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是一截绛红色的布料。
姜今也顾不得别的,拎着裙摆急忙跑出去,想要阻止他下马车,“阿兄。”
“姑娘,您慢点!”
桂枝跟在她身后赶紧撑伞,生怕她被雨淋到。
马车车门被打开,男人那阴鸷冷硬的眉眼裹挟着寒厉目光,直直望过来。
下一瞬,他直接伸手,掐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带进车厢。
马车旁,擎风和桂枝面面相觑。
车门一关,将所有的风雨都阻隔在外。
尽管桂枝为姜今也打了伞,可她跑得急,面上仍是落了不少雨丝。
此刻鬓发微湿,瞧着有些狼狈。
宽敞的车厢内,姜今也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而身着一身蓝底绛红锦袍的男人敞着一双大长腿,极其有侵略性地抵住她的膝盖。
“阿兄...”
少女刚一开口,下巴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擒制住。
男人的声音阴沉生寒,“姜今也,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兄,你听我解释,”姜今也被迫抬起头,被雨润湿的盈盈眉眼就这么望入那双漆黑沉郁的眸子里。
“我真的不喜欢卢鸿宇了,今天来只是为了让他拿商铺抵债而已,我...”
“谁允许的?”她话还没说完,裴妄怀已经出口打断。
可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他大手扣着她的后颈,猛地将人拉近,眼底闪着疯狂的暗芒,“小也背着阿兄,跟他做什么了?”
男人的声音阴恻恻,藏着即将爆发的怒。
在看到两人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倏然想起姜今也前段时日对卢鸿宇的痴迷。
她满心满眼只有他,为他送糕点、送笔墨纸砚、为他花钱请客,又为了他在自己面前求情美言。
明明答应过自己以后不再和卢鸿宇有任何纠葛的,却还是背着他跑来与他见面。
那夜的所有示好,与以前一样都是谎言吗?
一想到这儿,裴妄怀唇边讥讽的笑意更甚。
可姜今也却感受不到他的半点喜悦,只有从脚底蔓延开的森寒,将她裹挟住。
她抿了抿唇,强迫自己镇定,“阿兄,我只是来管他要商铺抵债而已。”
“那夜与阿兄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不会违诺。
他死死盯着她,眼底猩红,扣着她的手逐渐用力。
“小也若是想要商铺,阿兄名下的那些,全都可以给你。”
“你想让卢鸿宇还钱,我可以让他双手给你奉上。”
“可你为何要来见他?”
“阿兄...”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她整个人被他周身的戾气所覆盖。
男人高大的身躯直直压迫过来,姜今也本能地感到害怕,眼睫止不住地颤,却又反应过来...
裴妄怀不会伤害自己。
她伸出手,隔着衣袖握着他的手腕,可怜兮兮地看他,“我拿到铺子就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牵扯,阿兄信我好不好?”
少女的音色本就很软,此刻含着几分害怕,直直击中他的心脏。
裴妄怀手劲微松,目光落在她微湿的脸颊之上。
他依旧寒着一张俊脸,却是单手打开一旁的拉屉,取出巾帕。
姜今也知道他还在生气,想接过巾帕自己擦,不成想他直接绕开她的手。
落在脸颊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巾帕隔绝了她的视线,却让她的其他感觉更加敏锐。
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很熟悉,是能让她放松下来的熟悉。
即使是这样阴鸷寒沉的阿兄,也能让她感到安心。
“阿兄,对不起...”
瓮声瓮气的声音,却极其轻易地拿捏住裴妄怀。
男人手上的动作更轻了。
姜今也抬眸悄悄看向他,却在触及他漆黑的眉眼时,又莫名其妙地心虚避开。
察觉到她的回避,裴妄怀眼底再度酝酿起风暴。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恶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他膝盖抵着她的膝盖,让她无路可逃,“那夜阿兄说过什么,小也可还记得?”
“不诚实的人,是要被关起来的。”
他以眉眼、以气势威压着她,仿佛上一刻在为她擦脸的那人只是幻觉一般。
修长有力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紧。
紧到姜今也秀眉微蹙,本能地挣了挣手腕,“疼...”
男人循声而望,一眼就看到她手背上那一小片红。
在少女白皙柔软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他问,“卢鸿宇弄的?”
