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擎安睚眦欲裂,挣扎欲起。
闻祁站立不动,笑看着床上的枯朽的老人垂死挣扎。
噗地一声,闻擎安吐出一口血,重重跌回床上,瞳孔呆滞地望着闻祁,缓缓放大。
闻祁漠然看着闻擎安胸口的呼吸彻底消失,这才转身出去。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让时榆很快陷入睡乡。
迷迷糊糊中,忽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摩挲自己的脸庞,空气里隐隐约约弥散着淡淡白檀的香气。
时榆眼睫轻轻一颤,并没有睁开眼睛。
略微冰凉的指骨沿着她的鬓边,很是轻柔的摩挲,仿佛在碰触一件奇珍异宝,小心翼翼。
半晌后,床边响起轻微的窸窣声,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时榆才睁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帐顶发呆。
景和二十七年秋,朝廷宣召天下,正式立皇三子慎王闻祁为太子。
朝中和民间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在天下人眼里,皇帝就剩下闻祁这一个儿子,太子之位也自是非他莫属。
但自从皇帝病重后,慎王监理国政以来,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民间颇得声望。因此闻祁被立为太子后,举国欢庆,不亚于新帝登基。
闻祁以太子之身监理国政后,开始以雷厉手段除宦官、压奸臣,火速清理朝中皇帝和太后旧党,大力提拔寒门之士入朝。
一时间,原本浑浊的朝廷变得清正不少。
与此同时,闻祁还大刀阔斧改革民生。
尤其在财政上,减免赋税,再以江南之力,帮扶修建黄河水患,不仅弥补了国库亏空之短,还救了黄河一带万民于水火,因此越发深得民心所向。
这一翻兴师动众下来,转眼就是大半年。
东宫。
时榆双腿恢复得不错,经常和小喜在御苑里散步。
闻祁被册封太子,自然要入主东宫,时榆她们也跟着搬进了东宫。
这半年来,闻祁几乎日日在勤政殿里处理公务,鲜少回东宫。
就算回来,也是远远地看她一眼就走,相敬如宾,宛若两个陌路人。
原以为自己当初死遁逃跑被抓回来后,闻祁定会对她折磨一番。
谁知闻祁不仅没有折磨她,反而事事开始让她自己做主,不再强迫她,也没有追究和她和萧贺川联合设计他,并逃跑的事情。
除了往她身边派了青芜,并未对她做任何限制,连她在东宫行走也是畅通无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东宫里没有其他人,除了青芜和小喜跟着,偌大的东宫就像只有她们三个人似的。
好在大黄也在,她还能时常在东宫里遛遛大黄。
这日,时榆正在用膳,忽听门外有人齐声道:“太子殿下。”
时榆愕然,放下碗筷起身。
很快,门外人影一晃,一身明黄蟒袍的闻祁踏步走进来。
这时自时榆回到长安后,第一次近距离地见闻祁,他似乎消瘦不少,越发显得挺拔如修竹,贵气矜然。
时榆行礼:“参见太子……”
手臂忽被人搀扶住,时榆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闻祁柔声道:“不必行这些虚礼。”
时榆怔愣。
闻祁扶她坐下。
时榆道:“我的腿已经好了。”
闻祁道:“孤知道。”
他不仅知道她的腿好了,还知道她心里开始在乎他了。
这半年来,他明里暗里见过她无数次。
起初每次靠近她时,心都会同如刀绞,叫人难以忍受。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心痛的程度开始慢慢减轻。
如今一靠近她,虽然还是会心痛,但已经完全可以忍受。
“今日十五,宫外有花灯节,你闷在宫中已久,可想出去赏花灯?”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仔细听似带着几分恳求,几分期待。
时榆心下一动,忽然想起小喜同她说,当初误以为她溺水身亡时,闻祁重伤之下,悲痛欲绝的事情。
终是软了几分,点头道:“好。”
在长安这些年,时榆还从未真正逛过长安城的花灯节。
起初她蛰伏在慎王府,一心只想报仇,加上身份原因无法随意外出,她并未逛过花灯节。
后来她又一心帮闻祁找回记忆,根本无心逛花灯节。
这些年不是画地为牢,就是被困在王府里,没有一日真正自由过。
如今她虽依旧在闻祁身边,但与他并肩走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知为何,竟有一股似曾相识的轻松。
街上人来人往,人马喧阗,闻祁似怕她被人撞着,走在外侧护着她,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行至一处灯摊,时榆忽然停步,望着摊架上高高挂着的一个兔子灯。
长安城的兔子灯做的很是精巧,栩栩如生,和云来镇的大不同。
摊主见她驻足凝望,笑着将兔子灯取下,对时榆道:“夫人眼光真好,这盏兔子灯内设机关,拨动不仅可以亮灯,还可以奔跑,当真动如突兔,不如让您相公给您买一盏?”
