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当她流露出关切,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星半点,也分外使人动容。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像一枚石子,投进夏青禾的心湖,荡起一圈圈经久不息的涟漪。
她捏着衣角,微微仰起头,大眼睛又黑又亮,乖顺地答道:“我睡好了。”
宿音轻轻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划过少女纤细修长的脖颈。
那一片肌肤细嫩光洁,就更显得其上的红痕狰狞可怖。
她问:“你的脖子怎么了?”
夏青禾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抬起手时突兀想起来,那是昨晚被掐了之后留下的痕迹。
伴随着记忆一起涌现的,还有颈骨差点被折断的痛苦窒息。
那一瞬间,她毫不怀疑,陆序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夏青禾甚至都有些后悔招惹了对方。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木已成舟。
男人昨晚的威胁言犹在耳,夏青禾慌乱地低下头,任由披散的秀发垂下遮挡伤痕。
“没、没事,应该是昨天被蚊子咬了,多挠了几下才变成这样的。”
“哦,是这样吗?”
对方的嗓音分明一如既往,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夏青禾总觉得意味深长。
她的心提起半截,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正欲开口继续解释,就听到宿音不紧不慢补上后半句。
“去找张妈拿药擦一擦吧。”
心头先是一紧而后又是一松,双肩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些,夏青禾连忙点了点头。
将少女的反应尽收眼底,宿音的目光幽幽,转瞬恢复如常。
今天和往常的无数个日子并么有什么不同,外面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她抬脚离开,拿着作画工具去了湖边。
*
傍晚,上完一天班的陆序风尘仆仆地回到庄园,询问张妈得知宿音正在湖边写生之后,迫不及待地顺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了。
自他们结婚以来,从来没分离过这么久。
陆序在路上的步伐很急切,临近目的地反而慢了下来。
光滑如镜的湖面倒映着天际灿烂的晚霞,折射出金黄的波光,几枚飘零的落叶在水面打着旋,悠悠扬扬似乎能飘到很远。
——宿音面前画板上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瑰奇壮丽的风景。
就算是个外行,陆序也能看出来,这幅画很有灵气。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被自己遗忘很久的事实。
宿音曾是画坛冉冉升起的新星,二十岁就创造出了令人惊叹的写实油画作品。这幅画在国际画廊中展出,被某个收藏家以一百零二万的价格买走。
但自从结婚之后,宿音就渐渐放下了画笔,就算重提,也是草草几笔,再没有画过一幅完整的画。
“音音。”
背后传来的低沉嗓音让宿音握在手上的叶筋笔一顿,画布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绿点。
她扭过头,就见男人微皱着眉头快步走过来。
“医生不是说过,你身体不好,不能一直劳累吗?”
陆序来到近前,语气透出几分不赞同。
“最近又有了灵感,想多画一会儿。”
宿音低下头去,手上重新动作,补救那莫名其妙的绿点。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但不能因为喜欢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
陆序的视线落到那幅沾了“瑕疵”的油画上,掩在金丝镜框下的双眸在某一刻变得幽暗,“如果你像之前那样,总是在画画的时候忘记了时间,我恐怕得让赵医生随时跟在你身边。”
宿音仰头看过去,没有血色的唇瓣张合:“我没有重拾爱好的自由吗?”
陆序有些意想不到,眉头下压,“我不是这个意思,音音你知道的,我只是担心你。”
宿音当然知道。过去的八年里,陆序都是这么说的。而她从未深究。
或许是格外珍视他们一起长大的情谊,或许是对男人求婚时的真心深信不疑,或许是周围所有人都在赞叹陆序对她的爱意。
她沉湎于一成不变的牢固美梦之中,消磨了所有心性,甘当一个木偶。
宿音若有似无地掀了下唇角,速度快到让人以为是幻觉:“谢谢你的好意。”
陆序只看到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绝美面孔透着冷淡,在黄昏的光线下像即将消逝的雪。
他深深凝眉,野兽般的直觉又一次涌现。
即便宿音的用词和以往别无二致,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但……
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们站在同一块方寸之地,凝望着彼此,近到都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其间的距离却仿佛被无限拉长,宽到无法跨越。
“音音,我们已经结婚八年里,你不用对我这么生疏。”
顿了顿,陆序问道,“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夏青禾?”