声音很冷,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剑把卢鸿宇捅个对穿。
但这种时候,姜今也也不敢瞒着他,连忙道,“茶水太烫,不小心碰到的而已。”
不知是他的目光过于凌厉,还是她此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被烫到的这一片肌肤是火辣辣的疼。
姜今也心头倏地泛起丝丝委屈,扁着唇,“有点疼...”
语气是不自觉的撒娇。
男人周身那阴鸷寒慑的气势霎时像是被一只暖乎乎的小手压下去了一样,侵略性骤减。
他紧紧盯着她的手几瞬,后又坐直起身,打开另一旁的拉屉。
里边是个白色的小瓷罐。
姜今也问,“这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指腹抹了些许药膏,拉过她的手,认真给她上药。
车厢里有一瞬的安静,好像适才那些激烈的对峙不复存在了一般。
药膏微凉,但被粗粝的指腹揉开之后,带着点点温和,极好地散了她肌肤上的灼热感。
姜今也再度抬眸去看他,小声道,“谢谢阿兄。”
男人依旧没应,给她上好药,将小瓷罐放到一旁,看到她坐着那一侧的车窗没有关好,复又倾身过来。
从这个角度,他一眼就能看到饮膳楼的正门口。
伙计和老板望天感慨着天公不作美,生意难做。
而下一瞬,卢鸿宇大摇大摆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还拎着从饮膳楼打包的吃食。
裴妄怀倏地冷笑出声,眼底寒意如利剑般迸发。
小也不乖?
没关系,只要这世上没了卢鸿宇这个人,他们兄妹之间的隔阂也就没有了。
死人就不会带来这么多麻烦。
第九章 “裴妄怀,你个废物!”……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调了头,往永定侯府的方向而去。
雨声淅沥,接连不断砸落在马车车顶之上。
车厢内,两人却都没有再开口。
姜今也脸颊上的水珠已经擦干,只是手背红了一片,裙摆被雨打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无声之中,她再度抬眸去看他。
男人仍旧沉着一张脸,眸中戾气似是散了些许。
她想起适才只要她软了声喊他,他扣住她的力道便一松再松。
这样看来,他也不算难哄。
姜今也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就听到他说,“裴妄怀同意的,是不是?”
是个问句,可语气却很笃定。
她喉间一哽,小声嘀咕了句,“你不就是裴妄怀吗...”
虽然她知晓他的两个性格截然不同。
可在她眼中,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但他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
原本已经不再层层压迫着她的气势再度袭来。
他掐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首,眸底的戾气甚至比适才还要更加沉郁。
“小也要记住,我是裴时渊。”
裴妄怀,字时渊。
时渊是他的表字。
姜今也懵懵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强调。
而裴时渊定定回望着她,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与他,不一样。”
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到这酒楼与卢鸿宇见面。
想到裴妄怀,他倏地轻蔑一笑,上身倾斜,声音阴鸷低魅,“我说过,小也不乖,是要被锁起来的。”
姜今也猛地回神,听到他似又有要将她关起来的意思,双手隔着衣袖拉着他的手臂。
央求道,“阿兄,你信我好不好?”
“我真的真的不喜欢卢鸿宇。”
她自然知晓,无论是裴妄怀还是裴时渊,都能轻而易举直接从卢鸿宇手中把商铺拿来抵债。
甚至于...想要卢鸿宇的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想让卢鸿宇也尝一尝,抱着满怀希望却最终只能吞下失望的感觉。
更何况前世的事,她如何同裴时渊说得清楚?
裴时渊定定看着她,想要从她眸中找出她在哄骗他的证据。
可少女双眸清澈干净,如林间小鹿一般。
他气势凛寒,却终是松了手。
姜今也眼底一喜,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谢谢阿兄相信我。”
裴时渊坐直了身子,敛下眼底尚未褪去的阴鸷和偏执。
他是相信她吗?
无所谓了。
她跑一次,他就抓一次。
她跑两次,他就抓两次。
无外乎周而复始罢了。
不管是现在的卢鸿宇,还是以后的哪个人。
他有耐心陪她继续玩这个游戏。
从饮膳楼回到永定侯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府宅掌灯,两人一起入了膳厅。
用过晚膳之后,裴时渊将刚才在马车给她擦药膏的小瓷罐递到她手中,叮嘱她晚些时候再擦一次。
交待完这一些,他转身离开。
雨依旧还在下着,庭院里的枝叶被打落不少。
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隐入暗夜雨幕之中,再也看不到。
廊道下,桂枝问道,“姑娘,咱们回凝曦院吧?”
