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有了昨夜的那些事。
裴妄怀的两个性格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可双方对另一“人”出现时所做的事却并不清楚。
所以刚才,擎风应该是在跟裴妄怀解释昨夜发生的事。
毕竟一夜过后,她已经从那座小院里回到永定侯府了。
姜今也顿住脚步,握住漆盘的手不自觉用力,抿着唇看向他。
她怕他生气,虽然知道这是她刺伤他应得的。
然而在看向她的那一瞬间,男人冷硬淡漠的眉眼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手臂微抬,朝她招手,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清润无波,“小也,过来。”
这是没在生气了?
姜今也好看的眸子倏然亮起,心里有了些底,端着漆盘快步来到他面前,献宝似的将鸡汤馄饨举高,“阿兄,这是我给你做的鸡汤馄饨。”
裴妄怀垂眸,视线落在面前这碗鸡汤馄饨上。
他自是知晓她闲着无聊时会去厨房与厨师厨娘打交道,却也还从未尝过她亲自做的馄饨。
鸡汤打底,小巧精致的馄饨皮薄馅大,各个晶莹剔透,卖相极佳。
他不动声色地深嗅。
嗯,味道也不错。
裴妄怀心中因为听到擎风说的昨夜所发生的事而微沉的心情悄悄冒了些许阳光。
犹如此刻清晨的和煦。
还知道来哄人,不算是小没良心的。
但一想到姜今也曾经为卢鸿宇所做的那些事,他眉眼再度微压,肃沉的气势席卷着面前的少女。
不远处的膳厅,陈叔瞧见两位主子已经到来,吩咐着其他人上膳。
裴妄怀扫了一眼,视线再度看向姜今也,“先用膳。”
第五章 她口中说出的承诺于他而言太有……
裴妄怀抬手接过她手中的漆盘,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膳厅。
早膳已经全部备好,就摆在圆桌上。
一份凉拌鸡丝、一份煎饺、一份东坡豆腐、一份素蒸鸭和一碗淮山红枣粥。
平日里裴妄怀早膳主食有时会吃面,今日因为姜今也为他做了馄饨,桌上便没有面了。
淮山红枣粥是特意为姜今也准备的。
是她每日早膳的习惯。
十年前,裴妄怀刚带姜今也回京城时,她因为失去亲人而茶饭不思、精神不振。
七八岁的小姑娘,本就纤弱单薄,当时更是瘦得两条胳膊没比院子里那柳条粗多少。
裴妄怀给她请了许多大夫,都说这事急不来,于是他只能变着法让厨房给她做好吃的。
汤粥好消化,这个习惯就是从那时留下来的。
两人在桌边坐下,裴妄怀放下馄饨,先探手碰了下粥碗的边缘,确认温度适宜,这才将淮山红枣粥放到她面前。
挥袖间,姜今也嗅到了淡淡的沐浴清香。
应是裴妄怀晨起练剑后沐浴过。
她小心翼翼抬眸去瞧他,试探着问,“阿兄,你身上的伤,对练剑有影响吗?”
她其实想让他别去练剑的,但这伤终究是因她所致,她好像没什么立场这样说。
毕竟这是裴妄怀雷打不动的习惯。
无论是墨衣的阿兄,还是红衣的阿兄,皆是如此。
裴妄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用瓷匙舀了一颗小馄饨送进口中,尝过之后夸赞道,“味道不错。”
姜今也眼底一亮,“真的吗?”
“无碍。”
是在回答伤势的问题。
“那...”
“先用膳。”
“哦,好吧。”
姜今也垂眸,乖乖喝粥。
她见过裴妄怀与别人同桌用膳时的模样,贯彻了那句“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几乎没怎么开口。
但与她一起时,大多时候会迁就她,虽然还是话不多,但却句句有回应。
现在这样,应当是还在生气吧?
姜今也不确定。
这顿早膳吃得心里头七上八下。
直至放下筷子漱过口,她亦步亦趋跟在他后边,出了膳厅。
穿过廊道跨过月门,主院书房的门打开又阖上。
姜今也老老实实站着,隔着一张桌案去看男人冷淡沉肃的眉眼,认错态度很好。
“阿兄,对不起。我错了。”
桌案上放着今早擎云送来的消息,裴妄怀早膳前才看过。
他长指搭在信封之上,无声扣着,抬眸看向她。
姜今也怂哒哒地低着头,将自己心里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一错听信谄媚之人花言巧语。”
“二错不信任阿兄。”
“三错...”她悄悄撩起眼皮去瞧他的神情,可惜男人面上还是惯常的冷肃,淡漠的视线扫过来时,姜今也心虚地又飞快低下头,继续细数自己的错误,“三错失手伤害阿兄。”
话音一落,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须臾。
裴妄怀才问,“这么说,你不喜欢他了?”
