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乖顺的点头,完全没了在臣下面前的威严霸气,反而极是乖巧的样子,这让骁宗幻视了当年的十岁小蒿里。
随后,他在心里叹气,时光当真无情啊!他本以为会有机会见识这个孩子的每一个生长瞬间的,却不想,再一次见到他,是那样的场合。
他的蒿里长大了。
可蒿里的内里没有变,只是包裹住了一层又一层的纸罢了。
只有揭开这一层又一层的纸,才会看到曾经的蒿里。
二人相携一同往寝殿走,却在此时,泰麒身边的大仆耶利踏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这是个和蒿里差不多大的少女,英气十足,浑身上下浸淫着一股在血海里进出的煞气。
可面对泰麒,她收敛了气势,先是向骁宗和蒿里跪下行礼,接着说道:“拜见主上,台辅,台辅,塙台辅邀您白露亭相见。”
泰麒想了一下,午时明仪好像是说过晚上邀他一见,他还以为明仪已经忘了呢!
“主上,那您先行休息,臣去去就来。”泰麒说道。
说罢,泰麒转身便准备走,却不想骁宗一把拉住了他,表情很耐人寻味的样子,“蒿里,你和塙台辅的关系可真好啊!”
泰麒什么也没察觉到,“塙麟和我一样,都来自那边,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她一样,白日里人太多,她有些话或许更想只说给我听。”
对于塙麟,骁宗是万万没想到蒿里会这么在乎她,他可以很清楚的看明白蒿里把明仪看作是另一个自己,甚至他还怀着某种担忧,怕塙麟遭到和他们一样的难关。
但是骁宗想起塙王,却觉得蒿里那隐藏的担忧或许并不会成真。
做了二十多年君王的骁宗从这位年轻的新王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独属于霸主的气势,那是个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人,他就像是山一样,威仪赫赫。
可能这就是天生就应该做君主的人。
而塙麟很明显是个完全不同的存在,那是个娇弱?可爱的小姑娘,怪不得蒿里总是很担心她的样子。
“去吧!”骁宗柔和的看着泰麒,“早些回来,孤等你,你我抵足而眠。”
“是,臣知道了。”泰麒低头一笑,带着好心情离去了。
又因为容貌被人误认为很娇弱的明仪穿着粉色的斗篷站在白露亭等待着泰麒。
见到远处那个玄色广袖衣服的身影,明仪便是眼前一亮,她提起裙摆,迎了上去,笑着说道:“蒿里,你来啦!”
泰麒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明仪久等了。”
明仪摇摇头,说道:“哪有,我也才来不久。”
二人进了白露亭,这是一个八角亭,亭外是围绕着亭子的灌木绿植,在这深夜里,竟还有萤火虫穿梭期间,绿莹莹的光照着灌木丛,清幽神秘。
亭内是一个翠玉圆桌,搭配着三个翠玉园凳,明仪招呼了泰麒一起就坐,她执起手中的白玉茶壶,给蒿里倒了一杯茶水,倒了七分满之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人一起喝起茶来。
喝完,泰麒看着明仪,笑着问道:“可还习惯台辅的生活?”
明仪没有形象的趴在了桌子上,苦着一张脸说道:“不习惯也没办法,被迫习惯吧!”
蒿里看着这个年龄比他小的多,却外表相差不大的少女说道:“都是这么过来的,累了是很正常的事。”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明仪说道:“我很讨厌别人给我下跪,我也很讨厌扛起那么重的责任。”
转而,明仪直起身,看着蒿里说道:“可我不能对他们说出来,因为我是宰辅。”
蒿里温柔了神色,摸了摸明仪的头,说:“你做的对,你的疑惑与痛苦可以告诉王,可以告诉我,但是不能告诉臣下,因为你是他们的定海神针,若是你都有困惑动摇之时,你的一点小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影响很多人。”
在蒿里的安慰下,明仪渐渐放松了起来,这些日子,她的压力真的很大,她拿起凳子,一点点挪到泰麒跟前,趴在桌子上说道:“蒿里,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地官长大司徒廉业贪污腐败,是我主动前去抄的家,之后又因为我兼任冢宰,秋官府将廉业的判决上交给了我。”
泰麒神色一动,这种卿伯一级的高官判刑是需要一级级审批的,如果明仪只是台辅,碍于刑杀之事,有违仁慈之道,一般来说是不会报给台辅的,可偏偏明仪还兼任了冢宰,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明仪又说道:“判了廉业腰斩,枭首,其余同党,大部分判了斩首,也有后来的查出来牵涉他案,判了磔刑。蒿里,我理智上知道,这是他们该得的下场,可在我们那,在华夏,最高的刑法虽是死刑,但这样血腥残忍的刑罚我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可现在全是现实了。”
“那你是如何做的?”
