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祁抱着时榆大踏步走到桌旁放下,大夫二话不说,赶忙半跪在地,检视时榆双足,显然是有人提前告知了大夫,她受伤部位。
片刻后,大夫放下时榆双足,向闻祁禀道:“回公子,这位姑娘双足足筋已断,需要先接好足筋,再缝合,方能痊愈。”
闻祁目光一闪。
有一瞬间,他竟希望时榆的足筋永远不要接上,这样她就再也没法从他身边逃走。
闭了闭眼,他道:“接。”
大夫迟疑道:“只是足筋已断之久,需得立马接上,耽搁不得,若是上麻沸散怕是来不及……”言下之意,时榆的足筋来不及用麻沸散,必须马上接上,否则就废了。
闻祁转眸斜了时榆一眼,时榆早已疼得薄汗染鬓,秀眉轻拧。
他原想奚落她两句,见她强忍痛楚,心里一软,道:“你且问她自己如何选择?”
时榆抢言道:“接!我受得住。”
大夫也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器具。
没有麻沸散,时榆得生生忍受着大夫用镊子,将她断裂的两根脚筋扯出来,再用针线缝合,再将外面破裂的皮□□合的痛楚。
很快,汗水湿透了她的发丝和衣衫。
她死死地咬住唇瓣,双手攥着衣衫,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闻祁见了,紧握住的拳心一松,起身走过去,略带强迫地掰过时榆的脸,轻轻摁进怀里,声音是硬邦邦的低柔:“别看,很快就好。”
时榆一怔,脸颊贴在闻祁身上,
鼻尖萦绕着得全是衣襟上熟悉的白檀香气。
也不知是注意力被引开,还是拢住自己身体的臂膀给了她力量,伤口竟没那么疼了。
接上脚筋,缝合伤口,包扎完毕,已是一个时辰后。
时榆颤颤巍巍地歪在闻祁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半分力气也无。
大夫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头一个月最关键,姑娘足筋受不得一点力,所以千万不能下地走动,到第二个月才可适当走动,第三个月时便可复健,复健得好的话,一百天后便能恢复如常。”
闻祁看了一眼崔七。
崔七上前,领着大夫恭敬退下。
客房里登时陷入寂静中。
时榆见闻祁不动也不说话,一颗心不由得又忐忑起来,缓缓坐正。
以闻祁的脾气,这次被抓回来,只怕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也难解心头之恨吧。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迹,那时大夫给她处理足上伤口流下的,旁边是闻祁的金纹黑皮靴,靴面的金纹线上染了红点,应该是她的血不小心溅上去的。
他就那样站着任由她的血溅上去?
“怎么?怕了?”闻祁冷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时榆心虚,不敢接话。
黑皮靴一转,闻祁回到座位上。
闻祁瞅着对面那个恨不得将头埋进桌下的女人,心里一直来气,她就这么不想见自己?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时榆就没有正眼瞧过他。
她看萧贺川的眼神可不是这样的,他在外面看得分明,她看萧贺川时满眼都是他。
一想到这里,闻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着,不停地绞着,痛不欲生。
他握了握手,手心里还残留着时榆发间的香汗,她方才贴在自己身上,瑟缩颤抖得像棵柔弱无力的菟丝草,似乎只有依赖着他才能活下去。
那一瞬间,他竟希望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她就能永远攀附着他,永远也离不开他。
可事实上,是他离不开她。
忽听哒的一声轻响,好像闻祁往桌上放了什么东西。
时榆余光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只见闻祁放在桌上的,是一个褐色的小葫芦宝瓶。
闻祁取过水杯倒水,拿起小葫芦宝瓶打开,往杯子里倒了点什么东西,然后推到她面前,道:“喝下去。”
时榆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怕我下毒?”闻祁怒极反笑,虽是笑着,眼里却似含着若有若无的悲伤。
片刻后,他敛色道:“我给你一个选择,你若敢喝下这东西,我立马放你走。”
时榆神情一振:“此话当真?”