“当然!”姜今也猛地抬头,绕过桌案来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袖,语气格外认真,“阿兄,以前是我识人不清,你明明同我说过他并非良人,可我却一意孤行。”
“但你放心,”她举起四根手指,末了想起发誓貌似不是这个手势,又急忙换了个,“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以后也不会喜欢他。”
说着说着,她目光落在他胸膛之上,那处是他的伤口,“更不应该伤害阿兄。”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先和阿兄商量再做打算。”
这些话昨夜她也曾说过一次,可这两个性子的阿兄,她总该都得有个交代。
因此姜今也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少女望过来的目光澄澈又干净,裴妄怀定定看了她几眼,视线下移,落在她揪住自己衣袖的纤指之上。
开口时声音沉淡,“想清楚了?不后悔?”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改变心意,明明昨日之前,她还一副为了卢鸿宇要与他割袍断义的模样。
可她口中说出的承诺于他而言太有吸引力,即使他依旧存疑,却也本能地想要相信她。
姜今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证明自己,面对他的质疑声音有些急,“想清楚了!”
“绝不会后悔!”
“若是我违誓,阿兄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
“阿兄...”她总不能说自己重生了,知道上辈子的自己死得多惨,所以痛心疾首已经顿悟。
可又确实只有空口白话,加之之前种种,裴妄怀不信她也可以理解。
她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阿兄...”
裴妄怀没有直接回答,却是收起了疑心,转了话题,“可还有旁的事瞒着我?”
他语气虽然疑问,可话里却有些不容置疑。
姜今也原本也没再打算瞒着他,此刻听他问起,立即道,“之前我还借了钱给卢鸿宇,不是小数目...”
后半句话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小声。
裴妄怀睨她,极淡地一眼却带着无形地威压。
她连忙认错地低下头,“...我没打欠条...”
怪她之前被卢鸿宇的表象蒙蔽了双眼,一心觉得他是重诺守诺的男子。
如今重活一世让她明白,卢鸿宇知晓自己与永定侯府断亲、无法再借她的关系搭上裴妄怀时,尚且会将她丢在雪地之中,对于钱财一事,必然只会更加不要脸。
“然后呢?”裴妄怀问,“平日里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回去?
“我当然也想把钱要回来,”姜今也吸了吸鼻子,语气自责又委屈,“可他肯定不会还的,而且也没有能力偿还。”
之前卢鸿宇以需要打点同窗关系为由,前后在她这里少说借去了上百两,皆都是空口白牙的账。
他自己又是一介书生无甚收入,别说她手里没有借条,就算有借条,估计也很难从卢鸿宇那儿拿到钱。
“谁说他没有能力偿还的,”裴妄怀直接将适才一直压在手下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她,“那个姓卢的,可没那么穷。”
第六章 “我给阿兄研墨。”……
“那个姓卢的,可没那么穷。”
话音一落,姜今也接过他手里递来的信封打开,一目十行看过后,震惊不已,“他...他骗我!”
卢鸿宇这个王八蛋!
之前在她面前装穷装可怜,装身贫如洗的读书人。
她怜他敬他,所以每次他需要银钱时,她都二话不说就借给他。
却没想到...
卢鸿宇自己手底下居然有商铺,看样子收益还不错。
他明明有钱,却还一直恬不知耻地用她的钱!
姜今也抿着唇,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怒火。
既然直接管卢鸿宇要钱他肯定不会还,那她就拿他这间铺子来抵债。
裴妄怀的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抬手轻点她的额间,道,“想好怎么做了吗?”
卢鸿宇并非京城人士,祖上商贾出身,但到了他祖父那一代时,因无人擅经商,家产败得七七八八。
他父亲亦觉商人低人一等,便铆足了劲想让卢鸿宇考个功名。
这仅剩的一间铺子,是他父亲去世之前花光所有钱在京城盘下来的,就是希望卢鸿宇进京赶考时不至于过度寒酸。
但这么一间铺子,落在门市上千的永定侯眼中,着实太不起眼。
“这铺子小,收入也一般,无足轻重了些,但你若是想要,我...”