“好,”姜今也这才收回视线。
她原还以为回来之后,两人少不得又要“对峙”一番。
可用晚膳时裴时渊就已经不像在马车里那样,现下直接走了,是就这样将今日之事翻篇了是吗?
姜今也下意识回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抿着唇笑了笑。
看起来,即使是阴鸷冷厉的裴时渊,也没有那么难哄嘛。
子时初刻。
夜黑雨急,未有半刻停歇。
在姜今也眼中“不难哄”的裴时渊已经换上一身暗红色窄袖劲衣,取了长剑,径直出了房门。
主院的廊道上燃着灯笼,风雨摇晃,连带着烛火亦四下摆动。
男人劲瘦颀长的身影落在地面上,满身阴戾的肃杀之气。
擎云和擎风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许是知晓他们二人要说什么,裴时渊摆了摆手,“你们不必跟着。”
要处理一个卢鸿宇何其轻松容易,费不了他太长时间。
裴时渊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
他想杀卢鸿宇已经很久了。
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姜今也对着卢鸿宇巧笑嫣然的模样。
那样明媚的笑容,他怎么可能容许旁人将她夺了去。
更何况这卢鸿宇本就是个败絮其内之人。
小姑娘心性单纯不谙世事,他便亲手帮她将这情丝彻底斩断。
往后他们二人亦不会再因为这样一个人起争执。
他看得出来,小也不喜欢被关着。
他也不想关着她。
只要杀了卢鸿宇,所有的这些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裴时渊倏地冷笑一声。
枉那裴妄怀自诩对小也千好万好,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哄骗。
此事还得他来解决。
一想到这儿,男人的步伐迈得更快。
然而,就在他即将穿过回廊时,眼前突然一黑。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疼。
他猛地顿住,以剑撑地,稳住身形。
可头疼并未缓解。
脑海中有个声音炸响——
“你这么做,将小也置于何地?”
“裴妄怀...”
裴时渊仅是疑惑一瞬便反应过来,背靠着廊柱,双手抱住脑袋,高大的身形弯了下来。
“滚出去!”
自己护不住姜今也,现在还要来阻止他。
“你不准去。”
“小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裴妄怀微冷无波的话交错着回响在他脑海之中,像是有无数个人在他耳边不断重复。
裴时渊剑眉紧拧,眸底的冷凝逐渐染上嫌恶。
“裴妄怀,你个废物!”
可他越是挣扎,痛感便越强烈。
裴妄怀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含糊时而清晰,却无一不是在阻止他去杀人。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而又凌乱,夜雨倒流,光亮凄迷。
裴时渊终是扛不住这疼痛与晕眩,栽倒在地。
***
一场瓢泼雷雨过后,庭院之中的盆栽花草被打落许多。
一大清早,侯府的下人们忙着洒扫。
主院的寝室之中,木几上的药碗热气萦绕。
裴妄怀缓缓转醒。
一旁候着的陈叔和擎云欣喜道,“侯爷,您终于醒了。”
眼下已经是辰时初刻,早就过了平日里裴妄怀晨起练剑的时候。
昨夜擎风和擎云在廊道上看到他时,已经是他晕倒一刻钟后的事情。
夜半府医来瞧过,说是没有大碍,但今早裴妄怀未像之前那样起来,他们还是有些担心。
裴妄怀坐起身,剑眉微蹙,“发生何事了?”
擎云将昨日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包括昨夜裴时渊提剑要去杀人的事。
闻言,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而是更关心姜今也会不会知晓这件事。
陈叔摇了摇头,“侯爷放心,小姐并不知道这件事。”
又端起旁边的药碗,道,“这是您今日的药。”
“嗯,”裴妄怀放下心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一刻钟后,膳厅门前的庭院里,他看到了姜今也。
小姑娘一身樱桃色的软烟罗花笼裙,正看着院子里被昨夜风雨打落的花朵发呆。
听到旁边下人向他行礼的声音,她转过身,笑着朝他跑来,“阿兄。”
裴妄怀眉眼间惯常有的疏离淡漠散去,染上明显的柔和。
“用早膳了。”
“好,”她乐呵呵笑着,可拎着裙摆的右手手背上却有一片微红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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