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好像很在意这个哨子啊,我真高兴。”
黎霜感到一股酸意,忙别过头去,声音有些轻,道:“你……”
“对,我回来了,”裴晏眉眼带笑,“大小姐高不高兴?”
眼眶涌上热意,喉咙哽住,黎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是动也不敢动了,怕这只是一场幻梦,一场虚无的假象。
长安迟来两个月的雪终于落下,黎霜终于等到了“战死沙场”的不归人。
她移回了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双清润戏谑的眸子,如今添了几分坚韧与柔和,衬得那雪都有些暗淡了。
只是两月未见,黎霜为什么感觉过去了这么久?就像彼此分别数载,几乎都要忘记对方模样时,陡然重逢故人之感。
她的眼睛闭了又闭,似确认这的确不是梦境,张翕了许久的唇才开了口,声音带了哽咽。
“裴晏。”
“我在这儿,”裴晏很快答了一句,弯腰将骨哨重新戴回黎霜腰间,顺便摸了摸那只荷包,起身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这幅模样呢,我想多看会儿。”
而黎霜没有像之前那样呛回去,千言万语汇集成了一句话,“疼吗?”
掉下万丈悬崖的时候,疼吗?一人率兵抵匈奴万人的时候,疼吗?跋涉万里从晋国回长安的时候,疼吗?
到底是哪种疼,黎霜也不想分辨的,所有的爱与恨,恩与怨本就没有界限,她又为什么执意要为自己的心绪分出个结果呢?
裴晏耸了耸肩,满是无所谓的模样,看着黎霜的左臂,笑道:“那大小姐疼吗?”
闻言,黎霜低了低头,肩上雪落了又化,周侧也都归于寂静。
她是想笑的,但眼眶热意还是逼得她将情绪收了又收。
另一边的黎伯约也收了剑,和冯渊一起看着不远处的二人,又不约而同别过头去。
而冯御不知道怎么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胸口还插着一把剑。
“我想大小姐现在需要这个。”
裴晏朝着黎霜张开了双臂,笑意盈盈,也不动作,等着黎霜自己抉择。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黎霜像是突然释然了什么东西,伸手入了裴晏的怀抱。
裴晏感受着黎霜轻轻颤抖的身子,收紧了双臂,珍而重之地拍着黎霜的背。
世上有的是人汲汲营营,有的是人恪守纲常,有的是人循规蹈矩,有的是人步步为营,那又为什么一定是他们?
被刻意压制太久的感情一旦冲破桎梏,便如汹涌澎湃之江水来势汹汹,其势再不可挡。
此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黎霜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拿自己的软肋威胁,再也不用将自己的情绪敛了又敛。
身前人的怀抱温暖如春,在漫天大雪中显得格外突兀,但对于黎霜来说,她此刻正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她需要有人安抚她悬了几个月的心,她需要有人帮她分担无处安放的心绪,而恰恰这个唯一能帮助她的人,此刻就在她面前。
现在黎霜什么也不想考虑了,再多的眼光和议论都是以后的事情,她只想贪恋这一刻温存,把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落到实处。
是始料未及的长街相遇,是迫不得已的崖下独处,是不胜枚举的并肩作战,是寂静长夜的心事暗藏,是漫天烟火中的生辰贺礼,更是此时此刻,黎霜等了两个月的故人之归。
所有的一切黎霜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变化,她知道自己的别扭逃避源自何处,直到现在,她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而这个拥抱,也并不只是为了片刻欢愉,而是为了两个相隔五千年的灵魂,能在无尽时空的一瞬间里,为对方打上再也无法消弭的烙印,让中间那道跨越千年的障壁,能被凿出一丝缝隙。
“我不会再离开了,”裴晏将黎霜抱得更紧,“只要大小姐需要,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闻言,黎霜从裴晏怀中抽身,抬头看他,“你不回去了?”
没等裴晏回答,黎霜便看到他朝自己身后望去,突然将自己往旁边一带,一支破空而来的长剑就飞过了二人身侧。
原来是冯御突然醒了过来,将剑掷了出去,黎伯约和冯渊很快将他压制住。
而黎霜惊魂未定之时,一支箭射进了裴晏的心口,正好擦过了黎霜的头发。
黎霜心下一惊,见裴晏笑容有些凝固,直直倒了下去。
“裴晏!”
第100章 任务完成
射出箭矢的不过是冯御身边普通的黑甲兵, 他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意图将裴晏一击毙命,不过很快被人一剑封喉。
见黎霜跪在裴晏身边手足无措, 冯御笑得痛苦而大声,“我败了, 你们又凭什么好过!我诅咒你们二人,生离死别,黄泉路上也不复相见!”
冯御想不通,为什么那五万大军没有破城, 难道裴晏带来的晋国军队强悍至此
可惜他或许没有机会知道了。
成王败寇,等着他的, 只会是冯渊和大盛所有人的审判。
冯渊皱着眉, 踢了冯御一脚, 拔剑对着冯御的胸膛,道:“闭嘴。”
宫道上活着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 除了被黎伯约和冯渊看管着的冯御, 还有现在才解决完其他黑甲兵, 匆匆赶来的凌逸,就只有倒地的裴晏和他身边的黎霜。
而冯渊, 黎伯约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二人,不忍心上前, 尽管内心情绪十分复杂,心思各异,但都选择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凌逸得了冯渊的令,很快去寻宫中的太医了。
黎霜抱着裴晏的身体, 一只手颤颤巍巍想去触碰他心口那支箭。
但是她知道这样会让裴晏更加痛苦,于是不住地用手去擦裴晏嘴角的血。
她的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脸上的斑斑血迹被泪水洗净了大部分,发上的雪已经落了很多,与黎霜眼前刺目的鲜红形成了对比。
裴晏竟还是笑着,抬手摸上了黎霜的脸,紧紧盯着她,道:“大小姐哭起来真好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想着这些?
