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日在饮膳楼被烫到留下的。
直至两人一起入了膳厅,裴妄怀才道,“今日是不是还未擦药?”
少女身上带着独有的轻浅香气,没有半点药香。
他嗅得出。
“想着用过早膳再擦的,”姜今也乖乖点头,在膳桌边坐下。
他亦跟着一起,视线却始终落在她手背的红痕上。
见状,姜今也眯着眼凑到他跟前笑,“阿兄不必担心,已经不疼了。”
她也不傻,若不是不疼,也不会想着等用过膳净了手再擦。
“嗯,”裴妄怀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一旁的陈叔,“开膳吧。”
“是。”
因为昨日完成了计划的一半,且还顺利将裴时渊哄好,今日姜今也的心情格外明媚。
她知晓擎风和擎云大概已经将昨日之事都告诉裴妄怀了,却还是忍不住自己又跟他说了一遍。
末了顺口感慨了句,“阿兄说得对。”
“往后我定擦亮眼睛,不会轻信男人。”
可话音刚一坠地,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心头顿时蔓延开一阵又一阵的窘迫。
不能轻信男人这句话,是裴时渊同她说的。
不是裴妄怀。
她喉间微哽,想要找补,可这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二人。
桂枝紫苏和陈叔都在外头。
晨间风微日暖,除了院子里枝头上偶尔响起的几声鸟叫声之外,周围安静熙和。
裴妄怀想听不到都难。
“阿兄...”
姜今也几乎不敢去看他。
手里的甜粥顿时不香了。
可裴妄怀却是缓缓勾唇一笑,坦然道,“他说的没错。”
“世间男子,确不可轻信。”
“小也需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里没有两样,微沉冷淡。
像是没在生气。
姜今也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刚欲抬眸,就听到他问,“吃饱了吗?给你上药。”
“好,”她乖乖点头,站起身跟着他绕过屏风坐在圈椅上。
裴妄怀朝外唤了声,紫苏拿着小瓷罐入内,交给他之后,复又退下。
屋里再度只剩他们两人。
男人勾住一旁的绣凳拉过来,在她面前坐下。
两条长腿敞着,墨色锦袍熨帖出他腰腿处的肌理,似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可仔细一看,两人之间分明还保持着合理的距离。
并未相碰到。
姜今也不觉有异。
他在垂眸认真擦药,而她在低头看着他给自己擦药。
阿兄的手宽厚而又温暖,麦色手背上青筋微突。
他是武将出身,即使如今任刑部侍郎,这一双大手也已经握掼了刀和剑。
掌心和指腹关节处,皆覆有薄茧。
现下擦药这般轻轻摩挲,会带起些许痒意。
姜今也不由自主想起昨日在饮膳楼,卢鸿宇端着茶水烫到自己之后,急忙拉过自己的手检查的事情。
他的手就没有阿兄的手大,也没有阿兄的手好看。
这么一想,她倏地微拧起秀眉,似是觉得那触感还停留在自己手上。
手也本能地想要缩回来。
却被人一把握住。
裴妄怀抬眸看她,“疼?”
“...啊...”神游天际的姜今也终于回神,摇了摇头,正要说不疼,屋外传来紫苏的声音。
“小姐,卢鸿宇派人送了信件过来。”
“快送进来,”她眼底一亮,一边应一边把手从裴妄怀掌心里收回来,直接站起身往外走。
在她的身后,男人漆黑的眸子里涌动着的克己守礼和温柔正在逐渐褪去。
不过姜今也一心想着早点拿到铺子,并没有注意到裴妄怀的变化。
拿到信之后,她又折回来,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拆开,和他一起看。
卢鸿宇的信写得很简单,说他有事要和姜今也说,约她明日在饮膳楼见面。
“他果然上钩了!”姜今也笑着看向裴妄怀,“谢谢阿兄。”
裴妄怀写的那封信帮了她大忙。
裴妄怀视线凝在她面容上,道,“你可是想好了?”
