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清那丸闻言一怔,目光中也浮起些许忿恨——毕竟距离它自报名姓,也不过半个钟头而已。
“杀生丸,你真是高傲得令人讨厌啊……你是想告诉我,我清那丸的名字,甚至比不过你斩破我设下的幻境的时间吗?”
他反而不屑:“你倒有自知之明。那么他们,”顿了顿,看向戈薇等人的方向,“也是你设下的幻境?”
“哼哼,”清那丸不直面回答,这两声却颇有骄傲之意,“不然如何?他们人类太弱小了,杀生丸,你想救他们吗?”
“没兴趣,”他回得很快,“但你若回答我的问题,我兴许留你一条性命。”
“……性命?刚才的你还信誓旦旦地说道要斩杀我,现在却又要与我谈条件了?”
他的神色微有松动,口出之辞却字字尖利:“看来,刚才的我对你这等低劣丑陋的妖怪更是厌恶……有趣。”
“你现在又好上几分?哼,倒不如再举起你的天生牙,试试用这把‘仁慈’的刀,还能不能杀死我……”
他露出不屑的神情,随即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分明的下颌。
“你也配。”
“哦?我现在就不配了?哼哼哼,杀生丸,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刚才如何,全是她的喜恶,与现在无关”他面无表情地瞄过清那丸的身体,几乎已将真相说了出来,然而没有前后承转,自然也无法令清那丸理解其中奥妙,“何况,你也并未从刚才的我手上讨得好处——你太弱了,提不起我的兴趣。”
“又是同样的话啊,我耳朵都要听出茧了……那么,我怎样才能提起你的兴趣呢?”
听对方这说辞,看来那个女人确有在兢兢业业地模仿他。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地显现出了桔梗那清清冷冷,又要刻意表现几分出高傲的样子,比眼前这个陌生的丑陋妖怪有趣多了。
但他只正色道:“回答我的问题,先前在这里的猫妖,去哪里了?”
话音落地,清那丸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你在与我说笑?猫妖……不是你叫它走的?”
哦,果然是那女人。
“往哪边去?”
“我没有听错吧?你竟然在担心一只猫妖?哼哼……哈哈哈,杀生丸啊杀生丸,你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在意的那个人类女人吧,我想,你不会真的那样绝情的,对吧?”
他凝眉:“此话何意?”
“斗牙王尚能为人类一死,你又如何呢?不过杀生丸,你问得太迟了……那个人类女人,此刻也应当命丧九泉了。”
听到父亲的名讳,杀生丸的面色上显出不悦:“别再用让我听见你用肮脏的嘴,说出我父亲的名字”,这里又是一顿,很快转了话锋,“人类,也未必是你能随意蹂躏的存在。不过,你要是真能以一己之力杀死那巫女,我对你的兴趣倒能多上两分。”
但很不巧,那可是一个能捉弄到他杀生丸的人类女人,不会那样轻易就丢掉性命。这一点,他莫名的有信心。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是你猜猜看,她一来不能动弹,二来被你可爱的弟弟独自留在了树林里……在那么危险又隐秘的地方,如果恰巧上了一群伪装成人类的凶恶妖怪,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
“听着都教我落泪,听说人类的巫女向来爱人,那么被自己所爱的人类杀掉,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吧……”
声音落下,在地面上盘旋了几秒,才接上了杀生丸冷酷至极的喉音:“那群伪装成人类的妖怪,是你放出的?”
清那丸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对他的问法感到些许困惑,但很快,非人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是啊,我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风带过来了一切,你也闻到了吧,杀生丸?多么香甜啊,他们经历了多么美妙的一场战斗……哦?杀生丸……你终于肯举起刀了?哼哼哼,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有兴趣的吗?”
风攀上他的眉,将低沉的气压一并填补进他眉间的每一寸空隙。雨下了起来,拉扯着落进他的发间,与他此刻肃杀的杀气融为一体。
然后,他对着眼前的猎物说——
“现在有了。”
第012章 同仇
桔梗大人竟又折了回来,这让正准备躲雨的信五等人惊诧不已。
“桔梗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的目光因此落在了互相搀扶的几人身上。她扫过一番四人的脸,只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没法在回忆中精确地找出他们的名字。
但看他们此刻的表情,似乎是惊讶于她现在竟还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极大可能,是刚才与“杀生丸”有过一些她所不得而知的接触。
故而,她选择了一个不太会被怀疑的问法:“你们现在如何?”
