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一个动作坐得太久,脖子会觉得僵硬,有点疼。她会仰起头,又小心着左右活动脖子,舒缓脖子上传来的酸涩僵硬感。
萧翎胥站在外面,全程静悄悄的注视着时清欢的所有动作。她的表情,她的反应,她的举动,悉数落在他眼中。
在萧翎胥眼里,时清欢是个生动又坚韧的女子,可同时,又觉得她辛苦,忍不住生出些心疼,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辛劳。
从当初打听到的有关时清欢的消息中,自她出生起就不曾过得好,前十几年更是劳苦不断,总是做粗活,被人奴役,没做得好时还会挨骂挨打。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对她好的丹嫔娘娘,可好景不长,丹嫔被打入冷宫,她跟着过去照顾。在冷宫的日子定然过得不好,否则丹嫔也不至于忧思郁结、不过两年就香消玉殒。
时清欢从皇宫逃出来后,怀着身孕来到江南荷庄县,独自拉扯孩子至今日,不用细想便知晓其中难捱与辛劳,过程中的苦楚更是无需多言。
萧翎胥对她也并非想利用,更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不过是要履行当年的承诺,同时也真心希望她能过得更好些,少些辛苦,多些轻松快乐。
往后时间更长,若是再这般辛劳下去,她的身体可未必承受得住。
望着依旧在做针线活的时清欢,萧翎胥神色渐凝重,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眼神更深,似有情绪在眼底翻涌。
日头西沉而去,黄昏已至,温暖的霞光自天际落下,映照在这个小县城上。
在外劳作的人陆续收工回家,在街道上摆摊的小贩也接连收拾东西推着他们的小车往家的方向去。
巷子里各家各户也开始生火做饭,烟火气缭绕而起。
白日的针线活结束,眼看时间将晚,时清欢将手帕和针线放好,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念念和裘虎在天黑前回到家,不用时清欢提醒就开始去洗手洗脸,将玩耍时脸上出的汗擦拭而去。
吃晚饭时,念念偷偷地看了时清欢好几次,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可又有点不敢说。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在吃饭的时候开口。
晚饭后,稍作歇息,时清欢烧了热水给念念洗澡。
念念坐在浴桶中,头发在清洗过后用布巾暂时包裹起来,她脸颊湿漉漉的,模样乖巧,任由时清欢给她擦拭着身子。
她眨了下眼,看着时清欢从眼前掠过的手,注意到时清欢缠着纱布的手指,不由自主偏了下头。
“娘亲,”念念开口:“你的手指疼吗?沾水了会不会不舒服?”
时清欢笑着,话语柔和:“念念不用担心,娘亲不疼。这个纱布啊,等会儿换一个就好了,不会不舒服的。”
念念看着她,真诚询问:“那娘亲累吗?你一天都在那里绣东西,针还扎你的手了。”
时清欢抬起念念的手臂,用被热水打湿的布巾轻轻擦拭着,声音依旧柔和:“娘亲觉得还好,不怎么累的。你忘了,娘亲很擅长针线活的,这些事情不算什么。”
念念眨眨眼:“可是娘亲还做饭了。”
时清欢转眸望过去,抬起手捏了捏念念软乎乎的小脸:“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念念解释:“巷口来了户新人家,那家的小孩说,他爹爹赚钱给家里买了个小奴,什么事都是小奴做,他娘亲就在家休息,我看见他娘亲了,长得白白净净的,手指也很纤细干净。”
可看着自家娘亲的手,不仅有做针线活留下的伤痕,指腹处还有老茧,这双手一看就是干了很多活的样子。
身上的衣裳也是穿了很久的,来回清洗多次后,已有些泛白。
念念抿了下唇,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水面:“念念要是有个爹爹,娘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爹爹可以赚钱,还可以给家里买个小奴干活,娘亲就可以休息了。”
“娘亲总是在忙这样那样的事情,肯定很累。”
时清欢愣住,眼神一瞬诧异,又很快将情绪压住,转而露出笑容。
她摸了摸念念的头,柔声哄慰着:“念念,我们不用跟别人比,每户人家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念念只要开开心心的,娘亲就高兴,不会觉得辛苦的。”
念念转头看着时清欢,眼神闪烁着,眸子颤动,有些微泪光浮现。
她嘴唇微扁,向时清欢伸出手,嗓音中夹杂起几分哽咽:“抱。”
时清欢毫不犹豫伸手抱住念念,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脑,声音依旧温柔:“念念乖,娘亲知道念念最懂事了。”
念念搂住时清欢的脖子,抽泣几声,又应着时清欢的话点了下头:“嗯!”