“阿兄,”姜今也抬眸,定定看着他,“我想自己来,可以吗?”
她想要自己拿到这间铺子。
“说说你的想法。”
姜今也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转了转。
下一瞬,眼底霎时雀跃明亮。
“我...”
“不准,”可她话刚说出口,就已经被裴妄怀打断。
“我还没说是什么方法呢...”姜今也小声嘀咕。
但裴妄怀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不再同他有任何牵扯。”
“只是为了拿到铺子嘛,”姜今也诧异于他居然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不过眼下还是劝他同意更为重要。
她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我保证,这件事不会拖很久的。”
想要拿到这间铺子来抵债,其实也不难。
只需要她假装阿兄已经同意她和卢鸿宇在一起,但还需要卢鸿宇表态表诚意即可。
而这间铺子,就是卢鸿宇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诚意。
他或许会犹豫,但搭上裴妄怀之后巨大的得利在诱惑着他,他最终定然会选择放弃铺子。
一拿到铺子,她就马上转身走人。
话音落下,书房里陷入沉静之中。
裴妄怀漆黑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底逐渐带着压迫。
她不让他插手,是真的想要自己解决?还是依旧对卢鸿宇不死心,只是重新找了个借口拖延哄骗他,为了争取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男人气势微沉,幽深眸底似有暗潮涌动。
他可以再赌一次吗?
赌姜今也真的已经不喜欢卢鸿宇了?
可若是赌输了呢?
他有退路吗?承受得起吗?
甘心放手让她与这样的草包渣宰在一起?
长久没有回答,姜今也心里没底。
她细细软软的手指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是明显的撒娇语气,“阿兄,好不好?”
他依旧不语。
她继续哄,“适才我还没说出来阿兄便猜到我要用什么方法,阿兄与我如此默契,必定会护我周全的,是吗?”
裴妄怀目光紧紧盯着她的手。
到底是两人同在侯府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姜今也太了解。
很多时候,她一个眼神,他便能猜中她心中所想。
是以刚才她话还没说完,他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这种默契是长年累月的相伴才能有的。
一想到这儿,裴妄怀面上的厉沉收了收。
他视线再度回到她面上。
一夜落雨过后,日光熙和,柔顺的光线从敞开的窗牖洒进来。
落在少女精致清妩的脸颊上。
她凑近过来,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就这么直直望着他,眼底全是期盼。
是在无声地撒娇。
裴妄怀喉结轻滚,移开目光,却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声音很沉,“想做什么便去做。”
“这侯府里的人,侯府里的钱,你若需要,只管取用。”
“谢谢阿兄!”姜今也软磨硬泡这么久终于得他同意,眸底亮色更甚。
她微蹲下身,扶着他坐着的圈椅把手,向他承诺,“我一定尽快结束此事。”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同卢鸿宇有任何交集。
但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钱财于他而言是坑骗女子的底气和“本金”,她如今将铺子收走,也是不想他日后再有机会去祸害其他的姑娘。
裴妄怀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站起身,淡声道,“七日为限。”
“好!”
七日足够了。
姜今也笑着将手里的信封还给他,见他要执笔写字,十分殷勤道,“我给阿兄研墨。”
“嗯。”
两人没再开口,书房里有一瞬的安静,只余轻微的落笔沙沙声。
几瞬之后,裴妄怀拿出一个新的信封,将写好的字条放入内,交给她。
“若是那卢鸿宇仍旧厚颜无耻,你可将这信封交给他。”
“阿兄...”
角度问题,她并未看到信纸上裴妄怀写了什么,只是下意识想拒绝,却见面前的男人微板了脸。
“既答应了你,我便不会出面。”
“但我是你阿兄,小也可否体谅一下兄长对你的爱护之心?”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姜今也终是没再说什么,将信封收下。
书房门被适时敲响,擎风的声音从外传来,“侯爷。”
姜今也极有眼力见地从桌案后绕出来,“阿兄有公务,我就不打扰阿兄了。”
说罢,她转身打开房门,正与屋外的擎风视线对上,朝对方微微颔首后朝直接离开。
而屋内,裴妄怀的目光始终未离她的背影,直至少女拐过廊道出了月门,他才收回视线,看向擎风,“安排得如何了?”
擎风上前一步禀报,“侯爷,擎月已经直接入了凝曦院,以后便由她保护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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