一人眨眼道:“我们已经包扎好伤口了,正准备去就近的村里寻个躲雨地哩。”
旁边一人待他说完,又补充:“您不是说还有事要去做?难道是还担心我们……”
刚才那人赶忙啐道:“别自作多情!”
又有一人嘿嘿伴笑。这笑音没有一丝恶意,气氛便缓和许多。
这番对话,让她的猜测得到了落实。
于是她顺着说了下去:“我回来看看情况。还有……”
见眼前几人伤痕累累,想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神色疲败,大约其中多少有些牺牲者——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自己这具以死魂驱动的身体竟能活动,身上的衣褂尽是血渍:“那些亡者,还需要超度。”
几人闻言,连连叹气。
“有桔梗大人的超度,他们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吧。”
“一定会的。”
“那么,就拜托桔梗大人了。雨要下大了,大人也早些去躲雨吧,我们先行一步。”
说罢,他们朝着桔梗行了礼。
与他们道别后,她也走近了狼藉的战场。
地上各色的血渍还未风干,又被雨点溅开,在土壤上绽开成为凌乱的恶之花。妖怪的尸体零碎地散落遍地,与空气中泥土的湿气交织缠绵,互依互斥,在此间变得亦浊亦清,亦浮亦沉。
这是她该熟悉的场景,她生前鏖战垂涎四魂之玉的妖魔,曾在无数个这样的地狱中归来。
风愈发狂妄,在不远处发出有如夜鬼哭嚎的声响;其间,又穿插水中击磬之声,如山中遥看之影,雾气初升,朝露欲滴,不知从哪边来,不知向哪边去,朦胧而雄壮,悠远又绵长。
她环顾残局,想寻找这清音的来处,却最终停留在了西侧的碎石堆上。
虽说是碎石堆,却并非堆砌在一起,反而平铺有序,像一座座简单而急忙的坟墓。
她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走到这些碎石堆前方时,雨终于开始下起来了,起初还是能在湖面微微氲起涟漪的细雨,后来却逐渐有了脱缰之势。
受伤的村民,惊讶的问语,身上的血,残破的战场,妖怪的尸身,还有这些小小的土堆,碎石像是没有墓志铭的碑,祭奠着他们死去的躯体。
雨淋漓又畅快,打湿了她冰冷的衣襟,冲刷了她脸上的尘渍。
她没有避雨,也不需要避雨。
她蹲下身,将手中的长弓放下,又将被雨滴弹开的一个小碎石放回原处。
最后,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桔梗和犬夜叉。
这大概率不是现实,因为这个而桔梗的身上,没有墓土的味道。
“犬夜叉,你愿意变成人类吗?”
他闻言皱眉——一是为桔梗过于温柔的语气。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桔梗,毕竟,他对她的了解还太短暂,无法追溯到她还葆有一颗饱含希冀的人之心的模样,这样的她看起来柔软又脆弱,与墓土的冰冷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二是为她话语中的“人类”字眼。这是对他而言分外弱小的存在,她却曾将其当作一株桂枝,将它递给犬夜叉。
“如果我成为人类了……那么桔梗,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是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如果四魂之玉不在了,我……就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
杀生丸冷哼一声,不屑再看这毫无意义的幻影。
可是当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却依旧是那袭白衣红袍,像躲不去的鬼魅一般。
这次,是她抖落了斗笠上的雪,喘息着走进屋中。
“桔梗大人,我父亲……我父亲他……呜呜呜……”
他看向了她——胸口的起伏诉说着她的跋涉,发间的残雪描摹着外面的冷寒。而她入室后,只施然行礼,随即走到了榻上之人边。
人显然已经死了。他微微眯眼,只消看上一眼那人惨白如死灰的面色,就能轻易得出这个结论。
她也不愚钝,遂而回过了头,垂目道:“生死短暂……但还请不要过于悲痛,你父亲只是挣脱了这具躯体的束缚。我会为他超度魂灵,这样他便能宁静而自由地往生。”
他要转身的动作因着这句话而迟缓下来,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然后,他看着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
他仍然坚定这是幻觉。
还是一个昏暗简陋的屋子,还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巫女,但死去与痛哭的人类都已不知踪迹。那些人类就像一根根羽毛,既敌不过妖怪随意的攻击,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命数,在一呼一吸间,即已飞散为烟。
这屋中没有别人,只有他与她。
她一个人跪坐在那边,面前放着一个朴素的妆奁。她的一头乌发披散在背后,忽明忽暗的烛光在上面闪耀着同频的光泽。他看惯了自己银白的发丝,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又乌黑的长发,就算是遥远模糊记忆中的十六夜,也尝因着他的偏见而大减风华。
她对着镜子,徐徐涂抹着贝壳里的唇脂,大抵从前少有练习,因此涂得小心翼翼。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这个幻觉实在无聊,但是——他毕竟短暂的在那个躯体里住过,因此好奇心便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起来——只好一边嗤笑着这无聊的幻境,一边走近了对镜梳妆的桔梗。
浴血而战的巫女,涂上艳俗的脂粉,会是什么模样?