入夜深时,时清欢将念念和裘虎哄睡着,自己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外屋点着烛火,桌上是白日尚未绣完纹样的手帕。
她走过去坐下,借着暖黄的烛火光亮,继续没完成之事。
晚间不比白日,烛火略弱,没有白天阳光那般清明,需要更为仔细的注意,绣错了拆线都是好的,就怕绣坏了原本的素帕,那可是要赔钱的。
不到一个时辰,时清欢便觉着眼睛有些痛,用手背揉了揉,却不曾舒缓那种酸涩之感,只得暂时闭上,稍作歇息。
夜深人静时,院门倏忽被敲响:“叩叩——”
寂静之下,那听起来普通的敲门声却格外清晰的传到屋内时清欢耳中。她心下一惊,手中动作随之停住,不由转头看去。
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敲门声还在继续:叩叩叩——”
接连的三声,没有太用力。
这么晚了,这般平静的敲门,该不会是有贼在踩点标记吧?
时清欢疑惑,心声戒备,拿起屋内角落的铁锹,小心翼翼走出去。院门前,她一手按着门,两只手紧握着铁锹,往外喊了声:“谁啊?”
一开始没得到回应,过了会儿才有个带着些不清醒的声音响起:“欢娘子……是我……”
时清欢愣了下,反应了会儿辨别出来是陈思华的声音。
她不解,却也没有立刻开门,隔着院门询问:“陈县尉,这么晚了,您为何来此?”
陈思华嗓音有些闷:“欢娘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时清欢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不像是之前清醒理智的样子,反倒是有那么几分醉意。像是喝了酒突然跑来的。
时清欢问:“您喝酒了?”
“嗯……”陈思华应声:“一点点。”
他抬起手再次敲了下门:“欢娘子,我想见一下你,你能把门打开吗?”
时清欢警惕,即使院门挂着门栓,可她手上不自觉用力按着门,像是担心喝多了的陈思华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直接闯进来。
此刻夜深,念念和大虎都已经睡去,只有自己在。陈思华突然喝了酒跑来,感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她必须要多注意戒备,免得自己吃亏。
“陈县尉,”时清欢不打算开门:“您有什么话就在外面睡吧,这么晚了,我不太好给您开门。若是您不愿意隔着门说,那就待天亮后再来吧。”
她的话说出口后,门外没了声音。
但显然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陈思华应该还在外边。时清欢稳住心神,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要慌了心神。
稍许后,有开门声传来。
时清欢微愣,从门缝往外看去。对门那扇院门打开,有个熟悉身影从夜色中缓步走出,径直向这边来,将靠在门边的缓口气的陈思华给拽开。
然后又有个苗条身影跑出来,将陈思华往旁边拖过去。陈思华试图挣扎,却被一掌劈下,直接打晕后带走。
即使光线昏暗,时清欢也认出来,前边的人是萧翎胥,后面出来的是谢长柳。
她稍稍松了口气,用力按着门的手也放下来。
随后萧翎胥温和而轻的嗓音隔着院门传来:“他走了,你休息吧。”
时清欢一惊,心跳莫名快了些。
听见门外之人转身的细微声响,时清欢忽然出声:“你怎么还没睡?”
门外的萧翎胥背对着院门停下脚步:“睡不着,在想事情。”听见你这边有动静,出来看看。”
他脑袋微动,往后瞥去一眼:“你呢?你是被刚才那个人吵醒的吗?”
