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虞咳嗽着坐下,月白锦袍沾满稻草,山贼在他的示意下,举起了鞭子,齐淮闭上了眼睛,可鞭声却在对面响起,
齐淮猛地睁眼,却见谢照虞身上脖间已泛起红痕,孱弱的人受了几下便咳出了血,发丝垂落倒显出几分惹人怜惜,"你……就是靠这些,缠住她的?"
齐淮不愿意再看一眼,心中想的却是,怪不得她不喜欢自己,她喜欢柔弱的,
谢照虞却转身去了另一件牢房。
叶忆葡向山寨外的贼人亮出了那枚铜符,果然她便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山寨。
残破的窗棂漏进几缕月光,叶忆葡贴着潮湿的土墙疾行。半小时前一名自称是礼王府的侍卫前来告知她齐淮和谢照虞一同被山贼掳走,她本就起疑,却在那人走后从影安处得知,这个人她在谢府见过。
地牢深处传来谢照虞虚弱的咳嗽声,她却攥紧袖中短刃径直转向西侧耳房,
齐淮听见地牢外突然传来打斗声,还在想定是达海带人来了,谁知门被推开,女声低沉,
“跟我离开。”
从门外闪身进来一位持剑女子,只见她长发束起利落高髻,身穿银丝软甲,星眸略转间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气势,
竟是叶忆葡。
齐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要把这个人刻进自己的眼睛,她换了行装,不再是记忆里玉佩琼琚的模样,可那桃腮杏脸依旧俊美如昔,她刚刚说跟她离开?
齐淮怔愣间刚想答应,却忽的想起那谢照虞也在这里,她一定要救的是他,心中酸涩涌起,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呢,只能怅然低下头说,
“叶小姐,走错房间了,该离开这里的人是谢照虞。”
齐淮闭上眼睛不愿看看她离去的背影,听见门扇吱吱呀呀的像是又被关上了,却有女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说的对。”
她声音听不出温度,却让齐淮的心又隐隐作痛,是的,她果然是来救谢照虞的,要拆穿谢照虞的伪装么,他倒不屑,毕竟,她已对他有了真感情,自己又何必再枉做小人呢。
叶忆葡抬手便斩断他身后铁链,剑锋削落齐淮一缕青丝,曾经那用尽全力也不能移动湖石的双手,如今单腕翻转便挽出如雷彻般有力的剑花。
他抬头,对上她的柳眉带杀而媚,凤眼含威而有情,她的唇一张一合,
“但我现在问的是你。”
齐淮声音发颤,“你在可怜我?”让叶忆葡有些心软,
他眼底翻涌的疼痛比伤口更骇人,月光斜斜照过他眉骨,将那破碎衣衫内的新旧伤口照得惨白,如今他重伤在身,皆因为了她执意进山。
"为何要舍了军情大事?"蹲身割他腕间绳索,指尖触到一片滚烫,叶忆葡缩了缩手指,"你生来便拥有的太多,不懂得多少人毕生难求一次领兵出征的机会。"
"对。"他低笑一声,喉间血气混着自嘲,"锦衣玉食堆出来的蠢货,合该做些荒唐事。"铁锁随着苦笑当啷落地,"现在能去救你的心上人了吗?"
叶忆葡突然靠近,近在咫尺的呼吸间,"齐淮,我只再问这一次,"沾血的手指抚平他的襟口,"你可愿跟我走?"
