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前车之鉴,叶晚樱不敢在找人随意搭话,她想了想,挑了一家最是吵闹的木工店的对面茶摊,要了杯茶水,坐了下来。
木工店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店内小厮忙得不可开交,嗓子几乎喊劈叉。交谈的声音混合着锯木头的摩擦声,有些刺耳。
人来人往间,叶晚樱注意到有好些木头是被做成了箱子,上头还挂着些红绸。
小厮对着来交接货物的人一边清点,一边口里道着恭喜。
叶晚樱眼尖地发现,来交接货物的人的手下,还提溜着一堆红纸包裹的东西。
这么红,不是开业大吉,就是喜结良缘了。
叶晚樱更倾向于后者。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离开茶摊,来到了先前的成衣店。
一位小厮立刻迎了上来,“客官,您是还有什么需要么?”
“有大红色的布料不?”叶晚樱提问,也并未说明用途。
小厮立刻明白了过来,“哦,您是来看嫁衣的吧,是您自己看还是给家里人看?我帮您预订下时间。”
预定?
“您能帮帮忙不,我有些着急要用。”叶晚樱问道。
“这都排到一个月后啦。您也不是不知道,每年女儿节过后,天神娘娘赐下良缘颇多,好多人家都未雨绸缪,女儿节前就定下来了。”小厮道。
果然猜对了,叶晚樱若有所思,“那我再去别家看看。”
“您去别家也一样,不如定我们店里的,价格公道速度还快。”小厮不遗余力地推荐着,眼光却突然瞟到了一处,立刻走了过去。
他收起了谄媚的笑,很是不高兴的样子,“去去去,这都第几回,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我张三哪个不认识,甚至整个藁城的人我都认识七七八八,何故诓你。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叶晚樱循着声看去,只见一个枯瘦的妇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像,正挨个找店里的人询问。
那小厮见着,招呼人毫不留情地将老妇人拽了出去。
“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妇,”小厮厌恶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脑瓜子,“这儿有点问题,不知道今天发了个什么疯,非得说自己家女儿失踪了。”
看叶晚樱似乎还有兴趣听,小厮接着道,“我还能不知道她么,死了丈夫后,一个人过的艰难。乡里乡亲看她可怜都会给点吃的。谁知道今天早上突然就疯疯癫癫的了,明明孤寡一人,偏偏说自己有个女儿,还今儿个早上失踪了,挨家挨户地问,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叶晚樱直觉不对劲,“要是她没这个女儿,手里的画像哪儿来的?”
“我哪儿知道她哪儿来的?”被说到气头上,小厮看叶晚樱道,“哎不是我说,你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急啥,做呗,给我登记个来看料子的时间。”叶晚樱想了想道,“小哥,这每年女儿节后,你们是不是都会遇到这种烦事儿特多?”
叶晚樱歪了歪头,暗示离去的老妇人。
听闻叶晚樱接下生意,小厮脸色好多了,无奈摇头,“女儿节是最忙的时候了,偏偏每年都能遇上个零星几个。哎,不过也看他们可怜,罢了。”
叶晚樱若有所思,没再多说什么。
等从成衣店出来,叶晚樱又见那老妇人被木工店给赶了出去。
干木工的人火气看上去大了些,将老妇人推了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叶晚樱见此,上前搀扶住了老妇人。
可老妇人却一把打掉了叶晚樱的手,率先摸索着地上的画像,小心翼翼地捡起来防止被踩坏。
叶晚樱蹲在地上,看向老妇人手里的画作。
那画被装裱的很好,似乎是专门请了画师画的。
奇怪的是,据她所知,请一次画师的价钱不便宜,这老妇人必定是花了大价钱才能请人画这一次。
等老妇人慢慢把卷轴抚平,画中女孩儿的脸展现在了天光下。
叶晚樱眼睛突然睁大了。
画中的女孩儿,不是老妇人的臆想。她和昨天在城楼下,叶晚樱想要问询却被拒绝的女孩儿,一模一样。
第四十三章
洛廷舟脸黑得能滴出水。
穿女装这事儿他本是不愿, 但小师姐让他做的,他不会拒绝。
他料到了城主府面前会有盯梢,只是这盯梢的眼神, 太过于恶心了。