“你说,这个样子……好看吗?”
他一怔,目光便稳稳地落到了眼前这个并没有看向他的女人身上。
这话不应该是对他说的,幻觉不应与真实有关联。
但是——
她的皮肤好似玉脂雕琢一样,细腻而白皙,在昏暗中散发着柔和氤氲的光。款款美目中饱含着欣喜与热切,这满含生命力的双眼似乎能将生死与疮痍也置之度外——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通过这双眼睛,回到了那个偎在桔梗屋子中的午后,外边是祥和的村落,天边有和煦的日光,他不再是一个刀尖舔血的大妖,仅仅是个大千世界里最平凡无奇的人类。
——是幻觉,是正在侵蚀着他的幻觉。
就在这时,眼前的桔梗却捋开自己的耳发,侧过头来,自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在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容温柔而艳丽,唇脂的颜色比妖怪的血液更加鲜艳欲滴……
这光很细,这夜很静。
然后,他眨了眨眼。
……
再一眨眼,她却又站在了明亮的樱花树下。
花瓣如飞舞的飘絮,着迷一般地围绕在她的身侧,如有花妖助力一般。落下时,也不肯离开她的脚尖。
她抱着一簇淡紫色的花,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笑容依旧带着鲜嫩的唇脂,但大约因为日光比灯烛更加明亮,故而也在她身上渡上一层晶莹的辉光。
“杀生丸。”
“……”
微风如渐起的歌调,在此刻徐徐入场,扬起了她美丽的长发。
“杀生丸,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女人吗?”
“……”
他没有移开目光,却想这一切,都该只是幻觉才对。
“一定觉得不像吧。但是,如果四魂之玉不在的话……我就能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了。”
“……”
然后,她笑着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块圆润的玉石。
他想,这话该是对犬夜叉说的才对。
但是她念出的,却又是他的名字。
“杀生丸……”
他咽下了那一点松动,道:“四魂之玉……我不需要。”
她的眼神零落下来,指尖微微回缩,这瞬间的动作也恰到好处地落进了他的眼底。
“你可以将它摧毁。但是,若你不要的话……我就会死。”
那被他咽下的松动死灰复燃,生出了更多动摇他的因果出来。
“为什么会死?”
她收敛了自己的光华,化为一声婉转的叹息。
“这世间的生命,有太多的贪念。我贪念平凡,犬夜叉贪念四魂之玉,花贪念绚丽,树贪念长生……有善的贪念,也有恶的贪念。因为有这些贪念的存在,我这样一个守护着四魂之玉的巫女,才无法得到善终。”
“你可以选择不当守护巫女。”
她抬了眼:“是吗?那么杀生丸,你又可以不再追逐你父亲的足步吗?”
“……”
“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一旦认定的事,是很难更改的,”树下的桔梗神色落寞地低垂着眼,纤长的素手抚弄着怀中的繁花,温柔而轻缓,像抚摸刚出生的婴孩,“我已行在这条道路上,却仍然怀着卑鄙而微小的希望,希望能等到一个契机,将我从这条路上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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