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箬的书包被李牧提着,她手里只拿着一罐糖渍板栗。“我不愿意。”
李牧语气更缓和一些,安慰说,“你爸有分寸。”
文箬岔开了话题,问他,“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住一晚。”
李牧解释,“我爸跟我妈都有工作,尤其是我爸,手机没停下来过。我姥爷便把我们仨都赶出家门了。”
文箬惊讶,“赶你干嘛呢?他不是最宠你吗?”
李牧笑了起来,“因为我的手机也一直叮咚响。”
文箬道歉,“好吧。中午我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
“不是因为你。我们班上组织明天出去玩,我的几位同学一直发消息游说我。我不去。”
“明天我们班与经济学院联谊,乔玉乔牵线组织的。联谊闹哄哄的,我也不去凑热闹。”
李牧一点也不意外。他见过乔玉乔几次,她是把精明与野心写在脸上的佼佼者。物理学院本科生会有一部分选择转专业,也有一部分本科期间修计算,或者修经济双学位,毕业即转业。再者,经济学院的女生比例相对较高,联谊事实上是为班上男生谋福利。不管目的是联谊还是为将来修经济双学位打基础,文箬都不需要。
“明天我们带你爸到处转转。”
“美的他!”
第51章
次日,睡足的徐世靖,刮了胡须,换了身显精神的衣服,精神抖擞地又出现在校园里。他人精瘦,个子不算高,但在校园里也不显矮。尤其是往图书馆门口一站,倒有几分教书匠的气质。
文箬和李牧从图书馆出来,“爸,你自己去玩呗。”
徐世靖说,“大好天气,泡什么图书馆。爸爸带你去认认门。”
“认什么?”
“我在西边不远处租了一小房子。中午给你,还有你这位好朋友,露一手。”
“您不走了?”
“短期出差还是会走的。”
“又骗我。”
“你昨天提问的方式不对。”
“呃。”
文箬把车钥匙给了徐世靖,自己坐李牧自行车的后座。小房子距离学校大约五公里,在一片居民区的中层。一室两厅的小两居,房间还没来得及布置。大早上送来的厨具已经拆箱。文箬轻声吐槽说,真不知道他是请我们吃饭,还是骗我们来打扫卫生。
饭也吃了,卫生也打扫了。徐世靖在外独自生活二十多年,练就了一身好厨艺。饭后的殷勤属于李牧,他洗碗刷锅,干得心甘情愿。
徐世靖端着水杯与女儿在阳台聊天,语气中喊着自责,“爸爸为昨晚的行为道歉。”
文箬因为他人看起精神了不少,看他顺眼多了。“不用。您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徐世靖回头,扫了一眼厨房玻璃门后的身影,又问,“你呢,与这小子相处开心吗?你们现在是好朋友?还是男女朋友?”
文箬也跟着回头,“我不知道将来把他变成我男朋友后会不会失望。但至少现在我不想他成为别人的男朋友。”
他看着女儿扭着头的脸,“为什么是他?”
文箬声音平静,随口回复说,“真要追究的话,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我妈谈恋爱?”
他避而不答,反问,“他喜欢你吗?”
“喜欢呀。”文箬虽然用李牧需要自己来说服自己和他,但她清楚知道他对自己的喜欢。可是,如今的喜欢,还不够。她要他也产生独占的情绪。她笑了,眉眼弯弯,轻轻说,“但是,我需要的是爱,很多很多爱。”
徐世靖望着女儿,胸口似乎有一拳重击,眩晕不及,清明不得。这是女儿第一次表达自己需要爱,需要很多很多爱。然而需要给予爱的对象却是一个小子。他成长的环境中,有过太多爱,多到想要逃离。他们家的所有人,都不懂如果爱人,如何被人爱。这是他欠女儿的,恐怕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家里的厨房里,李牧洗刷后将垃圾分类完毕。再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徐世靖。徐世靖趁着文箬在隔壁房间接文笠的电话,淡淡地提议一起下楼,语气和表情又不容拒绝。
李牧点头,称好。
徐世靖第一次知道李牧是两年前覃延给他打的那通电话里,那会儿他刚从极地回到挪威的医院。覃延嘴里的小子是个懂事且内向的小孩儿。因为自小在家里受尽宠爱,所以有些天真乐和。那通电话的重点不是小子,而是自家姑娘。覃延说给自己女儿找了位好老师,希望他能劝劝文箬的妈妈。自然是劝不得,文静不会妥协,就如同当年文静不同意自己带走女儿一样。文箬也不会听劝的,她心中的妈妈需要她听话。尽管她偶尔叛逆,但总体路径不会偏离妈妈的要求。
在医院期间,他知道女儿单独和小子去了自己老家。事后,徐安国打过电话把孙女夸了一番,又把他骂了一通。再之后,他回国,时不时从女儿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这个人的消息、电话或者视频。尤其是高考后,俩人的视频频次,比异地恋的小情侣还要频繁。
徐世靖与文箬父女之间由于他的原因,天然地不同于寻常父女。他无法在文箬面前建立父亲的权威。所以,他便想着当成朋友那样相处。他在女儿的追求者面前没有任何心理包袱。因此应该树立的威严不仅要立起来,还要立住了。他还要谨慎地拿捏着度,不能一不小心把人吓跑了。
“你课余时间一直和文箬在一块,没有其他朋友?”