洛廷舟将脑袋低得更低, 掩藏住眼底弑杀的情绪。
女子的环配玎铛间, 盯梢的汉子缓缓舔了下嘴唇。
旁边之人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别想了, 这等货色, 可轮不上我们。”
“我知道。今儿个轮不上, 但总有咽气的时候不是么。”
两人相视,猥琐地嘿嘿一笑。
洛廷舟微微抬手。
还没得意太久, 房梁上的两人突然脚下一滑, 摔了下来。
在围观的人的惊呼中, 他们被架走,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下半生就无法再直立行走了。
洛廷舟抬眼,冷冷一扫, 跟着人群进了城主府。
整个祈福台被封在了城主府的侧门,占地面积不大, “福泽众生”的牌匾下, 是一幅对联
“一二岁幸供天神,三五年齐得竹立”
从字面上看, 这幅对联是指供奉一两年便能实现你的愿望的意思, 但洛廷舟却感觉到一些违和。
前面祈福的人去而复返, 洛廷舟暂时记下了这丝困惑, 提着裙摆走上前去。
祈福台里很安静, 洛廷舟推开门的“吱呀”声都能听得清晰。
洛廷舟朝殿内看去,殿内很大却不深, 整个殿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心的佛像和前面陈列的贡品。
装还是要装一下,粉裙“少女”站到蒲团前,手捧香囊,径直归在了蒲团上。
他闭着眼,假作许愿,五感却放开到了殿内。
须臾,他猛地睁开眼抬头,对上的竟是佛像的眼睛。
从进门开始,洛廷舟就隐隐感觉有人在注视着他,直至刚刚跪坐在蒲团上,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那视线的来源,就是那座佛像!
洛廷舟猛地站起,手悄悄挪到了暗藏在裙摆中的剑柄。
他一步步向前走,接近佛像。
而佛像依旧保持着不动,似乎刚才的一切全是洛廷舟的错觉,唯一可疑的是,这四周的空气愈发地冷了。
神经的弦紧绷着,靴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刺激着鼓膜。空中的冷愈发实质,几乎结成了霜凝结在剑柄上。
不对!洛廷舟猛地响起,明明外头这么多人排队,聊天喝茶的声音自从自己踏入这个殿内以来,便直接被隔绝了!
洛廷舟抬眼看向佛像,那金铸的佛身依旧敞亮,戴着慈悲的笑意,眼珠却一点点朝他挪动而来。
眼珠转动的嘎啦声,无形地在说,“抓住你了。”
不再犹豫,洛廷舟压住剑柄,长剑出鞘。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这位小姐!您的时辰到啦!”
紧绷的空气猛地松懈下来,洛廷舟再次听见了外头的吵闹话语声。
收回剑,洛廷舟瞥了眼佛像,佛依旧端坐,慈悲为怀地看向下方蒲团。
就像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外头的敲门声没停,眼看似乎要推开门探究一二。
洛廷舟侧脸看了眼佛像后封死的墙壁,提着裙摆离开了。
走之前,他再次回望了一眼祈福台。
整个祈福台几乎占了城主府一半的面积。洛廷舟仔细回想了下,从殿堂内,似乎没有这么大。
离开城主府的步伐调转,洛廷舟在拐弯处直接动手解决了盯梢的,朝祈福台的后方走去。
*
人多眼杂,叶晚樱没有选择当众扶起她,而是悄悄跟着。
在街上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后,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村里。
村里似乎在办喜事,乡里乡亲的见到老妇人准备塞两颗喜糖,老妇人都没看见,一把推开。
那人骂骂咧咧了两句,将喜糖随手塞到了叶晚樱的手里。
这个村总体来说有些穷,即使是结婚看上去也颇为寒颤,只有两人抬着新娘子的轿子,再加上一个喜婆,变没了。
叶晚樱粗粗看了一眼,便跟着老妇人离开。
老妇人的屋子在村子的最里侧。
与穷困潦倒的一般人家相同,老妇人家里也能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再加上她最近浑浑噩噩的样子,厨房里的锅揭开来,都没有了一粒米。
老妇人坐在床边,画卷随着她的动作铺开。画里的女孩儿还笑靥如花,老妇人只得呆呆地望着,眼神空洞绝望。
叶晚樱刚想进去问两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她赶忙掩了身形。
