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头顶被油纸伞遮住,回首,还是那个玄发黑衣的少年。
少年孤傲的眼神,如狼一般,兰妃心里暗自叫他“孤狼”。
二人僵持片刻,少年抓着伞柄的手往前伸,微微颤抖。雨水打湿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狼狈。回过神来,只留给她一个黑色背影。
昭兰单手圈住嘴,大喊一声:“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缓缓回头,露出半边好看的侧脸,无言,消失在雨中。
昭兰就这么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像是被什么夺取心魂,右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抓着伞柄的左手,这才发现——
她的鸳鸯帕子不见了。
往后的日子里昭兰总会时不时经过那天和“孤狼”碰面的那条道,可每次都是落空。
少女的心事很容易被猜到。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秀禾暗戳戳揶揄着。
每每问及此,昭兰总是拿着鸳鸯手帕遮住娇羞的半边脸。
“本以为我们两个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我也没有别的念想和奢望,毕竟被困在宫闱笼中的鸟不配呼吸外面自由的空气。”兰妃叹道。
“您又见到他了?”
兰妃抬首,黑洞洞的眼神充满无尽的哀怨。
“那夜我在后宫发现了一个秘密。十几个婢女蒙着脸行尸走肉一般前行着,我心生好奇便跟了上去。为首的是一个红衣女子,我跟着他们一直往西北方向走,那是冷宫的方向。”
“她们去那里做什么?”姜莫璃好奇地问道。方枢也在一旁蹙眉,环抱双手聆听下文。
“那红衣女子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接着……”兰妃倒吸一口气,“那几个蒙面婢女纷纷揭下面罩,一个个跳进前方早已挖好的土坑里。”
二人听到这,皆是一惊。
“本想上前一探究竟,竟被一蓝衣女子发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竟已感受到剑刃的寒意,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我紧闭双眼等待着一剑挥下。呵,如果就这么死了倒也痛快。”兰妃讥笑着。
紧闭双眼却迟迟没等来一剑毙命那一刻,猛然睁眼,一把利剑正悬于头顶死死抵挡来人的袭击,耳边传来金属利器碰撞发出的“铿锵”声。
是他?虽只着一身夜行衣,面部被黑布遮盖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抱歉,你们暂时回不去了。”黑暗中,红衣女子渐渐走近,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眉眼,待看清来人真面目后她惊讶得难以置信。
“秀禾……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兰妃步步后退,声音颤抖着。
眼见秀禾倒挂空中,周身弥漫起阵阵浓雾。
孤狼连忙捂住兰妃的口鼻,自己也屏住呼吸。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那些婢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开个价吧,多少钱,我都买下了。”兰妃厉声喝道。
秀禾冷哼:“我的好姐姐,如今你尚且都自身难保,还处处想着别人。这也是我最讨厌你的地方!”
话音未落,孤狼已经抱起她,试图冲出迷雾。
秀禾一阵冷笑,弹指一挥,尖细的利刃轻轻从兰妃的后背擦过,划出一道血痕。
“快走吧,她们的目标是我!”
“你们谁也逃不掉,下地狱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秀禾后方的两个蓝衣女子飞跃半空,双剑合璧,飞刺而来。
这下是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也罢,她轻轻握上身旁孤狼的双手,二人相视而笑。
剑落,兰妃手腕上手串瞬间金光四溢,蓝衣女子旋即转身,避之不及,剑随人纷纷坠入地面。
“好险!这个叫秀禾的妃子太卑鄙无耻了!她是谁?我们现在就去抓她。”姜莫璃、方枢二人面面相觑,都为抓人做好准备。
“她是……”还未说完,兰妃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整个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糟了,她的魂魄衰微,不该再留在这了。”说罢,暗自念诀,飘来一朵乌云,兰妃的魂魄便随着乌云一道去了。
方枢看着兰妃渐渐远去,疾步奔跑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兰妃身影慢慢变成一个黑点,缓缓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
“母后,你去哪了?”
“她去地府了,她本应该入轮回,却执着于前尘往事。放心吧,一碗孟婆汤,她也就解脱了。”姜莫璃拍了拍方枢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凝望着兰妃消失的方向。
可是,这秀禾是谁?孤狼是谁?那些宫女跳坑的后续又如何?兰妃和孤狼那之后究竟如何脱身?兰妃又是如何变成厉鬼的?还有孤狼如今何在?这一切的一切,如迷雾般在姜莫璃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翌日,拙政殿内。一女子跪于金殿下。
“你便是道长的义女姜莫璃?”
“正是民女。”
女子抬头,二人视线相对,皇帝见之惊讶不已。眼前精致袅娜,顾盼神飞的女子竟是当日如梦似幻的仙女!皇帝拍案叫绝,微微颔首道:“朕膝下四子,你愿意跟哪个?还是……你愿意跟朕?”