齐淮踉跄起身,却因胸前重伤而站也站不稳,曾经女子弱柳扶风的腰肢现在能稳稳托住齐淮大半体重,叶忆葡头也不回地甩出绳索,绷紧的脊背线条如张开的弓弦,带着齐淮离开前,她把那枚铜符丢到了地下。
谢照虞扶着门框踉跄追出,周围死士全部停止追逐,他眼角的红似是苍白面上唯一的颜色,“叶姑娘,只求你也带我走……”
叶忆葡勒紧马缰回望,夜风卷起她束发的青带,“谢照虞,保重。”女子带着齐淮扬鞭策马而去。
*
礼王府的铜钉朱门在暮色中半敞,檐角铜铃被北风扯得凄惶。孟达海刚要领人而出时只见叶忆葡搀扶着齐淮踏入前庭。
前庭乌泱泱跪着披甲亲卫让到一侧,只见王府左直使跪捧着一卷云篆符纸――那是姜榕晏修道数年未离身的《清静经》,
"娘娘今晨接的册妃金印。"左直使喉头滚动艰难,"留了信给殿下和叶姑娘。"
下人们手脚麻利得把齐淮安置到太师椅上,他信纸展开的手仍有些颤抖,他仿佛看见母亲立在案边研墨,一字一句皆浸着靖室的檀香,可幽兰苑里,再也寻不到母亲了。
淮儿:
事已定局,不必徒劳,你若平安,母亲心愿俱足。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受封为妃亦是如此,况前尘未断,延绵二十载如今终可了断,因果有序,一切自有缘法。
尔受北地万民之养,战鼓将催,切勿只见心上人,不见万民忧。
母字
冬月夜
叶忆葡:
展信安。你说得对,女子在这世道,纵是被争作掌中珠、心头血,也不过是从一座金丝笼换到另一座。北地女学堂契书随信赠你,非是要你当救世主,当年我也曾想烧了教坊司,最后不过救出个被剁指的琴娘。
世道越难女子越要互救,方是薪火相传的正道,世道能囚我身,却改不了我资助的姑娘们在北地垦荒识字,如今这星星之火,就交予你了。
姜榕晏
五更的梆子敲响,地平线东侧,雄鸡一唱天就要亮了,叶忆葡与齐淮相顾无言,却各自下定了决心。
*
北地英雌堂的演武场新雨未干的时候,东北角的白玉兰依然悄悄绽放,与宁妃产子大赦天下的喜讯一同传来的,是谢照虞病势的消息,叶忆葡合上谢家送来的最后一盒木樨清酪饮,把那“康健,勿念。”的信笺一同收起。
晨光刚爬上演武场的砖墙,叶忆葡便听见演武场传来木棍相击的脆响,她绾紧束袖的银扣踏出门槛,正瞧见十二岁的阿满被震得连退三步,手中的白蜡杆险些脱手。
"腰沉三寸,腕劲上提。"她握住女孩发颤的手背,带着木棍划出一道弧线,"对方劈砍时别硬接,顺着他的力道往右撤步――"
然后信步往前走,旁边书堂里的女夫子正领着孩子们念着之乎者也,一年多的时间,女学堂在她的打理下进入正轨,战乱中更是收了不少无人庇护的孤女,叶忆葡按早上的惯例巡视过一圈,
浪遏和影安做起了生意已出门一个多月未归,看着二人空置的房间,叶忆葡叹口气,“也不知道多写点信回来。”又回到演武场,这阿满就是她在战火中护下的孩子,还好,战争,终于结束了。
不久前,北地的蛮夷被打回了雁门山后的风沙里,北地百姓又恢复旧日的安宁,只是齐淮一战成名,人人都赞颂齐淮少年将军用兵如神、勇武无双,他在父亲死后便承袭王位做他的堂堂礼王殿下,他现在应该已经回了京城吧。
正当她这样想着,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女人习武成何体统!"的叫嚣,又是上门捣乱的男人,墙头突然翻进三个刀客,为首的黑衣汉子一脚踹飞兵器架上的木枪,枪尖堪堪擦过阿满耳际,钉入地上嗡嗡震颤。
"女人耍把式不如回家奶孩子!"
叶忆葡将阿满推到廊下,足尖挑起地上的木枪,晨风卷起满地枯叶,裹着一片白玉兰花瓣落在她肩头。
"要打便打,废什么话。"
黑衣汉子挥刀劈来时,她旋身避过锋芒,木节击在铁器上的发出闷响,木棍斜挑对方腕骨,余光瞥见第二个刺客正扑向发抖的姑娘们,刚要一棍刺过去,忽有剑光破空而来,玄色衣袂掠过青瓦,
"杂碎焉敢造次?"齐淮剑锋抵住对方咽喉,却见叶忆葡扯过晾衣绳将人捆成粽子,"齐淮,女子立世靠法理,押送官府要活的。"
他收剑回鞘时束发青绸随动作滑落肩头,露出颈侧新添的箭疤,褪去蟒袍的青年将军穿着月白云纹常服,清瘦轮廓,倒像哪家书院偷跑出来的矜贵公子,
他星眸含着笑意,"叶馆长这里,是不是缺个教骑射的……夫君?"