时榆脸一红,下意识地想解释,手忽地被人拉住,闻祁笑着对摊主道:“我夫人害羞,这盏灯我买了。”说着,丢给摊主一枚金叶子。
摊主捧着金叶子为难道:“小的微薄营生,恐怕没零钱找。”
闻祁长臂伸过去,取过兔子灯道:“不必找了。”
时榆听着闻祁那声“夫人”,想起如今她和闻祁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心下微顿。
她没有挣脱闻祁的手,闻祁却抓得更紧了,生怕她反悔一般。
时榆一愣,隐隐间,她感觉闻祁的手似在轻轻颤抖。
行到河边后,闻祁才放开她的手,转身将兔子灯递给她,目光深深注视着她:“阿榆,兔子灯我找回来了,你再给我一次保护她的机会,好不好?”
千灯映照下,闻祁面含微笑,静静注视着她,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不,这明明是当初阿初在云来镇花灯下,望着她的目光。
周遭欢声笑语褪去,闻祁的心跳在等待中砰砰作响。
曾今,他也这般赤诚地想要守护这个女人,但那时他像个废物一样只能坐在轮椅上,就算目睹时榆被人调戏,他也只能躲在门后咬牙切齿。
哪怕被人找上门来欺辱,他也只能匍匐在别人的脚底下无能无力。
所以恢复记忆后,他一度厌恶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连带着厌恶那个废物一样的阿初所珍视的一切。
每当看到时榆这张脸,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懦弱无能的阿初,似乎只有将阿初忘记,他才能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上,才能忘记那段不堪的过去。
他高高在上的决定时榆的命运,一心只想将时榆留在身边。
却从未去想自己为何一心想要将时榆留在身边,潜意识里以为那是阿初的执念。
直到那次以为时榆命丧黄泉,突然间,他连活下去的底气,都似乎跟着时榆一起离开了,他才知道,原来想留住时榆,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是他自己的执念。
时榆,远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她的后果。
时榆看着兔子灯,迟疑未接。
闻祁紧张地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附近的桥头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
“你们说太子殿下为何迟迟不肯选妃?”
二人齐齐一震。
时榆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衣着华美的少女,正从对面的桥头头走过来,一面含笑议论着什么。
似见桥上无人,她们并未刻意放低声音,时榆很快听清楚她们是在谈论闻祁。
随着她们走上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楚。
其中一女子道:“你们忘了,太子殿下原是被陛下赐过婚的,只是那谭家女妒心大发,还没过门就对太子的爱妾下手,导致那爱妾溺水身亡。”
黄衣女子抢言道:“这个我也知道,据说太子一怒之下竟将谭家女下了大牢,紧接着谭家攀附逆党,意图造反,被太子以雷霆手段抄家灭了满门。”
绿衣女子感叹道:“啧啧,也不知道太子的那名爱妾是何等模样,竟然迷得太子殿下五迷三道的。”
黄衣女子道:“估摸着是狐精转世,不然哪来的大的本事,能迷得素来贤名的太子殿下神魂颠倒。”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
时榆他们就站在桥后的阴影里,一时不查很难注意到他们。
她心里想着谭玉秋竟因她的“死”被闻祁灭了满门的事情,一抬头,正好瞧见闻祁脸色阴沉地盯着桥头那几个追闹的女子。
她突然伸手,一把抓过闻祁手中的兔子灯。
闻祁回过神,低头看她。
时榆不想因为一次偷听,牵连到那几个无辜的女子,便拉着闻祁的手就走,想要走远一点。
闻祁任由时榆拉着他挤入人群,目光紧盯着时榆握着兔子灯的手。
片刻后,他抬手不由得扶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明显感觉疼痛在减弱。
景和二十八年春,崇帝闻擎安驾崩,太子闻祁登基称帝,年号泰安。
次日,一道立后圣旨,被内务府恭恭敬敬送到时榆面前。
时榆以为自己在做梦,反复问宣旨的公公是不是弄错了,那公公眉开眼笑的再三保证,是陛下亲自拟的圣旨,不会有错。
与此同时,勤政殿里吵得不可开交,皆是不同意闻祁立一个村野孤女为后。
闻祁待他们吵完,冷声询问不立时榆,那该立谁为后?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人人脸上显现跃跃欲试之色,都想推荐自家女儿或与自家裙带相连之女。
闻祁却道:“想必各位爱卿也听说过,谭家是因何而灭的?”