“文箬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
“现在是朋友,未来不会止步朋友。”
“你未免太自信了。你能确信文箬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徐叔叔,我其实耐心很足的。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是可以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徐世靖并不知道李牧说这段话的用意。李牧原本以为他自己会缺时间,因为俩人在不同的院系,他又有转专业的迫切要求。结果,文箬抢先做了约定,这么一来,时间不再是难题。
李牧接着说,“起初我喜欢文箬,是因为她和我的不同,各种意义上的不同。”
他说着边盯着眼前的人看,虽然理解徐叔叔当初的选择,却无法真正原谅他们作为文箬的爸爸和妈妈给文箬带来的伤害。文箬与他的不同,很大程度上也是她的父母造成的。
原不原谅是文箬的课题,他的课题要是让文箬的亲人们知道自己的决心。“现在我爱文箬,是因为我们又很相似。如今我们目标一致,都在为成为恒星而努力。我知道她的优点和缺点,也知道她的喜恶与哀乐,像了解我自己一样。相信她也一样。”
这么嚣张的小子,还没追上自家姑娘,便说喜欢,便谈论爱情。
徐世靖要微微仰头才能与面前的人视线交互。他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了解她,当有一天你打算离开她的时候,你也会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李牧说,“徐叔叔,我劝过文箬,希望她要像爱她妈妈一样爱她自己。文箬以后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她自己。我以前的人生中是妈妈优先,现在是文箬优先。您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的。”
徐世靖并没有被小毛孩唬住,继续说,“文箬以后要出去,念博士做博后找教职。她的天份远高于你,她的努力不亚于你,她的未来如果不出意外也会远远好于你。你呢,如果靠你自己,或许会远不及她。如果你靠你父母,那么跟你在一起的文箬呢,别人会怎么看待她。他们会否认她的天赋,抹杀掉她的努力,还会给她贴上标签:一个靠爱情走捷径的投机者。学术圈里的流言恶毒程度,相信我不用给你科普。”
李牧继续说,“徐叔,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念大学没有靠我父母,将来申请学校以及职业发展也不会靠他们。我父母他们除了给我提供优渥的成长环境,还教育我人一旦选择捷径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可能性。我人很谨慎,也很胆小,不会选择捷径。我妈获奖之前,我爸和我一直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我们自己。关于未来,我做过最差的打算是做中学老师。文箬愿意回国,我便考教师资格考试。她愿意在国外,我便去她的城市教中文也好,教数学也行。我只会是她的后盾,不是她的拖累。”
徐世靖并没有放心,继续质疑,“你敢保证,将来你的人生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来影响你的想法?比如,巨大的职业差距。”
李牧说,“那是假设的最差情形,我能保证我的未来只会比最差情形更好。未来真出现意外,我也会做出最周全的选择。另外,您是文箬的爸爸,可以监督我。所以您照顾好自己,未来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五十年里您可以时刻看着我。徐叔,别人是为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您要为了女儿再健康生活五十年。”
徐世靖越过李牧看到了楼道里探头的女儿,不知道她躲在旁边偷听到多少。他没再为难李牧,不是被毛小子说服了,而是他不想再让女儿听毛小子表决心。他拍了拍李牧的肩膀,指示小子去小区门口的超市帮自己搬一箱矿泉水。
李牧迈开了大长腿,朝小区走去。徐世靖见人走远了,才招手让文箬过来。
徐世靖问,“听到了多少?”
文箬反问,“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刁难的?”
徐世靖换了个方式继续提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文箬看向远处的小区门口,就是不告诉爸爸自己听了多少。
徐世靖自己猜测她听了大部分,所以他必须泼冷水。“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没有任何生活经验,没受过人生挫折的大男孩,他们谈未来,谈理想,谈喜欢,都是空中楼阁。”
文箬扭头问他,“您说怎么办?”
徐世靖说,“考察期长一点。人如果一直没出息的话,一脚踹了他。”
文箬自问自答,“什么算出息呢?爸爸,您是不是双标了呢?放心吧,我有自己的考察标准。”
徐世靖问,“什么标准?”