“好…好酒。”来人口齿不清,走路还带拐弯的,一双眼迷离无焦距,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听到这声音,老妇人还未看清来人便不自觉地哆嗦了下。
她立刻缩到了角落里,一把抱住头,甚至连之前宝贝的画像都来不及收,似乎是刻入骨髓的生理反应。
来人打了个酒嗝,一股混合着饭菜和酒臭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躲在角落里的叶晚樱都忍不住干呕。可那角落里的老妇却是一动不动。
“村…村东头….办喜宴….饭菜不错,”那醉鬼一下倒在了床上,靠近老妇人,“娘…娘人家说给你了喜糖,你放哪里了?我…嗝…解个酒。”
老妇人微微抬起头,眼神迷茫了一瞬,随即猛地抱住了脑袋。
到这一刻醉鬼哪还有不懂的,下一刻暴起,随手抄起灶台边的擀面杖便抽下来。
“我叫你一声娘!你就能耐了啊!”醉鬼一下下抽了下去,棍子和皮肉抽打的声音,老妇人压抑的呜咽声在屋里起伏。
叶晚樱于心不忍,随手拎起一颗小石子,从指尖弹出,打在了醉汉的膝盖上。
“你他妈…”醉汉以为是老妇人使的诈,挥手就要再打下。
叶晚樱另一颗石子已经躺在掌心,正要发出的时候,就见醉汉嘿嘿一笑,指着这画像,“娘这是帮我去相看媳妇了?可惜可惜,这姑娘已经被村东头那户娶走了,否则”这醉汉眼神迷离,舌头却是灵活,他猛地舔了圈嘴唇,“真嫩啊。”
叶晚樱心头一惊。这姑娘不是老妇人的女儿么?那这醉汉称老妇人为娘,应该是姐姐或是妹妹?
这怎么看上去不认识的样子?!
老妇人也是满脸震惊,似乎要说什么。
此时,村东头的喧闹似乎停止了一瞬,随着喜婆一句响亮的“礼—成—”,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即传开。
老妇人眼睛里莫名淌下了泪,眼神却涣散开,她再看向手头的画卷,却道,“这姑娘…是谁?”
“村东头那户的媳妇…嗝”,醉汉的口水几乎都要落在画像上,“娘,你也替我…替我去和天神娘娘许个愿,帮我讨个媳妇呗…我保准帮您生个大胖小子嘿嘿嘿…”
叶晚樱猛地惊醒,她这才想起来为什么那喜轿这么不对劲。
无陪嫁无相送,甚至步伐都是匆匆,几乎是把这新娘的过去全部抹平。
直至那句“礼—成—”,将生身父母都从记忆里划除。
漫天的鞭炮吉祥话里,明明只隔了一条街,却是生死不识。
叶晚樱手头的石子猛地击向了醉汉,将其砸晕。
在老妇人怔愣之迹,叶晚樱向村东头冲过去。
*
奇怪的是,明明只有一小段路,叶晚樱却觉得愈发的安静。
鞭炮几乎已经放完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声,可喜宴上觥筹交错的声音却一点儿也无。
暗道不好,这天神娘娘的祈福指不定多邪气,和灵水村相关的灵异,再加上老妇人刚刚那出,叶晚樱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这姑娘……估摸着凶多吉少。
加快脚底步伐,叶晚樱冲向那鞭炮纸遍地的那一家。袖中白绫蓄势待发。
足尖点在那户人家门口,叶晚樱已有了心里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鲜艳的红铺天盖地,红灯笼红桌布红绸带……以及四处可见的喷射的血。
四具尸体倒卧在宴席旁边,两桌的宾客,估摸着都已经跑光了。
其中一具叶晚樱还认得,是那个给她塞喜糖的喜婆。
另外三人中有两个年纪看上去比较大的,穿着花纹简单的红色衣服,另一个就比较好猜了,是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
……新娘呢?
叶晚樱看向那四具尸体,脖颈处都是一个大窟窿,似乎是被利器所伤,一击毙命,死的非常干净利落。
一阵恍惚的踱步声传来,叶晚樱抬起头。
一张面熟的脸上,半边都被喷射的血浸染,喜服的袖子已被撕扯地破破烂烂,她发髻散乱,手里却牢牢抓着把剪刀,还在滴血。
滴落下来的血像是开放在地上的梅花,一滴滴砸在了人的心坎上。
新娘终于看到了门口的陌生人。
对视的瞬间,新娘似乎终于回过神,她惶恐地看向叶晚樱,泪瞬间流下,却冲不散面颊上的鲜血。
凝视间,却又转来了那阵令人呕吐的酒臭味。
“老…老刘,我再来和你讨点…讨点糖吃。”
熟悉的声音传来,叶晚樱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醉汉看到了满桌鲜血尸体,愣了一下,想要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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