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她轻轻又唤了一声。
“……怎么了?”
“他走前答应我了。”她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说不会辜负我的。所以,到时候……”
话到一半,声音渐渐息止。
谢无远的手瞬间一抖,药瓶滚落到地。
第83章 “……少爷……” “少爷……” ……
“……少爷……”
“少爷……”
“少爷!”
——啪。
谢无远愣住, 良久,视线方才缓缓移到地上碎裂开来的药瓶。
深重夜露润湿了泥土,青草上悬挂着露滴, 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而如今, 血色悄然在地面晕开,如同悄然织结的蛛网。
冷。
她在变冷。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深入骨髓的寒冷忽然让他打了个冷战, 双手瞬间抖如筛糠。身旁护卫立刻拥上,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才将几乎昏厥过去的谢无远从地上架了起来:“大公子!”
“回……”谢无远嘴唇嗫嚅着说,“回府……找大夫!”
周围人面面相觑,静默许久,憋出了一句话:“那大小姐……”
“我抱回去!”谢无远咬着牙吼道,“快点!牵马来!要是她出了事, 我一定、一定……”
话未说完,眼泪已模糊了视线。
他抹了下脸颊,一把抱着谢妙翻身上马, 朝谢府一路疾驰而去。夜晚的冷风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疼痛。可他却全然没有感觉, 反倒是心如同绞紧的锁链, 被痛苦不停地挤压, 纠缠, 发出咯咯吱吱的哀嚎。
……祁元坊……
祁元坊……!
他早该知道……早就该知道!这个本该早早死掉的祸害,若不是大凌国的继后无能,没能将他狙杀在大凌境内, 今日妙妙也不会——!
谢无远咬紧牙关,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戚。
第84章 “只不过之前从来都没有察觉。”
“殿下, 是城门!”
“请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回到大凌了!”
……
国境……?
回到大凌……?
祁元坊愣了一下,过了好久, 才从那种灵魂剥离似的感觉中抽出来, 看着远处寂于夜色下的城池,无声地张了张口。
不……
他一点都不想回来。
他根本不想回到这个国家。
“殿下!”
周围人的惊呼勒住了马蹄。
祁元坊骤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调转了马头, 竟是回到的来时的路上。
他想回去。
太想太想了……
可……
“……无事。”
他咬牙,扭头扯起缰绳:“走吧。”
众人皆是默然。
大家何尝不知他走得不情愿。可他身为元后嫡子, 哪怕放弃了争夺储君的念头,一意留在夏国,也终有一日会被找上门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逃不掉的。
只是,任谁都没想到……
事情会以这个结局告终。
“谢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身旁人苦口婆心劝道:“况且谢相家的大公子也在,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既然追兵至今未至, 想必是谢大公子已经带着谢小姐回去了。殿下也放宽心些,将心思放回国内为好。否则因此伤了自己身体,反倒耽误将来与谢小姐重逢可怎么办?”
“……”
祁元坊看了发话那人一眼。
哪怕已经心知肚明。
但这句话却还是让他心中难以控制地升起了一丝希望。
是了……还有谢无远在。
此人刀子嘴豆腐心, 定然是舍不得她的。
那……她说不定真的能活下来。
祁元坊迟疑。
许久后,终于还是点了头:“……好。”
…………
……
五年后。
夏国国都。
黑压压的甲兵围堵王宫, 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王宫内, 侍女的哭声、后妃的尖叫混杂在一起, 令躲在殿内的夏王表情愈发狰狞。
“废物——全是废物!”
夏王苍白的脸青筋暴起, 剑指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年前尔等主动上奏,说只要孤把北边三郡主动割让给大凌,便可保我大夏十年安泰!可如今才不过三月, 大凌的铁骑便已踏破我大夏王都,来取孤的性命来了!你们、你们却还劝孤束手请降?!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孤看你们不过是怕死罢了!”
“陛下!”
众人闻言, 顿时惶恐至极,连连叩首。为首那人哭着爬到夏王身旁,连声高呼:“陛下,臣等冤枉——!是他大凌不守盟约,背信弃义!可如今王都已然沦陷,若不请降,陛下、陛下——!”
“——滚!”
夏王一脚踹到那人脸上,举剑便砍。那人躲闪不急,只见鲜血喷出,当即一颗双目睁圆的人头扑通滚落在地,引来满室哗然!
“陛下——”
大殿内顿时响起高低起伏的哭声,众人无不磕头告罪。夏王见他们如此软弱无能,更是怒火中烧。他一脚踢翻眼前的无头尸体,犹不解恨,血淋淋的剑锋一转,阴鸷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人,高声道:“谢无远!”
