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祁笑容僵住,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慢慢裂开
片刻后,大手一挥,将搁在一旁的空碗扫在地上。
咔嚓一声,空碗碎成几瓣。
闻祁暴起,一把拽过崔七的衣领,将他拧到跟前,一向镇定自若的眼眸此刻布满红血丝,死死地盯着崔七,大声喝道:“胡说八道!阿榆还等着嫁给我,她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又怎么会死……”
崔伯和诸葛追已经闻声闯进来,听见闻祁的话二人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诸葛追抢着上前取出银针就要给闻祁下针。
闻祁一把推开崔七,,转而扣住诸葛追的手腕,点漆的眸子紧盯着诸葛追问:“你骗我的对不对?阿榆没死。”
诸葛追的手腕被他那么一拿,好似铁钳扎进肉里,疼得五指不自觉地张开,银针落在地上。
他对上闻祈的眼睛,见他双眸猩红如血,宛若着魔,只要他的回答不是闻祈想要的答案,似乎闻祈就能吃了他一样。
诸葛追只好强笑着点头道:“她很好,你不用担心,只是她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说是等你身体养好了才能去见她。”
闻祁这才放开手,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跌跌后退到床边坐下,虎口掐着额角,似乎有些痛苦。
过了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神色已然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望着诸葛追笑道:“你说的对,等我好了再去见她,她一向担心我的身体,见我这幅模样怕是又该生气了。”
说完,竟乖顺地躺下。
诸葛追见闻祁如此听话,知道这是人受到巨大打击,后出现的神智错乱,心里只觉一阵酸涩,闻祈曾是那般骄傲的人啊,万万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女人,变成这幅模样。
他在闻祈身上昏睡穴上落了几针。
屋中很快恢复寂静。
诸葛追、崔七、崔伯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了巨大的隐忧。
又过几日,闻祁再次醒来,这次他身子恢复得已经能下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脸颊也消瘦得凹下去几分。
诸葛追、崔七、崔伯、长丰俱是担忧地看着他。
闻祁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膝头,目光微微呆滞,过了好半晌,才道:“她停在哪儿?”
众人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跟着提起。
此前他们还以为王爷因为受刺激过度,得了失心疯,不肯面对时姑娘的死。如今听他问起“时姑娘停在哪儿”,看来神志已经恢复。
只是他们又怕闻祁见时姑娘,毕竟时姑娘那模样任谁瞧了都受不了,尤其闻祁现在还受着重伤,再也经不起任何情绪波动,他们怕闻祁见了,徒增伤悲,牵动病情。
崔伯轻声道:“时姑娘遗体已经被安置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闻祁唰地一记眼刀扫过来,阴沉沉地盯着崔伯,继续问道:“她在哪儿?”
崔伯心头一凛,他是看着王爷长大的,可以说如亲如父,这还是第一次被王爷用这样冷戾的眼神盯着,显然是动了真气。
他原是想着王爷的伤好不容易才见好,还是先不要见时姑娘遗体为妙,瞧他这架势,恐怕不看上一眼是不会死心的,崔伯暗暗叹息,道:“在冰窖。”
正值仲夏,天气炎热,时榆的尸首原本已在水中泡得面目全非,为了保存遗体,崔伯早已命人将遗体存放在后院的冰窖里,以防遗体继续腐烂。
冰窖门外。
崔伯心知这种时候,陪去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只让崔七陪着闻祁下窖,他们则在外面守候。
崔七跟着闻祁,甫一下窖,便觉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其中还掺杂着一股若有若无腐朽腥臭气息。
越走进深处,腥臭气息越浓郁,直搅得人胃中想作呕。
崔七闭气不敢大口呼吸,忧心忡忡地瞧了闻祁的背影一眼。
闻祁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也十分沉稳,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崔七稍稍松下一口气。
很快,他们看见了冰床,晶莹透亮的冰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身着石榴裙,脸覆白绢。
闻祁猛地顿住脚步,呆呆地看着那人。