姜莫璃闻言嫣然一笑:“民女本就随着家父漂泊无依,早已无欲无求,此番前来只是想查看最近京畿地区频频发生的坟墓离奇被挖一案,以解君优,还望陛下成全。”
第4章 坟墓被挖案……
三更天,京城荒郊,枯树林。
墓地渗出阴森的凉气。
“又一块被挖开的墓穴,这已是第几俱了……”身着白衣锦袍的男人勒缰停马,双眉紧蹙,忧虑地凝视着地底被掀开的棺材板,棺材里的横着一具腐烂已久的尸体。
“棺材里金银财物俱在,若是盗窃也断不至如此莽撞。”
这已是第八具坟墓被挖,韩长青冷风中长身而立,侧脸儒雅而又斯文,嘴唇紧抿,剑眉斜飞入鬓。
身为大理寺卿的他原本只需复核刑部发来的案子,奈何此案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圣上也是重点关注,且将此案全权交予他负责,兹事体大,每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若是处理不当恐被扣上失职之罪的帽子。
放眼望去,此地虽处城郭外围,但名堂开阔,地势平整,尚且算得上一处风水宝地。
“属下已查明,棺材中人乃去年因心疾逝世的李员外。与前几次墓穴被挖案略有不同的是,这次被挖开的,是具男尸,且尸体并未被盗。”
李员外,在当地富甲一方,经营着多家商铺,各行各业有所涉及。曾经的他出生草莽,一无所有,仅仅十年的时间竟白手起家,成了当地有名的富商。
棺材里那些价值连城的金珠玉器便是此人生前地位的体现。
“扩大搜查范围,凶手想必并未逃远,凡有作奸犯科嫌疑者,当场缉拿,带回大理寺审问。”男子一声令下,身着黑衣劲装的下属领命,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刹那间,落叶飞舞,如蝴蝶般带起一阵轻风停留在韩长青的衣肩。他循着亮光望去,一女子翩然落地,向他款款走来。
“韩大人,许久不见。”姜莫璃眼尾上挑,媚眼如丝。
“是你。”对她的出现似乎并无意外,韩长青挑眉长叹:“如你所见,又一繁冗之案,那件事只能暂且搁置。”说罢正欲转身离开。
“莫璃此次前来并非为了那事,深夜打扰了韩大人办案还望韩大人莫见怪。只是……这搜查的范围万万不可扩大啊,到时候人都跑远了还上哪找。”姜莫璃神色担忧地望向韩长青。
似是充耳不闻,韩长青兀自大步迈开,挥挥衣袖决然离开。
一介女流怎可干扰大理寺办案,更何况,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捉拿嫌疑犯更是时不可待。
*
翌日,韩长青骑着他的紫骅骝飞快赶到大理寺。据下属来报,当日在树林中已发现可疑之人。
刚坐下喝了口热茶,翻阅相关卷宗,便命人将嫌犯带上来审问。
不多时从几个下属便架着个面如死灰,神情愤恨的男子上来。那男子形容枯槁,但眼神却流露出一丝不屈,脖颈和四肢都被木枷钉得死死的,手腕脚腕俱被铁锁束缚住,是个重囚。
大理寺卿韩长青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双眼微眯,神色凛然,不怒自威道:“张大锤,昨日深夜,你背着这一袋子价值连城的器物鬼鬼祟祟意欲何为?你可知,按律,发墓者诛,轻则也要服劳役。”
张大锤闻言瞠目结舌,浑身颤抖,上下排牙也打颤直哆嗦。
此刻,下属又带上来一个证人——李员外家中的管家。管家看了看布袋中那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颤声道:“这些早已同老爷下葬时一同埋了下去,小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张大锤,这事定于你相关,你就老实交待吧。”
“小人冤枉啊,小人夜里赶路看见树林的东南方向红光冲天,便好奇跟了上去一探究竟,一看竟是具被挖的坟墓,地下那么多金银财宝是小人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左看右看周围也没有人,想着顺走一两块也没事……大人,小人真的没有将坟墓挖开啊!小人冤枉!”男子瘫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面红耳赤。
“放肆!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红光冲天',分明都是诓人的话罢了,这么漏洞百出的话还敢说予我们听,不单单欺瞒整个大理寺,还欺瞒圣上,好大的胆子!”坐于一旁陪审的大理寺少卿崔玉闻言立刻站起,指着张大锤的鼻子愤声骂道。
一时堂内沉寂无声。
底下被审问的张大锤经过此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震怒之下只得将眼泪憋回肚子里。
根据审案的五听法,即辞听、色听、气听、耳听和目听,韩长青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判断此人是有冤的。况且他手上还有一样残留在墓地里更加令人疑惑的物件。
他示意下属将人犯带下,重新关押进大理寺暂押犯人的地牢中。
*
晚秋渐寒,正午暖阳最为珍贵。
