮肤染上一抹淡红。
她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马上去叫先生上来。”
然而, 略带鼻音的冷淡嗓音阻止了她, “不用了。”
张妈为难地看去。
只见女人眉尖微蹙, 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沾湿,形状漂亮的狭长双眼氤氲着稀薄的雾气, 瘦削的身体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轻愁,凄清冷艳得令人发指。
张妈没由来地一阵揪心,立马宣告缴械投降:“那我不去了。太太你好好休息,我马上把早饭端上来。”
墙上的挂钟显示早上八点,往常宿音七点就会下楼。
今天就是因为到了早餐时间还没等到她,张妈才会上来。
宿音的声音缥缈得风一吹就散:“我想下去吃。”
张妈愣了愣,却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
宿音下楼的时候,餐桌边已经坐着两个人了,正是她梦中的主角。
不同于昨天下午和谐的交谈,现在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序一如往常,穿着得体的西服,只是罕见地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
他有轻度近视,只不过因为不喜欢脸上挂着东西,配了眼镜也没怎么戴过。
夏青禾换了件衣服,嫩黄色的连衣裙长度到膝盖上方,将发育良好的身材展露无疑。
她咬着唇,时不时怯生生地看一眼坐在斜对面的陆序,眉眼间突兀多了几分娇艳,仿佛一夜之间就从青涩的花骨朵长成了饱满的水蜜桃。
一种微妙而诡异的气氛笼罩在二人之间,直到宿音到来才被打破。
“音音……”
陆序低喃一声,又迅速恢复正常的语气,“坐我旁边吧。”
要是往常,宿音多半不会拒绝。
她和陆序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比邻而居,在双方家长的期盼下,结婚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婚后生活对宿音而言,没有任何什么变化,只是从家里搬到了陆序斥巨资建造的这座庄园。
她和陆序的关系也和婚前没有任何不同,相敬如宾是最准确的形容词,缺乏激情,却另有一种细水长流的浪漫。
但今时不同往日,宿音没有回应陆序的邀请。
她的目光在空置的座椅上轻飘飘地掠过,最后落定于夏青禾身侧。
见状,陆序眼下肌肉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夏青禾早在宿音下楼的那一刻就低下了头——她不敢多看,每看一眼,她的自惭形秽便会更深一分。
直到身旁一道人影落座,余光瞥见对方瘦弱的身形,夏青禾才意识到,宿音不偏不倚选中了她身边的位置。
心头猛地一跳,夏青禾有意识放轻了呼吸。
或许是心中有鬼,她差点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庄园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再说了,要是这个女人发现了什么,怎么可能还能做到这么从容淡定,跟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餐?
就算寻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夏青禾仍卸不下紧张。
她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个不留神,汤勺从手中滑落,掉进瓷碗里,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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