宿音放下画笔,抬眸:“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陆序看来,这句反问相当于承认了是夏青禾在背后乱嚼舌根。只是为了保全她的颜面,宿音温柔地没有直接承认而已。
而除了夏青禾,他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费尽心思离间、破坏他和宿音的感情。
陆序扶了下眼镜,眉宇微冷:“她这个人心术不正。你恐怕还不知道,她在客厅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被我发现当场拆穿,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扮起了可怜。”
言简意赅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陆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看到过当时的影像,听到过他和夏青禾的对话,宿音恐怕也会被他流畅又自然的反应蒙蔽。
她不带任何玩味,平静地陈述事实。
“可是,那个摄像头是我放的。”
陆序瞳孔骤然一缩,表情凝固在脸上。
短短两秒,堪比一个世纪漫长。
他回过神,僵硬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放的?”
宿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面男人隐藏在镇定表象下的不安,眼神如秋水般静谧。
慌乱吗?愤怒吗?惊惧吗?
在那有关前世的梦境中,庄园里恐怖流言四起,时不时还有古怪的幽灵出没,她无时无刻不在承受这些情绪,甚至更深更重。
所以,现在轮到始作俑者了,也是理所当然吧?
“就在那天逛街回来之后。”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陆序喉结急剧滚动,脑海里掀起了一场风暴。
逛街回来……那就是前天。
摄像头联网了吗?有没有拍到什么不该拍的东西?音音有没有关注里面的影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纷繁复杂的思绪交织成一团乱麻,最终汇聚成一句短促的问话:“怎么突然想起来安摄像头了?”
“前阵子总是丢东西,张妈怀疑家里出了贼。针孔摄像头隐蔽不容易被发现,正好用来抓贼。”
抓贼。
听到最后两个字,陆序心头猛地一跳。
不等他回应,宿音望向不远处泛起褶皱的湖面:“起风了,回屋吧。”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陆序点头应下。
回去的路上,他借着金丝眼镜的掩饰观察着宿音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
目前看来,音音应该没有发现针孔摄像头的拍摄记录,不然不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现了,那种程度的录像也证明不了什么。
然而,陆序不知道,在他注视宿音的时候,宿音也在注视着他。
第52章 小三上位文6
晚饭的餐桌上, 气氛比前两天还要凝重,空气化为实质,有了令人无法承受的重量。
宿音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餐点, 或许是与心情有关, 口中的食物也显得格外美味。
夏青禾默默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跟三天前刚来的时候判若两天。
她在庄园中有意减少了声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飘荡的幽灵。
陆序则去了二楼的书房。
他上去没多久, 赵医生也跟着往楼上走。
路过宿音时, 刚过而立之年还没结婚的青年男人露出温和腼腆的笑容问好:“太太。”
坐在沙发上翻阅最新时尚杂志的宿音抬眼, 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便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腾地一下红了脸,转身慌不择路地上了楼。
看着青年男人消失在临近书房的拐角,宿音眼睫微动, 低头重新看起了杂志。
*
二楼, 书房。
“把门关好。”
刚一踏进房间, 就听到这一句叮嘱,赵医生连忙回身锁上了房门。
再转回头来, 就见庄园男主人坐在办公椅上,声调冷漠地开口:“我有些话要问你。”
“您问您问。”赵医生走近, 肩膀内扣地站定。
“这两天你都跟在太太身边, 她有哪些反常举动?”
赵医生闻言一愣,眼珠往左上方移动, 仔细回忆起来。
陆序留意着对方的微表情, 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他问的是一个开放式问题, 与封闭式问题相比, 开放式问题的回答往往更展开,有利于得到更多信息。
半分钟过去, 赵医生才迟疑着给出答案:“太太一切正常,没什么反常举动……吧。”
陆序眸色一暗:“那你们昨天回宿家,爸妈是什么反应?”
赵医生尽职尽责地回答:“挺高兴的,还问您怎么没跟着一起回去。”
想了想,他补充一句,“就是走的时候可能有点舍不得,伯母还流了泪。”
音音每隔半个月就会回去一趟,爸妈应该早就习惯了,怎么还会舍不得?