众臣闻言,齐齐色变。
当初谭家女儿还未过门就对慎王爱妾下手,导致那名爱妾命丧湖底。慎王完全不顾赐婚之名,将谭玉秋丢进大牢。后来没过多久,谭家参与谋逆之争,被陛下下旨抄家灭门。
彼时陛下已病重,旨意定然是还是慎王的闻祁下的。
他在还是王爷时,就能将位高权重的左丞相拉下马,何况如今身居九五之尊。
听说他要立的这个时榆,便是当初没死成的爱妾,若是谁再敢拦下去,下场可想而知。
最后,自是以朝臣们齐齐恭贺陛下立后告一段落。
时榆的寝宫摆满了册封皇后仪式之物。
时榆坐在宝座上,手里捏着立后的圣旨发着呆,犹自不肯相信闻祁竟然会立她为皇后。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闻祁同意,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天下百姓也不会同意,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孤女贵为一国之母的。
正兀自质疑中,门外一阵窸窣声,时榆抬眸望去,只见一道明黄身影踏进殿内。
时榆一惊,忙起身,刚要迎上去。
闻祁却大步迎上她。
距离一近,时榆立即从闻祁身上嗅见一股酒香之气。
愕然道:“你喝酒了?”
话音刚落,手腕被五根滚烫的指骨抓住,闻祁似是站立不稳,一个转身跌坐在宝座里,连带着时榆也跟着跌坐下去。
只不过时榆这回是坐在他腿上。
时榆急欲起身,却被闻祁双手一把扣住腰眼,时榆自来怕痒,尤其是腰眼,只要被扣住,全身顿时无力。
这是只有阿初知道的秘密。
时榆登时软弱无力地扑倒在闻祁身上,鼻端全是白檀的香气,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眼下春暖花开,衣衫轻薄,时榆一身茜纱长裙,叠着闻祁华丽蟠龙袍裾,双腿无力地垂在闻祁的腿侧。
闻祁炙热的呼吸喷薄在时榆的脸上,酒香浓郁,滚烫的手抓起时榆的脚踝,轻轻摩挲着刚愈合的伤口,咬耳低问:“阿榆,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从前?”
他目光迷离,语气受伤,显然喝酒不少。
时榆从未见过闻祁喝酒的模样,更未见他喝醉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起身想要跳下,闻祁却将她往怀中一捞,拉过她的手摁在自己砰砰跳动的胸口上,凤目破碎,眼梢薄红,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离开了?”
他指的是用情蛊留下她的手段。
时榆无言以对。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心甘情愿留下,到底是因为闻祁体内的情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醉了。”
闻祁抓起时榆放在宝座上的圣旨抖开,豪气干云道:“我没醉,我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阿榆。”
时榆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闻祁凑过来,凤目潋滟多情。
时榆心跳加快,脑袋乱的很,正天人交战时,胸口一沉,闻祁竟醉倒在她身上,昏睡了过去。
时榆见状,哭笑不得。
就这样,时榆被册立为皇后,择日举行大典。
只是历朝历代册封皇后,都是在原有太子妃,或者已娶妻的前提下,如今她的身份既不是闻祁的妾,也不是闻祁的妻。
是以虽有了旨意,但正式成为皇后前,还得闻祁以天子之身,正式迎娶时榆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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