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云睡觉时穿着的睡衣还没换下,她向来爱干净,看看睡衣上的污渍,再看看客厅地板,捂着耳朵惊声尖叫:“啊啊啊啊啊……我的睡衣!我昨天刚拖的地!”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大早上挑事来了,谁都忍不了,陈家山猛地上前一步,手揪住梁志伟的衣领,“找事是吧?想挨揍啊。”
梁志伟是地震放线工,平均每天负重百斤以上负重步行两千多米,手臂力量惊人,一下就把陈家山甩开了,挑衅他:“来呀,看咱俩谁厉害,我要是怂一下我就不姓梁,论打架我还没怕过谁!”
他撸起袖子,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没见过你们家这样的人,大人小孩都会暗地里使坏,报复心挺强!我今天非得把你们都收拾服了!”
论实力,陈家山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肯定打不过他,他本身也不想动手,但没有一个男人能经得起这种骂他全家的羞辱,男人可以输不可以胆怯,当下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了,鼓起勇气就要给他来一拳。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住在三楼的李明远和杨斐急匆匆跑过来,俩人脚上都还穿着拖鞋,一边跑一边喊:“别打架。”
见此情景,李明远急忙伸出手臂挡在两人中间,温声劝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大家能分在一栋楼也是缘分,各退一步,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
“真打起来可是要进警局的,到时候身上再挨个处分扣工资多难受!你们说是不是?”
打架受伤是小事,挨处分才是大事,会影响年终的评价。
梁志伟和陈家山都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听劝没再动手,李明远松了一口气。
陈家山憋着怒气,指着客厅洒落一的垃圾,“你说?为什么往我家扔垃圾?”
梁志伟哼了声,“我这是礼尚往来,谁让你往我们家扔垃圾的。”
“我呸!”
许秀云怒不可遏,叉着腰道:“谁往你家扔垃圾了?你有证据吗?”
梁志伟气凶凶道:“还要什么证据?昨晚上咱们两家刚吵完架,今天我们家门口就多了两袋垃圾,是谁扔的还不明显吗?除了你们家,还能有谁?”
“少胡说八道,昨天你冤枉我儿子我还没跟你计较呢,没证据你这就是诬陷!”
许秀云指着地上的黑色垃圾袋,“你可看清楚了,我们家就没有这种垃圾袋,还有这里吃剩下的鱼骨头,我们家这几天也没吃过鱼!”
梁志伟丝毫不信:“这种小把戏谁不会玩?你们也没傻到那个程度。”
“跟你有理说不通!”
许秀云嗤笑:“乡下人就是乡下人!野蛮粗俗,听不懂人话。”
他们所住的地方叫越洪研究院家属楼,最早一批搬进来的居民以四大院职工为主,如今二十几年过去,随着时间流逝,这批人有的升职搬迁了,有的因工作需要搬到了别处,加上这几年平原油田新盖了不少家属楼,现在的研究院家属楼居民也渐渐不再局限于原来四大院的职工,但在某些人心里仍然存在一种隐形的歧视链。
这话刺痛了梁志伟敏感的神经,他是平州市下属的一个镇上的人,只有小学文化,当年越洪发现油田的消息震惊了全国,急缺人手,仅凭抽调来参加会战的油田人远远不够,后来也在本地征召了不少人。
平州是个小县城,经济落后,民众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那时油田实在缺人,就算只有小学文化,只要成年了,身体健康人有力气经过生产大队推荐,在油田进行简单培训后就能进来工作,这么多年下来,他为油田掏血又流汗,辛辛苦苦工作,这才分到了六十平的房子,可他住进来才知道,人跟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在他小学因贫辍学时,这里的人竟然有钱一路上到大学,工作一两年职称就比他们高。
梁志伟本来被李明远压下去的怒火重新点燃了,冲上来就要打许秀云,幸亏有李明远和杨斐夫妻俩极力拦住,拳头才没打到许秀云脸上,他唾沫乱飞,嘴里骂个不停:“你们一家简直太嚣张了!小的放我自行车轮胎气,大的往我们家扔垃圾,现在还公然瞧不起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我天天在野外为油田搬仪器,负重走几千米远,你干什么了?你不就在招待所站着收银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没有你老公你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天天穿着那么短的裙子,弄一头卷发,高跟鞋噔噔响,就差没把毛也染黄了!你这是劳动人民的样子吗?要是放在十年前,你早就被批.斗了!”