韩长青搬了个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手里捏着块布料反复摩挲着,放在阳光下双眼微眯琢磨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从墓穴里找到的,放在一堆值钱宝贝中十分隐蔽,昨夜本打算离开正巧发现了它。
虽然张大锤行迹败漏,可挖完坟墓竟不再将墓穴填上,可谓过于虚张声势。再者,观其面色倒也不像是作奸犯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之人。毕竟,若是当场招了,便也和之前几件坟墓被挖案脱不了干系,这是诛九族都不为过的罪啊。
一时一筹莫展,韩长青仰天长叹。
片刻,一片红叶顺着秋风翩然落下,带着些许凉意。
“树林,红光冲天……不能扩大搜查范围……”似是想起什么,韩长青倏地站起,翻身上马驾着紫骅骝飞快离开大理寺。
*
安和殿内,檀香袅袅。
“启禀昕王殿下,大理寺卿韩长青求见。”门外一声通报,扰了正卧在安和殿内榻上浅眠的方枢。
来人大步跨过门槛,轻车熟路来到榻跟前,便撞见这么一幅“美人”昼寝图。
浅眠之人微睁一只眼,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郭外坟墓被挖一案有了进展。”韩长青长身玉立,双手抱臂立于榻前,如实而告。
“嫌犯已抓。”又憋了口气,向前走进一步,闷声道。
“我认为此人并非真凶。”
“……”句句无人应答。
一阵凉意侵袭,睁眼,韩长青正双手捧着他午睡盖着的羊毛薄被,满脸歉意实则内心窃喜。
这么一来二去几下睡意全无,方枢倒也不恼,兀自站了起来打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大理寺卿韩大人竟有空来我这闲斋野屋,倒是难得。”
“你也别跟我拐弯抹角,如今,我是来向你求人的。”韩长青如实相告。
二人自幼一块长大,互看对方不顺眼,五岁时,韩长青也因私塾读书繁忙深居简出,苦攻学业,加上他自幼过目不忘的本事,饱读诗书,年少及第,坐到了如今大理寺卿的位置。
“求人?哼,偌大的宫殿,除了你我,还有谁?你该不会要查到我头上吧。”方枢嗤之以鼻。
“前些时日举朝上下皆知,那位进宫不久深受皇上爱戴的老道长正是你带来的。”韩长青摆正面孔,神色认真。
“那又如何。”方枢背靠榻上,双手撑头,面不改色斜睨道。
“皇上答应老道照看他的义女,而那位义女不要荣华富贵反而说是要调查最近离奇发生的坟墓被掘一案,真真奇女子啊。”韩长青凝视方枢,又向前走进一步。
方枢默不作语,嘴角咧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皇上将道长的义女姜姑娘安排在三皇子你这里,也是变相将此案交由你查办,而你我。从小关系交好,这其中深意恐怕我不说你也自是知晓。”
方枢闻言仰面大笑:“不愧是大理寺卿,推断如神。没想到多年未见,你竟比儿时还要成熟。”
原本最不受重用的皇子带了道人进宫,圆了皇帝的求仙梦,圣上一高兴,自然是越发重用且委以其重任。
“我就说韩大人不会令我们失望的。”珠帘内传出一声妩媚的女子声,如丝如缕。
声未落,人先到。
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姜莫璃便飘至二人跟前。二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这神出鬼没的画皮鬼。
“昨夜是长青疏忽了,未听姜姑娘劝告,肆意扩大搜查范围,并未抓到真凶,致其逍遥法外,实是愚昧不堪,长青现已追悔莫及,还望姜姑娘莫要追究。”说罢还不忘向姜莫璃躬身作揖以表歉意。
他大理寺虽然负责重大刑狱案件的调查,但若皇帝钦点,他自然只能协助他人查办。而这次圣上虽未钦点姜莫璃作为案件的主审官,毕竟一介女子又无一官半职,谁也不知其办案实力如何。更何况此乃轰动全京城的大案,各个程序都不可出差错。
而经过昨日劝谏,方领教她的实力。韩长青心服口服。
姜莫璃抿嘴一笑,看了看方枢,二人心领神会,她随即从桌上拿出一张地图,一只手拿着毛笔,若有所思道:“算上昨日,目前已发生八起坟墓被掘之案,除了昨日那起其余数案棺材里的尸首皆不翼而飞。”
“这就是奇怪之处,同样都是挖掘坟墓,其余皆是偷尸,唯独这起是偷财,若将这几起案件归为一类却不知如何定性,这便是我苦恼的地方。”韩长青眉头紧蹙,双手托腮。
突然,紧盯着地图的双眼如冒金星,他立刻拍案叫道:“偷人亦或偷财这类动机虽无法查明,但这些坟墓所埋葬的地点似是有规律可循。”
“正是。”话音未落,姜莫璃拿起毛笔,在纸上圈起了案发地点,恰好在地图上围城了一个圈。
“这……”韩长青瞠目结舌,望着地图上这八个大圈,姜莫璃将其两两相连,中心点呼之欲出。
青阳山南麓独龙阜紫霞峰,正是前朝皇帝皇陵所在处!
这便是昨日姜莫璃阻止韩长青扩大搜查范围的理由。若早些知道其中蹊跷,凶手或许现在便早已缉拿归案。韩长青此刻心中顿生惭愧悔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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