崔七想起时姑娘被打捞上来时,全身浮肿,肿大如球,面目早已全非,甚是可怖,这才命人在时姑娘脸上搭了一块帕子。
如今已过了两旬,虽有冰窖防腐,但毕竟尸身毁损严重,只怕眼下更加惨不忍睹。
他怕王爷看了再受打击,小声劝道:“王爷,远远看一眼罢了。”
闻祁犹若未闻,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冰床旁边。
崔七不敢跟得太近,退到一旁守着。
闻祁的目光从时榆的头发上慢慢横扫而过,落在她的鞋袜上。
又从脚上慢慢地回扫到她的头上,满头珠翠已然不见,发髻也已凌乱。
与此同时,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那日时榆穿着这身衣裙,在他面前巧笑嫣然的样子。
心里忽地一阵刺痛,顿时生出巨大的自责和后悔来。
他当时就该陪她一起去的。
不,他就不该让她去赴约,不该想着先处理好政事,不该松开她的手,更不该放任那些女人接近她……
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都是他不好。
心口一阵阵绞痛,翻江倒海,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强忍着心痛缓缓抬起手,颤抖着向时榆的脸伸去,伸到一半倏然握拳顿住。
咬了咬牙,迅速捏住帕子的一角,
屏住呼吸,慢慢揭开。
绢帕下,慢慢露出一张苍白难辨的肿脸。
触目惊心。
崔七一直留意着闻祁的神色,见他面色一变,突然一口鲜血吐在地上,立即一个纵身奔过去,搀扶住闻祁。
“王爷!”
闻祁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迸,耳朵也跟着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再抬眼时,双目已然通红。
他就着崔七的手,缓缓借力站起,目光死死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却不知自己的脸色,比那张面目全非的脸还要惨白。
他抬手再次摸向时榆的脸,与其说脸,倒不如说是个被泡发的大水球,五官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崔七眼见王爷的手就要碰上去,连忙拽住他阻止道:
“王爷,不可!时姑娘她,她……您让她安息吧。”
闻祁忽然扭头,一把挥开崔七的手,狠狠瞪视他一眼:“滚!”
崔七被那一掌推得后退两步,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闻祁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指尖转而落在时榆的右侧耳廓上,似是是想翻开时榆的耳朵看一眼。
然耳廓冰冻之下僵硬无比,掰动不得,再一用力,就会碎掉。
闻祁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跟着碎掉了,恨不得跟她一起躺下,再也不想醒来。
他闭上眼睛,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片刻后,睁开眼睛,低下头去。
崔七见状,大惊失色,以为王爷要做什么有失心智之事,心中又急又惊又怕,却不敢再阻拦,只好侧身背对着闻祁。
片刻后,却听闻祁语气激动地说了句“没有,没有,不是她,不是她……”
崔七见闻祁神情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癫狂,还以为他是大受打击,神志再次失常,不由得心焦彷徨,想要出门去喊诸葛追进来。
却听闻祁忽然站起来转身问他:“小喜在哪儿?”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竟又恢复到如常的冷静。
崔七心中混乱至极,下意识回道:“在,在府上。”
闻祁沉声道:“去带她过来。”
“是。”
崔七领命,很快就带着小喜返回冰窖中。
长丰正在向闻祁禀报:“据谭姑娘交代,时姑娘一上船就同她们针锋相对,最后自己跳上栏杆。”
“其他人如何说?”
“属下已问过船上其他人,她们说是时姑娘先惹怒谭姑娘,谭姑娘本欲拉人教训时姑娘,谁知时姑娘自己跳上栏杆背对着湖面威胁谭姑娘,还说谭姑娘敢动她她就跳下去,谭姑娘放话说有本事就跳,谁知时姑娘竟真得往后倒下去了……”
闻祁沉默了。
崔七立即带着小喜入内。
闻祁依旧站在冰床前,目光始终盯着时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小喜忍不住向冰床上匆忙瞄了一眼。
只一眼,鼻头瞬间酸胀,她强忍着泪水,瑟缩着低头伏地跪拜。
“奴婢参见王爷。”
闻祁望向她,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小喜以为闻祁在指责她没照顾好时榆,导致时榆命丧水中,这些时日她本就因此事自责不已,听见闻祁兴师问罪,只想以死谢罪,哽咽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没照顾好榆姐姐,请王爷责罚。”
闻祁面无表情道:“你当时为何没有跟着上船?”