但要是真有什么事,应该早就闹起来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宿家是言情书网,二老都是大学教授,却保有文人的傲气,遇事从不忍气吞声。
陆序捻了捻大拇指,心中的天秤渐渐倒向后者。
或者说,潜意识里,他更宁愿相信第二种结果。
良久,他问道:“赵医生,太太这个月的健康评估,你还没做吧?”
“还没有,不过再过两天就该做了。”
陆序闻言,缓缓挺直身,一字一顿。
“那我希望你能让这份健康评估报告保持最初的水准。”
“……!”
赵医生浑身一震,看向对面的男人。
透过对方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他仿佛回到了刚来庄园应聘的那一天。
也是在书房里,对方轻描淡写地暗示,自己的妻子患有心脏病却热爱极限运动,为了让她好好待在家里养病,请他在定期健康评估报告里将她的病情夸大,以免她不理智地损害自己的身体。
青年欣喜于自己获得了这个年薪极高的工作,却忘了思考为什么来应聘的那么多人里,庄园男主人偏偏留下了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此后,他按照嘱咐,在头一年出具的各项检测报告中,夸大了负面成分。
但渐渐地,他也发现事实和男主人的描述有些出入。
好比如,太太根本就不喜欢极限运动,她只喜欢安静地画画。但得知心脏承担不了这种需要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之后,她动笔的时间越来越少,灵感在日复一日的疏忽中消退,直到后来完全消失。
同时,由于身体有恙不便出行,她不得不减少外出频率,和家人削弱了联系,和朋友脱离了往来。
美丽病弱的女人一无所知地被蒙在鼓里,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只能将自己困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囚牢里。
每次一想到这里,年轻的医生总是油然升起一股负罪感。
直到第二年男主人告知他,以后的检查报告如实记录即可,不用再进行伪造,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如今旧事重提,消失多年的负罪感卷土重来。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陆序淡淡出声:“怎么,有困难吗?”
赵医生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这些年太太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我再出具这样的报告,应该很难让她信服吧?”
“该怎么让她相信,是你的事情。如果你办不到,有的是人可以办到。”
赵医生呼吸一窒,低下了头。
他深知这是违背医德的,可早在一开始,他就陷入了泥潭,现在再想要抽身已经晚了。
*
隔天,赵医生就明白了重提这桩旧事的意义。
就在他刚为宿音做完身体检查的档口,一边旁观的陆序适时出声问道:“音音,下周六齐家有场宴会,说是可以携家眷出席,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正在整理仪器的赵医生动作默默放缓。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接下来的流程。
太太已经很久没有出去参与过类似的聚会了,多半会拒绝。
另有一部分极小的可能性会答应。
但就算答应了,等明天检查报告一出,受身体限制,太太仍然不能出门。
归根到底,所有的可能都会指向同一种结果。
出乎赵医生意料的是,事情与他预想中的发展并不一样。
听到陆序的问话,宿音细眉淡扫,望向一边。
“等到检查报告出来再说吧。”
刚直起腰的青年医生,迎面正对上那双幽淡的目光,心头莫名一颤。
“明天就会出结果,太太您注意身体,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他别开眼,像寻常医生对待病人那样叮嘱了一句,便提着自己的医疗箱匆匆离开。
可即便极力按捺绮思,午夜梦回时,女人还是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
她安静地朝他点头示意,她垂眸不经意扫过他的全身,她苍白的面容隐含忧郁,她缥缈的嗓音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
大汗淋漓地醒来,胸腔处兀自剧烈跳动着,速度快得赵医生怀疑人生。
他真的要这样对待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继续充当剥夺她自由的帮凶吗?
*
第二天,宿音拿到了赵医生送来的检查报告。
上面显示,她的心脏状况比起之前好上了许多。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暂时解开“身体不适”这个魔咒一样的束缚,打开庄园通往外界的道路。
宿音漆黑的瞳孔像海贝里的黑珍珠,泛着莹莹的光泽:“谢谢你,赵医生。”
“不、不用谢,这都是我该做的。”青年医生烧红了脸,又一次落荒而逃。
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宿音随手将检查报告放到了茶几上。
她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只希望陆序回来的时候,也会喜欢这份“惊喜”。
44/60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