闻祁不答,薄唇紧抿,静静注视着她,眼里的悲伤似要漫出来。
时榆不曾在他身上看过这么悲伤的眼神,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看了看桌上的水杯,一把捞过水杯骨碌碌饮完。
如今再落到闻祁手里,是死是活,确实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她早就累了。
有毒无毒,随意吧。
闻祁定定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等了半晌,时榆并没等来任何不适,反而见闻祁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时榆惊诧。
喝毒药的那个是她才对吧?
闻祁忽然捂住胸口,五指成爪,像是也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撑在桌沿上的左手攒得指骨泛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难道是断魂霜的毒发作了?
转念一想不对,断魂霜的毒诸葛追说过已解。
为什么她喝下那杯东西后,闻祁会突然有反应?
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她颤声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闻祁喘着粗气,艰难抬头,双眼不知何时布满了血色,猩红骇人,哑声道:“情……蛊。”
时榆蓦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闻祁。
“你,你疯了?!”
情蛊是苗疆人专门给心上人种的一种霸道蛊虫。之所以霸道,是因为情蛊需要二人全心全意相待,方能相安无事。
如果下蛊方有情,受蛊方无情,那么下蛊之人便会日日受噬心之痛。此时一旦受蛊方离开一定距离,下蛊方必死无疑。
要想解了此蛊,只有受蛊房彻底爱上下蛊方,下蛊方才能活命。
瞧闻祁这情状,显然早已用精血喂过雌雄双蛊,将雄蛊种入体内,变成了下蛊方。
闻祁盯着她反笑道:“你,才……知道。”
噬心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许是他之前中过断魂霜的毒,一时还能支持得住,只是说话显得难以为继。
时榆看着闻祁如此痛苦地隐忍着情蛊噬心,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既震惊又复杂。
他竟给自己下了情蛊——
情蛊与她而言并无多大伤害,但对闻祁来说,却是十分危险的东西。
如果她狠心离开,闻祁必死无疑。
他这是在赌她舍不得让他死?
闻祁眼里渐渐漫出一层悲凉来,唇角嘲讽地勾了勾。
给他蛊的人说过,心痛的程度代表受蛊方对自己爱意的感知。
然,他心口如此之痛,犹如万箭穿心……
可见,她对他绝情。
可即使如此,她连小喜的性命也舍不得连累,那能否怜他伤?怜他死?
他强撑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榆,仿佛是在强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尊严,道:“你走吧。”
时榆沉默。
良久后,她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
毅然转身。
闻祁目送着那道倩影走向门口,嘴角勾扯一抹自嘲的笑意,笑着笑着眼睛模糊起来,心口痛得翻江倒海,搅动腥甜直涌。
很快,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眼前天旋地转。
那道倩影横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最后彻底消失在门外。
时榆听见身后稀里哗啦的声音,脚步顿住。
最终叹了一口气。
闻祁赌对了。
她确实舍不得他死。
第51章 章51 结局
时榆回到屋内, 唤来崔七,让将闻祁扶出去。
崔七欲言又止地看着时榆,时榆知道他想问什么, 道:“噬心之痛无药可解, 只有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方能缓解,现在你让他离我远点, 一会儿你让长丰进来, 我写一个方子,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噬心之痛。”
崔七这才将闻祁扶到对面的房间里歇息。
这一夜, 时榆思绪纷扰, 辗转难眠。
翌日,青芜走进来,手里端着洗漱用具。
时榆也不问什么,在青芜的伺候下洗了漱。
不多久, 长丰推着一个轮椅走进来, 道:“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说着,冲青芜点了下头。
青芜会意,上前抱她坐上轮椅,和长丰一起抬她下楼。
客栈门外停着两辆马车,青芜将她从轮椅上打横抱起上了马车。
马车很是宽大,里面特意铺了被褥。
青芜放下她,就在马车里守着。
不一会儿,马车启动。
时榆猜想, 他们八成是带着自己回长安,闻祁应该就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上。
这么急着赶回长安,怕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她知道就算问青芜, 青芜也不会告诉她,干脆躺下睡觉。
