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爽利地将一碗鱼汤喝了个底朝天。
时榆知道长丰是为了闻祁好,所以一点也不介意,还对长丰说:“你放心,以后王爷入口的东西都由我亲自来验,我保证从此以后任何毒都进不了王爷的身体里。”
闻祁抬眼瞥向她,眉宇间的戾气似乎淡去不少。
时榆连忙笑着又舀了一碗递给闻祁。
闻祁皱着眉头嫌弃的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接过去,喝了一口。
甫一入口,闻祁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
忽然想起时榆救下他时,那个茅草屋里家徒四壁,连块肉都没有。
为了给他养病,时榆起初去山里打野味,她挖草药和躲避野兽追捕在行,但打野味不在行,经常空手而归。
后来她就去渤雲河里抓鱼,这个她倒是擅长,铁叉一叉一个准,每次都能提一桶鱼虾回来。
她好像从她娘那里学了一些用药材做调味的本事,做出的鲫鱼汤不仅鲜美可口,还十分有助于恢复元气,可以说是那段贫瘠岁月里最奢侈的味道了。
他可以忘记所有,但这个味道却是刻骨铭心的。
时榆抱着拳,紧张地注视着闻祁,见喝下第一口后愣了下,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才放下。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时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亮晶晶的杏眼凝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味道如何?”
闻祁面无表情道:“太淡。”
时榆怔住。
怎么会太淡呢,味道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样才对。
她双手下意识扒着茶几,语气略有点不甘心地问:“其他的呢?有没有想到别的什么?”
闻祈微微扯唇,不屑道:“我该想起什么吗?”
那段贫贱得连肉都吃不起的日子,被耍得团团转的愚蠢过往,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早该彻底忘掉。
时榆眼里的光灭了,扒在茶几边缘的双手缓缓地落下去。
还是不行吗?
忽然,手被拉住了。
闻祁拉起她的左手,定睛一看,道:“你受伤了?”
时榆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回去,不以为意地说:“没事,一点烫伤而已。”
男主转头看了一眼长丰,长丰立马明白了闻祁的意思,转身去匣子里找来烫伤药递给他。
闻祁接过药膏看向她,淡声道:“手伸过来。”
“还是我自己来吧。”时榆伸手就要去拿闻祁手里的药膏,闻祁一让,没抢到,还被他抓住了手。
时榆往回缩了缩手,没抽开,抬头看向闻祁。
“别动。”
闻祁静静地看着她,清冷的目光里满是警告 。
时榆抿了抿唇,只好放弃挣扎,任由自己的手在闻祁的掌中握着。
冰凉的膏药被闻祁挑在指腹上,沿着受伤的手指轻轻地涂抹着。
明明闻祁的手指也是凉的,可触碰的瞬间她只觉得像是有一簇小火苗,沿着她的指骨肌肤灼烧着她的每一寸敏感的神经,又酥又麻又痒又难耐。
时榆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谁知闻祁擦好之后,竟又低着头对着受伤的手指轻轻吹了起来。
时榆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闻祁。
他是皇子,是王爷,金尊玉贵,从小被人伺候着,怎么会懂烫伤过的手吹一吹就会没那么疼了——
除非,他还记得当初为她烘烤衣裳时,不小心被火燎伤了手时,她拉着他的手一边擦药一边吹的事情。
因为阿娘也是那样对她的,她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被吹过的伤口竟真的就不疼了。
闻祁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丢开时榆的手,身子微微向后靠去,指腹沿着药膏圆润的瓷瓶摩挲了下。
“你怎么——”
“这药拿去。”
闻祁抢先打断时榆的话,将烫伤药咚在桌面上。
见闻祁面色稍显不耐,时榆感觉许是自己想多了,阿娘能做得,照顾闻祁的奶娘未必做不得。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里的失望,伸手去拿药。
即将碰到药膏时,忽然想起什么来,慌忙扯了下袖口,飞快抓过药膏。
闻祁迅速伸手摁住她准备缩回去的手,皱眉问:“手臂又怎么了?”