许秀云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一直大喘气。
梁志伟工作勤勉,但性格火爆,平时上班早,在家吃完早饭开门看到两袋垃圾就冲下来了,事情发展突然,他妻子吴艳茹完全不知道这事,做完早饭正在给女儿穿衣服,孩子早上不想起闹觉一直哭,她也没听清楼下的动静,直到四楼的舒茜上来喊她,吴艳茹才知道丈夫去楼下闹事了,急忙放下孩子下楼劝他,抱着梁志伟强逼他退后两步,斥道:“该去上班的人在这干吗?没完没了了是吧?!”
吴艳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避免了两家再次有直接的冲突,梁志伟看到妻子脸色缓和了点,指着许秀云大声喝道:“以后再让我听到你骂我或者骂我们家的人是乡下人,你看我去不去石油管理局举报你看不起石油工人,歧视农民阶级!”
家属楼墙上还画着“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标语呢,他这话说得重,一下子把许秀云吓懵了,脸色惨白。
吴艳茹把丈夫推了出去,厉声道:“去上班!”
再不走迟到要扣工资,梁志伟还没浑到不听妻子的话,愤愤不平离开了,事态暂时得到了平息,陈家山看吴艳茹稍微好说话一点,跟她说:“你看这事?咱们怎么解决?”
上半年,许秀云没少站在阳台扯着嗓子骂他们乱扔垃圾,吴艳茹确定垃圾绝对不是他们扔的,但邻里都听到了许秀云怎么骂的,即使他们努力解释,还是无法避免这栋楼里一些人家对他们家有偏见,被骂多了,吴艳茹对三楼的夫妻俩也非常反感,她这次过来劝架只是为了劝丈夫不要冲动行事,至于和好,绝对不可能!
吴艳茹冷哼一声,没理他,转身走了。
李明远和杨斐还没走,杨斐劝道:“秀云啊,你们两家的矛盾我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毕竟两家现在都没实质性证据,你说我做的我说你做的,但是有一个毛病你真的要改,以后那种歧视的话就别说了,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不能说你是大城市来的人就比小城市的高一等,你说那话搁谁都生气。”
许秀云表面答应,内心直骂你装什么呢,落井下石,她还记得,杨斐也是小城市来的,刚搬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上上下下全送了点水果拉关系,对比他们家高一级的就讨好,低一级的就不怎么搭理,也是十足的势利眼。
陈家山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笑着对夫妻俩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们时间了。”
李明远道:“没事,都是一栋楼的,你们跟梁志伟家好好谈谈,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门一关,许秀云一边捂着鼻子打扫一边哭,“太过分了!”
陈家山表情烦躁,伸手一下下挠着脖子,“我就说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你非要惹他们,这下好了,闹这么大,以后大家怎么看我们。”
他在设计院工作,很看重面子。
这两袋垃圾确实是许秀云扔的,她也聪明,害怕被认出来,趁着夜里人都睡着了,专门去前面8栋的垃圾桶捡的垃圾袋,就想整梁志伟,本来想直接倒到他们家门口,最后又嫌垃圾袋里汤汤水水太多,味道太臭,索性直接连袋子扔在了门口。
许秀云闻着客厅的臭味,心里后悔,想想还不如夜里把垃圾倒梁志伟家门口,没倒成,反而给了他机会,让自己家遭了罪,这么一想她更气了,怒道:“那个狗东西不是冤枉我们天泽放了他轮胎的气吗?!我就真做一次恶作剧让他看看。”
陈家山一脸疲惫,“算了,都别计较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引起的,我今天下班买点水果鸡蛋,咱们去楼上道个歉,趁早把这事解决了。”
许秀云性格倔强,转过头坚定开口:“我不去,凭什么?他冤枉天泽的事就这么简单过去了?今天能冤枉天泽,下回他家里丢了东西说我们偷的呢。”
陈家山无奈摇摇头,也没胃口在家吃早饭了,拎上包出了门,“我上班去了。”