“你是说我教的射箭不行?要不比试比试?”叶忆葡倒是十分当真,大步流星便走到了靶场,张弓便是一箭直射靶心,还未及回头炫耀忽觉后背贴上一片温热,
松香混着药香钻入鼻尖,齐淮的呼吸拂过她耳垂,玉竹般的手指包住她拉弦的手,"这般握弓,弦才不会伤指。"
她故意后仰,发梢扫过他喉结,男子白玉似的耳尖霎时染霞,齐淮手一抖,羽箭歪斜钉在靶边红心旁,他忙后退半步,却撞翻身后箭筒,羽箭哗啦啦散了一地,引得姑娘们捂嘴窃笑。
他红着脸强撑道,“是她活动才……”
叶忆葡朝着他步步走近,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
“要不你还是跟着我,我教教你怎么射活靶。”
檐下风铃被北地萧瑟的风撞得叮当乱响,一如齐淮落荒而逃时的心跳。
夜晚的雨丝裹着玉兰香飘进窗棂时,叶忆葡听见窗外的老槐树上传来O@的碎响,指尖飞镖破开雨帘,叶忆葡无惧的嗓音混着雨声刺来,"哪家宵小敢闯女学堂?"
那人旋身避让时树枝猛然断裂,树影间骤然跌下个玄色身影,闷哼声混着雨幕砸在青石板上,齐淮散落的发丝黏着苍白的脸,活像只落水的猫儿。
"堂堂礼王改行做梁上君子了?"她倚着门框轻笑,看齐淮捂着渗血的左肩从泥水里爬起来,湿透的常服紧贴腰腹,
"我、我来查学堂的防务……"他睫毛挂着雨珠轻颤,发梢雨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
身高八尺的男儿乖乖被女子拎着后领拽进暖阁,药箱"砰"地砸在案几,烛火跃动间,在昏暗的室内晕开一团暖融融的光,
叶忆葡的指尖抚过齐淮襟口盘扣时,察觉到他喉结重重一滚,
“脱衣服,擦药,”她将药膏拍在榻边。
叶忆葡挑眉扯开他衣襟,湿衣下露出沟壑分明的胸腹,那肩头、胸前的旧伤痕在烛火下泛着淡红,正是当年为她采离天恨草时所伤。
"再偏半寸,你如今该在祠堂吃冷香了。"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手上的金疮药抹得比平日重三分,若有所指的问,"疼么?"
"……疼。"
"撒谎。"却没掩饰她看向他心口旧疤时眼中的心疼,嘴上倒是有些嗔,"怎么做了将军,反倒娇气了?"
"比起过去……"齐淮突然起身,胸膛几乎贴上她鼻尖,"这确实算不得什么。"
她不接话只把他按了回去,语气随意道,"要藏就藏好些。"
她蘸着药膏按上伤口,看着一滴雨珠沿着他胸口滚落,在腰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随呼吸泛起细碎涟漪,她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抹,激起他腰侧霎时绷出青筋,
她口中忙胡乱说着,"下回再蹲树杈,记得换双皮靴,还用我教你吗。"
“好啊,”齐淮突然伸手托住她的后劲,掌心滚烫,水珠从他睫毛坠下,"叶先生要不要教一教我,心跳……要怎么藏?"
他痴痴的抬头,生涩的唇瓣擦过她嘴角,直到被她咬了下唇才颤着探入,温香软玉在舌尖化开,他生涩地模仿她挑逗的节奏,
他仰面将她拉进锦褥,玉冠不知何时散落床角,墨发如瀑垂在她颈侧,惊雷劈亮窗纸的刹那,他慌得后撤,
"不是说要做箭术师傅?"她指尖却依旧顺着人鱼线游走,满意地感受他战栗的腰腹,"那先让我看看这箭囊怎么开。"
"我、我没想过这样……"他后仰着抵住床柱,喉间溢出的羞涩被吞进唇齿,叶忆葡惑人心神的轻笑,伸手感觉掌心下的胸腔震如擂鼓,湿透的绸裤粘在腿根,随她指尖游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这叫不想?”