文箬说,“我们在一起的话,我是否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能不能自由自在做他喜欢的事情。至于爸爸您,照顾好自己便好。我不指望您活到九十多岁变成小老头,至少您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要健健康康。”
李牧抱着一箱水回到楼下,见到文箬便反应过来了。他与她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却都没再挑明。
第52章
文箬的生日在一月份,大学第一学期的考试周。李牧没有另外再准备礼物,而是将自己的两枚金币,钻了孔,穿了链子。他将带着他名字和梅花纹饰的那个送给了文箬。
李牧的生日在三月份,原本应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晚,一场春雪阻止桃花绽放的脚步。文箬将那枚带有自己名字的桃花金币送李牧。
图书馆四层的自习角落已经趋于平静,李牧和文箬偶尔会在那里找到自习的座位。文箬手上转笔的动作依旧。在春末夏初的阳光照射下,她晃了神儿,笔掉了。李牧和她一起低头捡笔,两颗脑袋意外碰到一起,从各自衣领里掉出两个金币。一个正面是桃花,一个正面是梅花。各自的金币背靠着背,名字挨着名字。
一切无须言语。
李牧参加转专业考试之后,他和他妈妈阮教授一起被人匿名举报。事情最初是在校内论坛上闹出水花,后来被人搬运到校外的社交媒体上。一番吵闹动静不小,学校里从大一学生到博士生大都知道这件事情。
学院对于李牧转专业的资格和他的考试成绩做了公示,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风暴中的阮教授和沈教授,一起休学术假期。当他们夫妻俩人一同出现在麻省理工学院,国内各大论坛的热点已经切换到猜测他们是否已经离职去美国了。懂得抓眼球的自媒体甚至喊出,不要让任何一位学术大佬逃离国内高校之类的标题。
覃延在国内举办的全球数学大赛中替自己的师姐和师兄辟谣,解释了他们只是休学术假,休完假还要回来上班。还是有好事者追问,这对夫妻的孩子的数学资质究竟几何?你们作为阮老师的同事,是否给后辈提供软性辅导从而帮助他取得了转专业考试的好成绩?这样对其他学生是否公平?
有类似疑问的不止记者一人,还有不少学生。尽管学院有过说明,虽然李牧的高考成绩、大一每一门课的成绩以及转专业考试的成绩和试卷都做了公示。
“对,我是从出生便拥有无比优渥的资源。关于这一点,我从没有否认。我既没有炫耀,也没有瞧不起没有拥有这些的同学们。现在,这些资源也不是我独有的。他们是老师,每年都给本科生开设相关课程,任何一位想要汲取这些知识资源的同学,都可以去选课,甚至去旁听。”李牧跟自己的室友们说。
“但是,你们不能否认李牧的努力和专注。他可以在安静的图书馆,也可以在喧闹的食堂,任何地方都能沉浸下来思考。他的学习和思考方法,在你们看来很不取巧,因为很笨拙。但是他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推导计算证明。如果有人真要质疑他能力的话,麻烦发起学术挑战,而不是在心底主观猜测臆想构陷。”文箬跟自己的同学们说。
文箬的宿舍三位室友,乔玉乔和冯晓楠是从论坛上才知道李牧的身份。文箬替李牧站台。她的室友和同学们替她说话,一起帮着回怼了几位对她说话酸溜溜的小人。原因无他,文箬的成绩无需靠任何人,她男朋友的身份只是她锦上添花的点缀而已。
李牧和文箬的周围喧闹了起来。不过喧闹归喧闹,他们一样上课、自习、考试甚至体育课选修了击剑,将用不完的精力发泄在赛场上。
课外,他们依旧有说不完的话,聊李牧写的诗。当然他的诗除了他自己之外,文箬是唯一的读者。他们聊音乐,文箬聊她的小提琴,李牧不怎么聊长笛,因为他的长笛实在吹得太差劲。他们聊理论,聊实验、凝聚态、高能、黑洞、宇宙学……也聊代数几何、数论、概率……
他们两个喜欢的老师都是那些不怎么循规蹈矩,从不按部就班讲教材的老师。因此,他们最喜欢的是阮老师给本科生开设的课。那是一门从开设之初设定是近百人的大课,选课的时候有很多学生慕名选了,往往第一周课程结束,会有七八成的学生选择退课。尽管如此,每年阮老师不管选课学生是否达到最低开课标准,坚持开设的一门课。
在这门课上,他们第一次在大学课堂上体验到学习和探索的乐趣。这门课最不看重的是走捷径的解题技巧,而是让数学问题回归数学本身,从提出数学问题开始,后续的一切的证明和推导都是费时费力的「笨方法」。就是这样的授课方式,李牧意外地如鱼得水。甚至他的收获与进步比文箬还要大。
一门课缩短不了差距。大四的申请季,文箬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率先收到来自普林斯顿的offer。李牧说到做到,并没有靠爸妈和覃延拿推荐信。而是用自己本科老师们的推荐信申请了十几个博士项目。最后只有密歇根大学的数学家,接纳了他。还好,没有万事皆空。
俩人开始了一生当中最漫长的异地生活,整整七年之久。
文箬在新泽西的大农村因为有徐世靖的陪伴,度过最初的不适应。她很快便脱颖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几乎没有闲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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