昨夜彻夜未眠,马车一路颠簸,晃晃悠悠中时榆很快入睡。
一觉醒来,马车还在行进。
时榆见青芜屈起一膝,横坐在马车前面,正好挡住了出口,她手里笔直地拄着一柄带乌皮鞘的单刀,背靠车厢,闭目小憩。
时榆撑坐起身,撩起车帘向外望了一眼,天色竟已大黑。
等时榆放下车帘时,青芜已经睁开眼,不知从哪里拧出一个提盒,从里面端出两份糕点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再行半个时辰便能到驿站,姑娘先用些点心垫垫。”
时榆道了谢,拣了一块小方糕吃。
但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一块便罢。
半个时辰后,马车果然停下。
青芜将她抱下马车,长丰已在外面等候,二人照旧将她放在轮椅上抬进驿站。
时榆看了一眼前头的那辆马车,马车被人牵着向驿站后院走,并未瞧见闻祁的身影。
一连多日,他们夜宿驿站,白日赶路,时榆竟再未见过闻祁一面。
闻祁种下情蛊,若不想日日受那噬心之痛,便要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却又不能离她太远,否则会有性命之危。
闻祁应该是故意对她避而不见。
这样也好,免得见了徒增尴尬。
十日后,马车外面忽闻热闹非凡之声。
时榆撩起车帘一看,他们一行人已过盛德门,进入长安。
宽大的朱雀大街笔直延伸出去,尽头便是巍峨高耸的皇城大门,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喧噪,一派繁华景象。
她还是回来了。
只是此番重回长安,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正在她愣神之际,忽然发现大街上,东一队,西一队,不少南衙卫的官兵在沿街巡逻,表情甚是严肃。
时榆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不由得回想起萧贺川他们说起,那日她上岸离开后,闻祁很快赶来跳入水中救她,但水中早已埋伏好皇帝的人。
他们在水中用毒箭伤了闻祁,却没想到闻祁大难不死。
这次他们能顺利回到长安,街上又有南衙卫戒严,想来还是闻祁占了上风。
马车未做停留,进城后径直回到慎王府。
青芜抱她下马车,坐到轮椅上,时榆才发现门口听着的马车只有她这一辆。
她本想问青芜闻祁去了哪儿?
想了想,又忍住。
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过问闻祁的事情。
回到慎王府后,青芜并没有推她回沁园,而是回到沁园隔壁的小院。
小喜早已在院中等候,见了她忙不迭迎上来。
原是想从青芜手中接过轮椅,但青芜淡淡看了小喜一眼,没有让身的意思,显然以后伺候时榆的事情以她为主。
小喜缩回手退到一旁。
时榆见阶梯一侧,已经被人钉上木板,轮椅可以直接推上去,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
时榆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被软禁在王府里的日子,可是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灯红通明的乾德殿中,萧贺川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龙塌前,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已是半死不活。
闻擎安躺在龙塌上,面色死灰,凹陷的双眼里瞪着不远处站着的闻祁,射出怨毒的火焰,使劲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张嘴想要说什么。
然挣得满脸通红,却也只能发出“啊……啊啊……”斯嘎的声音。
闻祁也不废话,直接从一旁的太监手里取过拟好的太子诏书,大步走到床边,拉起闻擎安的手指在圣旨上摁下去。
闻擎安双目暴突地盯着闻祁手里的圣旨,上面只需加盖皇帝印玺,闻祁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闻擎安显然不服。
闻祁将圣旨随手往崔七手里一抛,俯身冷然道:“你当我稀罕这太子之位?就是你这皇位,我想要也是唾手可得。之所以留着你,不过是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害怕的,忌惮的一切,是如何被我一步步实现的!”
闻擎安瞪着闻祁直喘气,恨得咬牙切齿,气怒攻心下,呕了一口黑血出来。
他日日受断魂霜的折磨,早已是生不如死,之所以还苟活着,就是想扶立私生子即位,谁知到头来竟还是功亏于溃,叫他怎能不恨?
闻祁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替闻擎安擦拭着下颚的血迹,唇角微勾,语气温柔:“父皇,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好看看儿臣,是怎么让这天下海晏河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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