明仪低下头,脸挨着胳膊,低沉的说:“我交给了主上,我没有求情。”
泰麒怔怔的看着明仪,旋即温柔笑道:“这就够了。”
“可我很害怕,那种刑罚,太残忍了。”
“你说,如果未来我向主上进言废除各类肉刑怎么样?只保留绞刑怎么样?”明仪说道。
“慢慢来,先废除一部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蒿里道。
明仪点点头,说道:“蒿里,有很多时候,我不想他们将我的很多行为都归类为所谓麒麟的仁慈,我只是接受了和他们不一样的教育。”
泰麒也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流落那边时间最长的麒麟,“我明白,这是那边世界的常态。”
“蒿里,你,想家吗?”明仪小声的问道。
浑身一颤,蒿里不可控制的想起来了在蓬莱的家,帮助他的老师还有惨死的父母和同学们。
他苦笑一声,带着悲哀,“我,永远回不去那里了,我如今只有一个家,就是戴国。”
羽睫轻颤,明仪从泰麒的话里听出了无尽的痛苦,她忽然明白了,泰麒他肯定在那边忍受了很大的痛苦。
她便不再问了。
看着凉亭外的萤火虫,明仪说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萤火虫。”
泰麒的思绪一断,明白明仪是在岔开话题,“为何?”
“钢铁丛林里消失了很多东西。”
“蒿里,我的家也在这儿,尽管我无比的想要回去,可我知道,就算有机会回去,我的牵挂也在这里了。”
就在二人闲聊之际,却听到远处宫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是凤凰的叫声。
“舜国二声,徇王驾崩!”
第42章 舜国
明仪和蒿里脸色瞬间大变。
怎么会!在这个巧国新王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舜国之主徇王却驾崩了?
“徇麒,徇麒怎么样了?”泰麒第一时间想起了徇麒。
反应过来,泰麒也明白,明仪不可能知道消息。
“蒿里,如今恐怕大家都睡不着了,徇麒的消息想必不久就会知道,我准备前去觐见主上,蒿里你呢!”
泰麒无奈一笑,“我也去见主上吧!只是明仪,戴国孤悬海外,倒也无碍,巧国与舜国为邻国,恐怕到时候难民都会往巧国来啊!”
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默然叹气。
文姬公主急切的走进宗麟昭彰的寝室,昭彰金色的长发柔顺的披散着,衣衫也有些不整,见到文姬公主进来,昭彰也迎了上去,她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在娇小的文姬衬托下,极是成熟稳重,虽然她们年龄差不多大
“文姬,你得到消息没?”昭彰的神情带着些许忧愁,即使那不是自己的国人,身为麒麟的慈悲之心也让她忧愁。
文姬公主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昭彰,说道:“这是二哥的信件,他前些日子游历到了舜国,正好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哎!”昭彰坐在圆凳上,“舜国素来不与其他国家接触交流,若不是这次利广前去了,我们当真是难办?”
“二哥素来鼻子灵,只是苦了我们奏国了。”
是的,对于巧国新王即位奏国是最开心的,虽然庆国雁国分担了一部分难民的压力,可大体上的巧国难民还是由奏国接收了。
这也是无奈之事,巧国的邻国就是奏国和庆国,雁国虽然仁义,接收了不少难民,可在距离上,雁国离巧国还要隔着一个庆国。
可偏偏巧国错王驾崩的时候,庆国新王才登基,又因为被错王暗地里相助伪王,导致景王阳子一回到庆国就一直在不停地平叛,这样的情况下,庆国也不是难民前去的第一选择。
奏国治世六百余年,和平安定,难民大多往这儿来了。
治世五百多年的雁国和治世一百多年的恭国现在因为柳国无王的情况,承担了大部分的难民。
好不容易,巧国的新王即位了,而且一看就是位雄主,难民也陆陆续续的回国了。
结果这时候,来了个舜国。
舜国治世也有七十年了,国家安定,怎会突然失道?