虽然萧翎胥看不见自己,时清欢还是习惯性的摇了下头:“不是。”
“我本来就还没睡,在屋子里绣手帕呢。”
萧翎胥蹙了下眉:“白日绣了一天,晚上为何不早些休息?夜里光线昏暗,对眼睛不好。”
时清欢道:“方才只是想着时间还早,也睡不着,就绣了会儿。”
何况,多绣一些,她就能多拿一些工钱,反正是在家里,自然是想要抓紧时间多绣几条手帕的。
她的话说出口后,门外之人没有立刻接话,忽沉默下来。若不是没听到脚步声,她都要以为门外没人在了。
没多久,萧翎胥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欢,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京城吗?”
时清欢唇角微动,短暂思绪之后,她才开口:“既然你能找到我,就该知道我曾经是怎样的人。我是私逃出宫的,一旦回去后被人认出来,我必死无疑,念念和大虎也会因为我而受牵连。”
“但凡有一点被发现的可能,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麻烦。”
萧翎胥转过身,隔着院门往里言语:“有我在,不会有人能动你。”
“念念和大虎,我都能护好,我有这个能力。”
听他所言,时清欢神色逐渐严肃,慢慢握紧手中尚未放下的铁锹:“我们认识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要我完全信任你、依靠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
“你身份尊贵,一言可定他人生死,我不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你现在对我感兴趣,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等回到京城,你会发现,我和京城那些贵女之间相差甚远,我这也不会那也不行,根本就配不上你……”
“若以后你心改变,不再在意我们,我们在京城的处境会远比在荷庄县更为艰难,会活得更痛苦。”
她抬眼向前,从门缝中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她定了定神,又说:“萧翎胥,我真的赌不起。”
萧翎胥:“……”
第26章 二十六 约法三章。
萧翎胥一夜未睡, 脑中翻来覆去思索着时清欢与他说的那番话。
他能理解时清欢对自己的不信任。他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又说想要娶她,带她回京城, 对她来说肯定是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的。
她好不容易离开京城, 在荷庄县定居有了新生活,大概不想再回去。可以时清欢目前的情况,她独身带着两个孩子实在太辛苦, 前半生已过得艰苦,后半生可以不用那般辛劳。
只要她松口。
而想要让她松口,绝非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打动,她也显然不相信承诺, 所以需要些实质性的东西。能够让她信任自己,且即使将来生变,她也能护住她自己与两个孩子的东西。
萧翎胥想了一晚上, 在天色初亮时分, 走去书房。
他取出一张白纸, 研墨后拿起笔,笔尖蘸了蘸墨汁。视线落在白纸上的刹那, 他深吸口气, 随后提笔落字。
他字中带着笔锋,有几分凌厉感。
最后在白纸末端,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右手大拇指在红印泥中按了按, 随后将沾着红印泥的手指印按在自己名字右下角位置, 最后翻出代表陵王身份的印章,印上红泥后扎扎实实印在指印边。
相同书信,一式两份, 分别给时清欢,还有萧翎胥远在北境的外祖父。
天光显亮时,萧翎胥让谢长柳将给外祖父的那封书信找人快马加鞭送去北境。
随后他来到时清欢家门前,抬手敲响那扇院门。
“叩叩叩——”敲门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响起,传入已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清欢耳中。
她稍疑惑了下,却还是擦了擦手上水渍,大步走向院门。
门一开,抬眼就见到垂眸注视着她的萧翎胥。萧翎胥眼中布着些许红血丝,眼下一层浅黑,眼神疲倦,显然一晚未睡。
时清欢诧异:“你……”
她话还没说完,萧翎胥就将一封信递给时清欢。时清欢疑惑又讶异,但还是伸出手将那封信接住。
信封上并且写收信人,且没封口。
萧翎胥解释:“昨夜你说赌不起,担心将来我心意改变,你与念念、大虎在京城过得不好,这是我亲笔所写承诺书,若将来我真变心,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可持这封信去找我外祖父和陛下,他们会为你做主。”
“此外,要是你选择离开,陵王府内一半财产,包括府内现银、银票,以及府外商铺、地产,皆归你。”
19/59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