“没,没什么。”
时榆抽出手,慌忙起身离开。
“站住!”闻祁阴沉道。
时榆顿住脚步,手心紧张地攥了攥。
闻祁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往上一提,轻薄的袖口顿时层层叠叠滑落至肘弯处,露出一节细长的手臂。
白皙的上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齿口,看来十分触目惊心。
夜婆罗到手,断魂霜的解药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出来,但是解断魂霜就必须同时解了蛊毒。
闻祁身上的蛊毒需要用她的血炼制一个天蚕蛊王,再由蛊王将他体内的蛊毒吸出来。
这段时间她被关在小院里思过,闲来无事便开始炼制蛊王。
这些痕迹是炼制天蚕蛊王留下的,长安这边不信蛊术,认为是邪术,所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偷偷炼蛊。
然而闻祁却直接问:“你在炼蛊?”
时榆震惊抬头,死死地盯着闻祁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蛊留下的?”
闻祁凤目一闪。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亲眼见过时榆是如何炼制蛊虫的。
见他不说话,时榆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满眼期待的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闻祁望着眼前这双大大的杏眼,潋滟多情,像托着明月的秋池 。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想护住她眼里的那一轮明月长明。
意识到这个念头时,他心里狠狠一颤,陡然清醒过来。
他竟然会在乎时榆眼里会不会有光?
他一定是疯了,不过一山野孤女,不过几个月的落难时光,竟然能左右他的情绪?
一定是时榆故意引起他的回忆导致的。
他迅速抬手掐住时榆的下颌,那张秀丽的脸颊被他掐得有些变形。
“是本王太过纵容你,以至于让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若再有逾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时榆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冷到脚,心里泄了气。
“知,知道了。”
闻祁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明亮的眼睛不再清澈,雾蒙蒙的黯淡下来。急颤的眼睫似随风飘落的叶,像是离了魂。
明月碎了,碎成了齑粉,瞬间湮灭于无尽的黑暗里。
还是被他亲手碾碎的。
闻祁松开时榆。
时榆跌跌后退了两步。
闻祁转过身去,冷声道:“退下。”。
时榆低头将烫伤药放回在茶几上,从他身旁快速走出去。
“还有——”闻祁转身,看着时榆坍塌的背影,道,“以后不准在本王的府邸炼制那些邪术。”
良久,时榆方道:“好。”
闻祁回到位置上,看了一眼手边的烫伤药,只觉憋闷无比。
“长丰!”
“王爷。”
闻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去挑些补气血的药材送过去。”
第10章 章10 认错
“王爷,赵旭已经按计划升为了校尉,下一步就等着王爷去南衙卫走动了。”
闻祁歪坐在窗边的凉榻上,目光投向窗外。
院子东南角落的紫藤花开了,一串挨着一串,宛若紫色的瀑布,闻祁一时看得出神。
“王爷?”长丰稍稍加重语气。
闻祁微微蹙眉,转头看他。
长丰瞅了瞅被王爷捏在指尖打转了半天的青瓷小药瓶,实在没忍住,道:“要不……属下还是帮王爷送过去吧。”
“……”
闻祁瞪了他一眼:“多事!”
长丰立即眼观鼻,鼻观心。
他家主子心情不好,还是少说话微妙。
闻祁握住青瓷小药瓶,最终将它随手丢弃在坐塌的角落里。
以前是他失忆不自知,如今他恢复记忆,所谋甚大,怎能被一个小小的粗野孤女影响心绪。
“让她最近不必来伺候了。”
*
时榆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匣子里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天蚕蛊,越看越郁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天蚕蛊圆滚滚的头,把它当做闻祈来发泄。
“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炼个蛊而已,犯得着生那么大的气?你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要不是为了解你身上的毒,我犯得着每天受这蛊虫啃噬之苦!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时榆又想起闻祈掐着她下颌时那张冷冰冰的脸,越想越来气:“还警告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不准越界,不准我去伺候……哼!要不是看在阿初的份上你以为我稀罕伺候你!”