她之前对卢鸿宇那么好,为何突然会不喜欢。
他不明白,甚至心中存有怀疑。
但今日见她这样,并不像是假的。
姜今也在心中腹诽几句。
虽然裴妄怀和裴时渊性格截然不同,但在她对卢鸿宇态度转变这件事上,两人倒是出奇的一致。
都不太相信她会就这样不喜欢卢鸿宇。
但姜今也解释不了原因,只能和他保证结果。
“想好了,真的想好了。”
“...嗯。”
她既这样保证了,裴妄怀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但明日拿到铺子契书,登记过户之后,卢鸿宇保不齐会狗急跳墙。
他道,“擎月以后会跟在你身边。”
姜今也自然知道擎月是谁,点了点头,欣然接受。
“阿兄放心,他不敢对我如何的。”
她笑了笑,一想到可以让卢鸿宇还钱就开心,“明日,等着我将商铺契书带回来!”
“好,”看她这么胸有成竹,裴妄怀眼底倾洒出轻浅的笑意。
他擦干净手,掌心贴在她发顶轻揉了揉,声音清润温和,“阿兄在府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十章 裴妄怀不会像裴时渊那样杀了他……
翌日。
天气晴朗,春末的日光熙和温暖。
东市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停在饮膳楼门前,身姿窈窕的少女搭着侍女的手,缓步而下。
二楼的厢房之中,卢鸿宇早已等在其中,面上是按耐不住的欣喜。
一听到敲门声响起,他登时站起身,迎了过来。
“今也,你来了。”
姜今也不动声色躲过他伸过来的手,来到桌边坐下,故意装傻问道,“公子信上说得着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卢鸿宇要坦白自己名下有一间商铺的事,来之前他斟酌了好几种说法,就怕姜今也听到之后会生气。
此刻听到她这样问,他小心翼翼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今也,我是想同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此前我家境不佳,无甚傍身外物,但昨日我才知晓,原来我父亲去世之前,竟给我留下一间笔墨铺子,”他朝她迈近一步,语气殷切而又喜悦,“虽然我知道这间商铺同永定侯府的私产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得你对我如此爱重,我心中自知配不上,如今只有这间小铺子可以聊表心意。”
“承蒙你不嫌弃,将它收下可好?”
听到他的话,姜今也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间笔墨铺子,他前几日才去过,如今到了他口中,就成了昨日才知晓。
即便是得了裴妄怀的警告和敲打,他也依旧没打算和她说实话。
姜今也抿了抿唇,强压下想要给他一巴掌的冲动,仰眸看着他,眼底亮晶晶的,落在卢鸿宇眼中,便全是惊喜。
“真的吗?那太好了。”
“公子有傍身之物,今也为你感到高兴。”
“不是的,”卢鸿宇也跟着笑,以为她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今日过后,这间笔墨铺子的主人就是你了。”
姜今也装傻,“何出此言?”
“卢某空有学识却尚未能金榜题名,幸而遇到今也,承蒙厚爱,亦得侯爷首肯,这区区一间笔墨铺子,又怎能与你相比?”
他定定看着她,十分诚恳的模样,“这间笔墨铺子,还望今也一定要收下。”
姜今也弯着唇笑,“公子要将铺子送给我?确定吗?”
“你不后悔?”
“怎会,”卢鸿宇衣袖一挥,很是大方,“当然不会后悔,这是我自愿赠与,今也只管安心收下便好。”
“我心天地可鉴,”他语气殷切,就差举手发誓了,“唯盼望此生能与今也相守,吾心无憾。”
可姜今也算是听明白了。
他只字不提之前她借给他的那些钱,只想着以这一间笔墨铺子就将她绑定。
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事已至此,她想要的目的能够达到,也就不会再去纠结他究竟是以什么心态将这间铺子转给她。
“既如此,那今也便收下了。”
“多谢公子。”
“太好了,”卢鸿宇听到她愿意收下,笑着将商铺的契书和自己的私印全都拿出来,“你看,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去府衙过户,将商铺转到你名下。”
姜今也看着他这么着急的样子,此刻是真的有些想笑,“公子怎么这般着急?”
“...急吗?”卢鸿宇自然不能说是为了让她尽快帮自己在裴妄怀那儿搭上线,“我心日月可鉴,既已决定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早些过户,才能表明我的心意。”
他将所有的东西收好,甚至已经走到厢房门边,回头看着她,“今也,走吧。”
“我们去府衙,把这件事定下来。”
“好,”姜今也缓缓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饮膳楼到京兆府的距离并不远,且这一趟出乎意料的顺利。
签订契书,在府衙过了明面,签字、盖章、落印。
仅用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办妥。
直至再度回到饮膳楼二楼的厢房之中,卢鸿宇嘴角的笑都没停下过。
他满心期待,大步上前就要握住姜今也的手,却被面前之人毫不客气地直接拂开。
“今也...”