明明之前利广还说过舜国正在稳定发展,怎么会这么突然。
昭彰还想起来徇麒,作为麒麟对于身为麒麟的命运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昭彰为徇麒担忧起来了。
她打开信件,利广对于舜国徇王失道的原因描述的十分清楚。
一个月前。
舜国,
首都丰容,
王宫薜荔宫中,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阳台上,看着翻滚的云海。
盛夏的微风即使是吹到脸上,也只有阵阵温柔。
他怅然若失的往下看去,可除了云海什么都看不到。
男人身穿玄色冕服,十二冕旒已经被他摘去,随手扔在地上。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舜国之主徇王夏玄感。
他已经登基七十年了。
在七十年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
那时,先徇王驾崩二十余载,徇麒一直未曾找到新王,便从蓬山下来,在一个破败的里找到了当时与未婚妻桑园相依为命的他。
他本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可父母在一次妖魔的袭击之中死去了,于是年幼的他被一家好心人收留了,当时的他十分惶恐,是桑园一直鼓励他,慢慢的二人暗生情愫,桑园的父母见状就决定为二人定亲,等到二十岁成年之际为二人举行婚礼。
本来一切都很好,可妖魔毕方出现了,这只外表像鹤,有着一只脚,全身有着青色羽毛和红色的斑纹,长着白色的喙的鸟,它的到来无声无息,带来了无边无际的大火,桑园的父母死在了汹汹火焰之中。
只剩下他们了,二人一路逃亡,好不容易逃到了一个破败的里,二人凭着勤劳肯干渐渐被接纳了,便决定落户在这个里,然后举行婚礼。
但,徇麒来了。
当那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里家时,瘦骨嶙峋的人们就好奇极了,这人虽然裹得严实,可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非凡人。
果然,那人脱下了灰色的斗篷,露出来仿若天边明月般的淡金色长发,他的容貌极是俊美,仿佛凝聚了世间一切美好,那紫色的眼睛令所有人为之惊艳。
一开始是无声无息的,然后在外面的男女老少们俱都跪伏在了地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他们那灰白的衣服,仿佛是灰白的土地一般。
玄感本来在屋中和桑园一起缝衣服,透过粗糙的木制窗户,他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让桑园待在屋里先别出去,他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一眼便看见了那独立于人群中的金发男子。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站在那儿,只见那个金发男人走到他跟前,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对他说:“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请您说,我同意。”
茫然间,他说出来我同意三个字。
可转头却看见了他那姿容只是清秀的未婚妻双眼流下的眼泪。
然后,她跪了下来,所有人都在说:“拜见主上。”
至今已经七十年了,当初他意气风发,想要让桑园一同升仙,可桑园以未有寸功为由拒绝了他。
这些年,他刻意不去关注桑园和那些曾经的友人,今日,他得到了消息,他曾经的未婚妻桑园已经老去了。
玄感才恍然,竟然已经七十多年了。
原来,他已经活到了作为人该死去了的年纪。
桑园的一生,在凡人中,已经是极为长寿的了。
不止是桑园,还有那些曾经的友人,全都已经去世了。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外表是如此的年轻,可这一刻,他突然泄了气。
当王有意思吗?或许对于七十年前的他是有意思的。
可玄感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不知道多少年,就油然而生出一种厌恶感。
无休无止的政务,层出不穷的问题。
已经七十年了,够了!玄感心想。
桑园就比他小一岁,也已经老去了,在这看似年轻的身躯之中,是他苍老的内心。
可真累啊!
兢兢业业七十年了,他想要放松了。
一开始,这样的想法并不明确,只是觉得累,可时间越长,玄感就有种支撑不下去的感觉,他用了三十天,彻底想明白了,徇麒一直在劝谏他,可玄感已经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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