烛芯"噼啪"爆出火星,齐淮仰颈发出破碎的喘息,白玉似的胸前泛起薄红,他徒劳地扯过鸳鸯被遮掩,却被她咬住耳垂轻笑,"殿下这时候要讲礼法?"
骤然挺腰的瞬间,两人俱是闷哼出声。
他汗湿的额发黏在潮红面颊上,偏还要逞强扣住她腰肢,"你、你莫动……"
床柱悬着的银铃叮当乱响,混着齐淮破碎的呜咽,"叶、叶忆葡……"
叶忆葡抚着他绷紧的脊背,戏谑地吹散睫上汗珠,“还可以吗?”话音未落便被翻身压下,他湿发扫过她胸前,"这次换我……"
帐外雨声愈急,他忽然攥紧床幔发起狠来,玉雕似的人浸在汗里,倒比沙场点兵时还凶几分,叶忆葡指甲在他背上抓出红痕,又被更凶的力道撞出咽音,恍惚间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喘息,"只求你……别离开我……"
五更天鸡鸣时,齐淮仍埋在她颈窝轻蹭。叶忆葡揉着酸软的腰踹人,"早上还有课,"他红着眼尾去勾她小指,水光潋滟的眸子还凝着未散的欲色,"最后一回……"
晨雾未散,女学堂的箭靶场已响起破空声。叶忆葡一一握着女孩们的手调整姿势,待人都散了后,推开房门便闻到屋内艾草香。
齐淮抱膝蜷在竹榻,中衣半敞露出缠着纱布的肩头,"叶夫子,伤处痒得紧。"
叶忆葡想也不想随口说道,"嗯,金创药里添了白蔹,愈合时自然发痒。"她头也不抬要扶正昨夜撞歪的剑架,忽觉腕间一紧。齐淮牵着她指尖按上腹肌沟壑,水润的眸子漾着光,"是这里痒……"
叶忆葡顺势跨坐他腰间,一本正经的说,"殿下可知,白蔹还有催情之效?"
古籍被胡乱踢下榻,竹榻吱呀声惊飞檐下春燕,齐淮看着身下的人儿轻声道,"你这人……之前怎么不说清楚药性?"
"我瞎说的,没放白蔹。"叶忆葡把玩着他散落的发带,"可你非要解衣裳。"
"嘘,"他于她颈间埋首,"窗外风大,听不清。"
*
冬至飘起细雪,阿满突然指着靶场外惊呼,"那个绿眼睛的胡商又来了!"
跟着影安车队回来的胡商捧着夜明珠拦在回廊,"像月亮般美丽的叶姑娘,请收下沙漠最亮的明珠。"匣中鸽卵大的夜明珠映得他碧眼生辉,"我愿以百匹骆驼为聘......"
当夜叶忆葡推开房门,险些被满室珠光晃了眼。齐淮坐在堆积如山的东珠珊瑚间,墨发未束垂落月白中衣,赤足踩在地上,一身醋意。
"王爷这是要把家底搬空了?"
他忽然逼近,将人困在兵器架间,"那个绿眼睛......"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有我好看么?"
*
端午前夕,齐淮又一次求娶失败,只闷头将地契铺满,
叶忆葡在一旁点火温酒,看着火光跃动在齐淮骤然苍白的脸上,
“你不怕我携款潜逃?”
“我更怕你冻着饿着,”他突然抢过酒盏仰头饮尽,喉间烈酒呛出泪光,"你还是不肯与我成婚……"
攥着地契的指节发白,"就算你跟别人走了,也莫亏待自己。"
窗外又是一年暖融,齐淮攥着撕破的春衫想,不嫁也好。至少每个清晨,他还能为她描眉点唇,至少每个长夜,他仍是唯一能叩开她房门的人。
阿满又往供桌上放了果子,"求菩萨让叶馆长早日收了我们王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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