姜今也看着他,眼底闪现几分笑意,却带着明晃晃的讥讽。
“多谢卢公子,今日咱们便算是两清了。
“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什么?”
卢鸿宇面色大变,“今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今也微抬了抬下巴,“字面上的意思。”
她没有同他拐弯抹角,“我与你的相识始于你的算计,一切都是你为了攀上我阿兄而计划的。”
“这间笔墨铺子,你前几日才去过,适才却同我说是昨日才知晓的。”
“卢鸿宇,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亦只拿我当做一颗棋子罢了。”
“不是的,”她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卢鸿宇的心窝子,“今也,你听我解释。”
姜今也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好解释的,卢公子不必在我面前扮演深情之人。”
“之前我借给你那么多银两,这间铺子,就当是你还债了。”
话落,她不再废话,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可卢鸿宇怎会让她如愿?
他大步追上她,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
却在还没能碰到她的衣角时,就被一股大力拧住手腕。
“啊!”
剧痛传来,是他的左手胳膊硬生生被脱了臼。
擎月不知何时从何地冒出来的,单手持剑,挡在姜今也身前。
面色沉冷,盯着卢鸿宇的眼神透露着杀气。
可低声询问姜今也的话却格外缓和,“姑娘,您没事吧?”
姜今也笑了笑,道,“我没事。”
“你...你们...”
卢鸿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终是反应过来。
“姜今也,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姜今也冷笑一声,原本娇俏的面容染上淡漠,“你还不算笨。”
“你做过的那些事我现下已经懒得说,这间商铺是我应得的。”
她视线在他脱臼的手臂上逡巡一圈,继续道,“我也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这个臭婊子!”
卢鸿宇霎时明白过来,自己是着了姜今也的道。
“把商铺还给我!”
“卢公子还是没有看清现状,”姜今也轻轻拂开擎月,来到他面前,“你我前脚刚从京兆府出来。”
“商铺契书已签,在府衙过了明面,皆是你自愿。”
“无论闹到哪里,你都占不了理。”
“你...!”
卢鸿宇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脸上冷汗直流,恶狠狠盯着她。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
“啪——”
他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
耳光骤然响起。
卢鸿宇惊愕不已,“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姜今也甩了甩手腕。
第一次打人,没控制好力度,掌心现在有些红。
“你若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话落,她嫌恶扫了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紫苏和擎月紧随其后。
厢房之中只剩下卢鸿宇懵在原地。
饮膳楼一楼大堂依旧如往日那般热闹。
终于解决了一件积压在自己心头的大事,姜今也心情大好,连走路的背影都透露出雀跃。
少女身姿蹁跹窈窕,步伐轻盈地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马车调头,往永定侯府的方向而去。
而在距离饮膳楼不远处的巷道口,停着一辆宽大但外形却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窗牖微敞,一身绯色官袍的男人就坐在车厢之中。
身形挺拔,双腿微敞。
日光将他漆黑的眉眼映衬得深邃沉暗,直直凝视着一个方向。
候在马车旁的擎风低声道,“侯爷,姑娘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
“擎云也已经过去了。”
“嗯,”裴妄怀低低应了句,“让擎云好好敲打敲打他。”
卢鸿宇那样的人,欺软怕硬。
纵使姜今也今日对他毫不手软,但她是女子,落在卢鸿宇眼中总是弱势。
裴妄怀不会像裴时渊那样杀了他,却也绝不会让他再有胆量去招惹姜今也。
“是,”擎风拱手作揖,低声领命。
而饮膳楼大门前的街道上,永定侯府的马车已经拐了弯,不见踪影。
裴妄怀这才收回目光,道,“走吧,去刑部。”
这几日刑部的公务并不轻松。
吏部郎中买卖官职、贪污渎职一案还未查完,甚至还牵扯到了礼部的官员。
今日怕是没那么早能回府。
果然,马车刚停在衙署门口,就有差役跑来,“裴大人,尚书大人在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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