早晨这场闹剧可谓是惊天动地,几乎整栋楼的人都被吵醒了,谢琼一看时间还不到六点半,吵架战场就在他们楼上,因为两家声音都不小,谢琼和赵惟城基本听完了全程,想睡回笼觉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做早饭。
赵惟城切了两根葱,又切了点火腿丁,放进面糊里煎饼,两个人煎了五张饼,配着榨菜和米粥吃完了早饭。
天气转冷,进入十一月下旬,油田也开启了供暖,屋里很暖和,只穿一件衣服就行,这时出门上班就显得格外艰难,出门要多套几件,做好保暖准备。
夫妻俩下了楼,难得在这个时间在楼梯间碰到了好几位一栋楼的住户,自行车不用费劲挪开了,显然大家都是今早这场闹剧的睡眠受害者,起得都早,互相心照不宣笑笑,因为昨晚沈广梅的控诉,也不敢在楼梯间多停留,各自取到自己的自行车,跨上去骑走了。
事情带来的一连串影响还在持续,赵惟城这周不用出野外,上下班很准时,回到家就一头钻进了厨房做晚饭,谢琼在工作间做衣服,先前罗文莲托她做的衣服临近收尾,她急着在这两天内赶制成功,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家里的门就被敲响了,声音很轻,赵惟城差点没听到,连敲了好几下,他才注意到,打开门发现是苏玲,平时她敲门声音挺急,赵惟城调侃道:“今天敲门怎么这么轻?”
“我以后会动作会小点的。”
苏玲问道:“小琼在吗?”
赵惟城回答:“在呢,进来,她在工作间。”
苏玲找到了在工作间处理羽绒服袖口毛线的谢琼,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她扭扭捏捏不说话,谢琼看出她的异样,主动开口:“怎么了?还没见过你这么安静的时候。”
苏玲想到昨晚沈广梅评价她的话,窘迫地揉揉脸,“我在反思之前是不是话太多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
谢琼摇头,“不烦,我觉得还好啊,见过比你话更多的人。”
她是裁缝,之前在家做衣服的时候,经常有顾客坐在她缝纫机旁边找她聊天,有时候一聊就是一上午,聊丈夫聊工作聊子女,当然还有说八卦的。
苏玲听到她这么说心情放松不少,诚实道:“我可能是出生的时候缺了点氧,有时候表现确实像缺根筋,做事很唐突,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改的。”
苏玲眼睛炯炯有神,认真看着她。
谢琼安慰她:“其实你不必因为她那些话介怀,强行改变自己。”
苏玲叹口气,“今天我在咱们小区都缩着脑袋走的,见了人都不敢说话。”
谢琼拍了拍羽绒服,试松软度,温声道:“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不会有多少人记得的。”
“你说,昨天放你们家和梁志伟家自行车轮胎气的人到底是谁呀?”
苏玲话音刚落又记起刚才自己承诺的事,伸手捂住了嘴,“哎哟,我还是记不住教训,完全忍不住。”
谢琼笑:“这有什么,咱们俩说说闲话而已。”
苏玲见她不在意,又问道:“你觉得是谁?”
谢琼摇头,“猜不出来,咱们小区这么多人,谁都能接触到楼梯口的自行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恐怕就算是警察也很难找到。”
苏玲神神秘秘跟她说:“咱们俩关系好我才跟你说的,先说明,我说这话可不是报复,我一点都不信沈广梅说的她没听到动静,你看她昨天说我们楼里的人,头头是道,不仅连李明远在楼梯间跟亲妈的说话内容能听到,靳鸿博吐痰她都知道,心思这么重的人会没听到前天楼梯间的动静吗?”
“傻子才信!”
谢琼不明白,“但她没必要这么做啊。”
“谁知道,沈广梅这人心眼可小了,指不定许秀云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她了呗,她不想帮他们说话。”
苏玲继续说:“之前有一回德康跟咱们小区几个小孩在楼下打球,不小心把球砸他们家窗户上了,玻璃没碎,有个裂纹,她没喊我们家大人,私下里把德康好一顿骂,我们又不是不担责任,之后该道歉也道歉了,第二天就马上找人给换了个新玻璃,还是按照她要求买的玻璃品牌,也不知道她到底骂了什么,给孩子吓得做了一星期的噩梦,一直发低烧,我婆婆差点要找人叫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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