“陛下何事?”谢无远冷冰冰道。
“谢无远,你这是什么态度!”夏王见他如此模样,更是暴怒,“若不是孤看在你父谢婴兢兢业业为孤操持朝政多年,积劳病逝,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与孤说话!?”
“那陛下把臣一同砍死便是,臣甘愿以死殉国。”谢无远冷冷道,“大夏如今局势,到底有几分出自外祸,又有几分是出自人为,陛下心里难道不清楚?如今又来装什么无辜,有底气来责问臣子了?”
“你——!谢无远——!”
夏王几乎被他这犯上之言气得晕厥过去,周围一群臣子更是骇得连连告罪,大呼“臣等绝无此意”,不敢再靠近谢无远分毫。
说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
夏王昏聩多年,朝堂的臣子们自然也是蛇鼠一窝,各有各的盘算。在大夏即将倾覆的当下,及时调头转向,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如今还未曾将夏王捆了送予大凌,不过是碍着店内还站着个如今手握禁军、又不好相与的谢无远罢了。
哎,这谢相的公子怎就如此不知变通!
若不是他自谢相走后一反常态,直言反抗大凌,又屡屡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惹得夏王不满!谢党也不至于树倒猢狲散,一群人各自为营,反而搞得乌烟瘴气!
众人心中哀怨,却又不敢明说。夏王瞧见这群人唯唯诺诺的样子,胸中怒意更甚,当即高声道:“好、好!你们都想着保全自己,好等着他日再入大凌为官是吧!孤这便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他举剑正要再砍,却听有甲士急急走入大殿。竟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跪在谢无远面前,道:“谢将军,王宫正门已被大凌铁甲军所破!”
听闻这令人肝胆俱裂的消息,便是连夏王都脸色瞬间惨白,手中剑“哐当”落地。生死存亡之际,便是再如何刚愎暴戾的人也一瞬间变得弱小起来,双手抖如筛糠。
“谢无远——”
他咬牙喊道。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谢无远轻飘飘地瞟了自己一眼,毫不客气道:“还请陛下速速换衣,我自会派三百甲士护陛下出宫南逃。”
夏王脸色变了又变。
过了许久,表情颓然道:“南逃?那孤——孤的余下半生、岂不是——岂不是——”
“不错,如丧家野犬,四处逃窜,朝不保夕。”
“那、那孤若是降了……是不是就能……”
“……”谢无远冷冷盯着他升起希望的浮肿面孔,兀自走出殿外。
夏王见他如此不屑,当即又是暴怒。
可事到如今,大夏除去谢无远之外竟是无人可用,使他不得不又捏着鼻子,追在谢无远身后连连呼喊道:“谢卿、谢卿……你且告诉孤,你准备的那三百甲士……”
谢无远脚步突然顿住。
夏王不知发生何事,顺着他视线过去,那叫人吓破胆的黑压压的铁甲军登时令他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谢无远当机立断,命人拖他离开。可那边一队精锐铁骑已如利刃般切开防线,径直杀入王宫——
“谢卿——”
夏王见状惊声高呼,面色苍白如纸:“你速速命人传话予大凌,孤降了、孤不打了——孤愿俯首称臣、拱手让出夏国余下郡城,只求安乐富贵余生——!”
……
昏暗的室内鸦雀无声。
烛火烧燃了一半,未剪的烛芯淹在蜡泪之中,让火光变得影影绰绰。谢无远冷眼瞧着那身穿一身玄甲的熟悉面孔迈入殿内,掌心逐渐攥紧。
五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这五年里,他日日夜夜都念着这一张脸,无时无刻不想生啖其肉,将其碎尸万段。
可他偏偏不能。
谢妙付出生命为谢家谋划,他便是再恨,也不忍伸手打翻这一盘她尽心编排好的棋局。
“祁王殿下。”
夏王满脸堆笑,头上垂旒不住摇晃:“孤、孤愿献出大夏余下郡城,只求在大凌做个世袭的享乐王侯——”
只是那人却恍若未闻。
他兀自走到谢无远身边,用已然沉稳许多的声线淡声道:“谢将军,多年未见,不知令妹近来身体可好?”
夏王表情霎时间变得阴晴不定。
谢无远将二人表情收入眼中,不由冷笑一声:“这种小事,便不劳祁王殿下操心了。”
“谢将军不必如此见外。”他似乎没听出谢无远语气中的厌恶,“夏国既然已经对我大凌表示了友好,愿拱手献上大夏土地,孤自当以诚待之。此次亲自前来王宫和谈,也正是为了表示决心。”
“谢某愚钝,不知殿下究竟何意。”
“孤二十有三,如今尚未娶妻。”他从容淡道,“听闻谢相之女贤淑有德,仰慕至深。只要谢将军愿将令妹许配予孤做王妃,孤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谢无远眼神一瞬间锐利无比。
“好、好!此举正合孤意!”