长丰已经向他汇报过,上船的只有时榆一个人,那日小喜原是陪着她一起的,临上船时不知时榆对小喜说了什么,小喜忽然离开,时榆独自上船。
不久后船就出发了,并未等小喜。
小喜道:“本是要一起上船的,只是榆姐姐突然说想吃香栗,就让我回去买一些,谁知等奴婢回去时船已经开了。”
闻祁忽然将绢帕扔在冰床之人的脸上,脸上神情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这不是她。”
时榆耳廓后长着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胎记,因为长在耳廓背面,是以不留神很难发现,闻祁还是有次在同时榆温存过后意外发现。
当时只觉得这胎记生得好生隐蔽,并未放在心上。
但眼前这具尸首耳廓背后却没有任何胎记。
联想起她近日来的乖巧和言行举止,闻祁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时榆根本没有死,这具尸首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死心,一直暗中计划着逃离他。
这次竟这样欺骗他!
许是不想连累小喜死在水里,这才临上船前支开小喜,再故意挑衅船上贵女,上演一出被逼下水而亡的好戏。
“好,很好!”想到这里,闻祁怒极反笑,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被他硬生生咽下,却还是溢出一丝出来。
崔七和长丰见状,面色骇然,齐齐惊呼:“王爷!”
闻祁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神色冷下去,沉声道:“去查,当时停留在东陵湖附近的车马都有谁家的?”
长丰和崔七很快反应过来,时姑娘自幼生长在河边,从小会水,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被水淹死。
王爷既然说这具尸首不是时姑娘的,那就说明时姑娘没死。
如果时姑娘没死,定是乘乱上了岸。
但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只有可能是藏在马车上脱身。
想通这一关节,二人心头一振,不由得又惊又喜。
时姑娘还活着那就太好了,只要时姑娘还活着,王爷就还有希望。
这段时日看着王爷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们生怕王爷撑不下去。
“是!”二人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后,崔七忽然停下,转身又道:“王爷,水中那些刺客有两个被我们活捉在手,拒他们交代,指使他们行刺王爷的是,是宫里的意思……”
闻祁神色淡淡道:“知道了。”
第49章 章49 利用
沁园。
闻祁站在廊下, 目光落在角落里绿叶葳蕤的紫藤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根光滑的桃木流云簪。
这是在时榆的妆奁里发现的。
她果真狠心,走得一干二净, 连一点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不想带走。
近来他总是频频想起在云来镇的事情,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选择离开,那么此时的他们应该过得很安稳的日子吧。
或许时榆也在镇上开了一家医馆, 早上出门, 傍晚归来,二人同坐紫藤花下, 看月升日落。
似乎做阿初也没有什么不好。
月洞门外脚步声起, 闻祁回过神来,收起木簪。
崔七快步进来禀报:“王爷,停在东陵湖的马车都查出来了,有两三辆查不出身份, 但其中有一辆有人看见马车的车彀上雕刻着八瓣莲花。”
八瓣莲花是江南首富萧家的商徽。
闻祁蹙眉, 眸光锐利:“萧贺川?”
崔七点头:“正是,只是关于这个萧贺川的身份,我们还查到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说着,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闻祁。
闻祁接过打开。
片刻后冷笑一声,挑眉道:“难怪老东西躺在床上也要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原来如此。”
扬州。
自从来到扬州后,萧贺川每天都陪着时榆游山玩水,但时榆心里总感隐隐不安,生怕闻祁追上来, 因此不敢开怀游玩。
萧贺川却道她每日戴着人皮面具,就算闻祁站在面前也未必能认出她。
她一想也是,这才将心放下。
不过她在扬州逗留已久, 也是时候离开了。
这日,她正欲找萧贺川告辞,去找他房里却没人,问下人说是一早出门去了。
时榆本打算立即动身的,但若不当面找萧贺川告辞甚是冒昧,而且萧贺川帮了她这么久,既然要走不如送一件礼物给他,聊表心意。
于是出门挑选礼物。
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一枚玉佩。
出了商铺,余光意外扫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萧贺川。
他独自一人走进对面的商铺里,神色有些严肃。
时榆抬头看了一眼招牌,是一家酒楼。
难道是要见什么友人?
时榆本不想跟上去的,但想着若能当面告辞,今日便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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