天蚕蛊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委屈地缩着头,看着可怜巴巴的。
时榆:“……”
好不容易用精血养了一个多月,戳死了还得再养一个,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她。
啪地一下合上匣子,丢到一旁去。
既然闻祁不想她炼蛊她就不练了,反正备受折磨的又不是她。
等他变回了阿初之后她再继续炼蛊,阿初才不会嫌弃她的这些蛊术。
*
时榆好像又回到了闭门思过的清闲日子。
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脸都养圆润了一圈,连手臂间天蚕蛊留下的齿痕也恢复了不少。
还别说,闲了这么多天竟然把气色给养好了。
只是好些天没见闻祁,也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有,沁园那边始终没有传她回去伺候,想来某位“喜怒无常”还在无常中。
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一年之期说到就到了,还是得想想办法。
对了,闻祁不让她去沁园伺候,可没说不准她出现在他面前啊。
她悄咪咪地爬到院墙边的桂花树上,暗暗观察着沁园里的动静。
只要见闻祁准备出门,就立即溜下树,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沁园门外,整理好自己的衣裙鬓发,再假装路过。
谁知闻祈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完全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一次,两次,三次皆是如此。
时榆算是明白了,闻祁就是不想理她。
她忽然觉得有些没劲。
垂头丧气地回到小院,一抬头发现挨着沁园的围墙上垂下一小片紫藤花,那紫藤花好像是从从沁园的东南角爬过来的。
时榆愣了下,她竟不知沁园里也种了紫藤。
每次看到紫藤,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初,想起他静静地坐在紫藤瀑布下,抬头望着她,凤目里装满柔情,嘴角微微勾起的样子。
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想起那一幕她依旧会心动不已。
如今再见紫藤,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失落。
“榆姐姐,”小喜冷不丁地出现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时榆收回目光,转身进屋。
小喜跟过来问:“榆姐姐,你最近是怎么了?瞧着闷闷不乐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是闷闷不乐,而是茫然。
能尝试的方法她都试了,可闻祁依然无动于衷,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尝试到底有没有用,自己的坚持到底对不对。
时榆看了一眼小喜,小喜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小喜能看清她此时的迷局……
她拉着小喜坐下,斟酌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远房表姐,前不久刚在长安相遇。她跟我说她四年前意外救过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男人的名字叫阿初。”
小喜目光忽地一闪,然后古怪看了她一眼。
时榆只当她是好奇,继续讲道:“在她细心照料下,阿初终于捡回了小命。阿初感念表姐救命之恩就……就以身相许了。婚后呢二人过得十分恩爱,阿初手很巧,也很会照顾人,对表姐也很好……”
她讲了许多她与阿初之间难忘又有趣的过去,连自己的嘴角勾起来都未曾察觉,待她意识到后又赶紧压下。
“总之,阿初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忽然,她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谁知突然有一天阿初失踪了,表姐找了许久都没有阿初的消息,就以为他死了。直到后来她来长安探亲,竟意外地又遇到了阿初,只是阿初已经变得完全不认识她了。”
小喜不解:“为,为什么啊?”
时榆解释道:“因为阿初得了失忆症,把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小喜一惊:“啊?怎么会这样?那,那后来呢?”
“后来啊,表姐好不容易找回阿初,自然是不肯离开他的,只是阿初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想尽办法帮阿初恢复记忆,可还是不能让阿初回想起关于他们过去的一点一滴。”
时榆黯然道:“或许,他们注定了有缘无分,她也不应该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小喜听得入神,闻言立马摆手道:“不是的,她怎么会这么想?她当然不能轻易放弃,要坚持下去啊!”
“……为何?”
小喜眼神坚定道:“虽然我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是失忆前的阿初那么美好,他是值得的。而且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也不希望自己忘记很重要的人。”
像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忽然被拨开,时榆沉思片刻,眼睛一下子亮了。
猛地站起来,振奋地看着小喜,道:“你说得对,阿初值得,他也一定不希望忘记我,他肯定还在等着我”
*
是夜,月如钩,蝉在树上鸣,蛙在丛中叫,给一向静谧的沁园增添了几丝闹意。
时榆提着药包走进沁园,刚踏上台阶,长丰忽然从暗处闪出来,伸手拦住她。
“王爷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时榆晃了晃手中的药包,道:“我给王爷配了适合夏季用的驱寒药。”
“你不能进去,给我吧。”
长丰伸手欲拿,时榆往身后一藏,狡黠道:“这药必须由我亲自送给王爷。”
长丰:“为何?”
“因为这药要配合推筋活络的手法方能见效,你会吗?”
“……”
长丰自然不会。
长丰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确定你要进去?”
“……废话,这还能不确定?”
长丰忽然转身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时榆:“……”
这小子,葫芦卖得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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