不待谢无远回答,夏王便立即横插到二人之间,迫不及待地谄笑应道:“谢婴之女……不不、祁王妃她确实貌美贤淑,素来为人称赞。祁王殿下真真是好眼光,孤这便下诏书,命谢卿回府迎其妹入宫。至于殿下的这正妻之位,便、便……”
谢无远冷笑:“烦叫陛下知道,舍妹五年前便去了。”
祁元坊猛地回头。
“……谢将军。”他盯着谢无远,寒声问道,“不知你这句‘去了’,究竟是想表达何意?”
夏王见状,忙不迭责骂道:“谢卿,你这话说的,含糊不清,真是叫人误会!”又扭头讨好,“祁王殿下,想来是谢卿与其妹兄妹情深,心中不舍,这才出言推脱……”
“可舍妹确实殁了。”
“谢无远!”夏王浮肿脸上青筋顿时根根绽开,“莫要信口胡言!你家的事情,孤难道还不清楚?如此欺君罔上,是想谋逆不成?!”
谢无远一把推开夏王,令后者跌坐地上,状若癫狂。
“谢无远!”
夏王见他如此,突然暴起,一把抓住谢无远的衣衫,狰狞道:“孤说活着她便活着!你又算什么东西!速速派人回府,将人迎至王宫!否则,孤这便治你——”
谢无远道:“那便请陛下下令,去掘我谢家祖坟吧!”
话罢,再不管一旁气急败坏的夏王,拂袖而去。
满室死寂。
祁元坊静静站着,任这一屋子的夏国君臣瑟瑟发抖。许久后,拂开堆笑凑来的夏王,转身追上了谢无远的脚步。
“……这样就够了吗?”
零零七缩在镜子边,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安。
“信者不疑,疑者不信。”
谢妙拍它一下:“你既然敢喊我来救人,怎么这么瞧不起我!”
零零七说:“我不是不信,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蒋莘真能醒吗?”它弱弱的,“我们可没有更多机会了。”
谢妙被问得有几分心虚,但转念一想,弱什么都不能弱了气势,况且蒋莘还是自己男朋友,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去坑他,便说:“难道你就有其他办法?”
零零七:“……”
要是它真有办法,就不会来找这个一看就贼不靠谱的家伙来帮忙了。
“所以说啊……”
谢妙轻抚零零七狗头,说:“你能看到蒋莘那边的情况吗?”
零零七点点头。
“那就去帮我盯着吧。”谢妙想了想说,“你好歹也相信我一下,可以吗?何况你喊我来救蒋莘,不就是因为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你放心吧,如果蒋莘真没救回来,我也陪着她一起在梦境世界里呆着……直到救回他为止,怎么样?”
话虽如此,零零七仍不放心。
它满腹心事地消失了,留下谢妙一人坐在镜子旁边,看着祁元坊追上离开的谢无远,随他一同回到谢府。
比起五年前的车水马龙。
此时的谢府,已然冷落了许多。
谢无远显然未曾想到,他居然毫不忌讳,敢一路追到谢府门前。不由黑了脸,横在入口道:“今日拒不待客,祁王殿下请回。”
“我见她一眼便走。”
“不见。”
“只一眼!”他拔高了声音,“谢无远,我今日回来,只因她也喜欢我!若非如此,我绝不平白招厌。”
“祁王。”
谢无远终究是忍无可忍,彻底寒下了嗓音:“我当年就说过,出了谢府的大门,能选的路便只剩下了那一条,其中绝不包括舍妹。如今殿下功成名就,天下亦如探囊取物,很好,我代舍妹恭喜祁王殿下。但烦叫殿下知道,您贵为大凌国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非我谢府能高攀之人,亦不愿高攀。”
祁元坊闻言急道:“所以她果然还活着,只是身体有恙,不愿见我……对不对,谢将军?”
谢无远只是冷笑。
祁元坊压抑道:“若非如此,那谢府为何——”
“若非如此,大凌为何不早早攻我夏国?卧榻之侧,容他人酣睡?”
祁元坊愕然愣住。
谢无远复而又道:“祁王殿下说这话难道不心虚么?虽说攻打我大夏确实非上上之选,但以大凌国力,此举亦不是不可行之策。你既最后才集中兵力处理我大夏,存的是什么心思,心中难道不知?”
52/53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