“你省点力气,太医一会儿就来了……”黎霜的手指已经满是血迹,干脆换了衣袖去擦,可是裴晏嘴角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裴晏咳了一声,完全没有痛苦之色,笑道:“能死在大小姐怀里,也挺好的。”
来到大盛之前,裴晏对生死从来没有概念,他只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在其他世界,只要完成任务,裴晏就不会死。
可是他现在竟真的有了一种赴死的坦然,一种能死在大盛的庆幸和释然出现在他的脸上,胸口那支箭仿若未存,他也只是静静躺在黎霜的怀里。
这个世界有黎霜,所以裴晏愿意一直留在这里,是死是活不重要,即便他即将成为一具尸体,可他也同黎霜一起赏过大盛的月亮,一起淋过同一场雪,他还有什么遗憾呢?
眼前的大雪没有挡住裴晏的视线,反而让黎霜的脸越发清晰,她眼中的悲戚和慌乱是那样真实,比毫不遮掩颜色的雪还要直白坦率。
“你不准说这种话!”黎霜将裴晏抱得更紧了,脸庞贴着裴晏的脑袋,已经不敢再看裴晏身上的那支箭。
裴晏脖子上的翡翠玉佩露了出来,斜着躺在裴晏的心口,比之前黎霜戴它的时候还要璀璨。
“有些话,还是得说,”裴晏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轻,“生死之于我,不过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但是大小姐让我知道,也有人会在意我疼不疼,在意我的命,就像对她自己一样珍视,我已经知足了。”
“你别说了,省点力气。”黎霜的视线有些模糊,泪水一滴一滴落下,她已经快看不清裴晏的脸了。
裴晏安抚似地抬手抹去了黎霜脸上的泪,指腹摩挲着,眼神是那样坚定,带着无尽的眷念和不舍,轻声道:“我从前不知道为谁而活,现在我知道了,有一个人,她值得我拼尽所有,哪怕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
原来他的世界是可以有太阳,可以有月亮的,是明是暗再也不是迫不得已,而是第一次被无限包容的予取予求。
他的心其实从来都不是荒芜的雪野,而是无日无夜的世界里一直无人踏足的盐碱之地。
那白茫茫的一片不是所谓的皑皑白雪,而是在裴晏每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带着无处安放的迷茫袭来的风蒸干的,一直未曾落下的泪。
而那些泪,如今滴在了他的脸上,而泪的主人正紧紧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身上的血。
裴晏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他只觉得幸运,能在惆怅的,望不到头的一生中遇到一个给予他血肉的人。
“你不能死!”黎霜无助地抚摸着裴晏的脸,还没有等到太医,哽咽道:“你不是说只要回去就能活下来吗,我让你回家,让你回家……”
黎霜小心翼翼地低了头,一片温热很快贴上了裴晏的唇。
“【好感度上升提示】宿主,你的攻略对象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一千零六,目前黎霜对你的好感度为:1106%。”
“【任务进度提示】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即将为宿主开启返回通道。”
裴晏感受着唇上的热意,一滴泪滑过他的脸庞,很快融在二人相接的唇上。
这点温存还没让裴晏再多感受一会儿便离去,黎霜哽咽道:“你回去,我只要你活下来……”
裴晏笑着摇头,面上血色一点点消失,就像融化的雪,“什么攻略对象,被攻略的,一直都是我啊……之前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他缓了口气,道:“一开始,我绞尽脑汁想让你注意我。但是后来,我发现大小姐这样的人,凭什么不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要被他人控制?你太好了,所以我不想左右你,与你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光景。”
黎霜抹去脸上的泪,“你别说了,别说了……”
“十一月六日,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一天。我其实没有生辰,只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才像一个真正的,有生命的人。”
裴晏猝不及防地抽出黎霜腰间匕首,在黎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狠狠在脖颈侧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汩汩流下,很快在雪地里开出了几朵艳丽的血花。
“你疯了!”黎霜忙用手堵住裴晏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止不住,将她的手都染红了。
裴晏又咳一声,变得面无血色,从眼角流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泪,“我划破了腺体,他们再也控制不了我,而我,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黎霜觉得自己的泪都要流尽了,可是裴晏的血却失得越来越快,苍白的脸色比周侧的雪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明明是大盛的功臣,他带来了晋国士兵,他阻止了这场宫变,那些匈奴也被裴晏拦在了长安城外,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晏脖颈上的刀口好像也出现了黎霜的心上,割得她肝肠寸断。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怀中裴晏的身体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我只想留在你的世界。”
裴晏的声音越来越轻,抬眸看向黎霜时,眼中却是无比坚定和眷恋。
他从身后拿出了那枚自己保存得很好的戒指,微弱的火光让他寻到了黎霜的手,将那枚戒指,珍而重之地戴到了黎霜右手的无名指上。
做完这个动作,裴晏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睁开眼都变成了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情,但他还是看着黎霜,像是要把黎霜的模样刻在心底。
“黎霜,我爱你。不要再为我哭了,能为你死,是我执行过的,最值得,最幸运的任务……”
闻言,黎霜突然顿住了。
裴晏从未呼之于口的名字,此刻却带着万般眷念说了出来,像是用之前的所有给这次的直呼其名裹上了一层层坚硬的铠甲,而最柔软的内里,是裴晏那颗心。
最郑重也最心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个名字好像是从裴晏内心最深处呼出,似要证明些什么。
二人交握的手上满是血水,黑夜中虽看不清,但黎霜能想象出那片泥泞。
“不要,不要……是我太自私想把你留在这里,没想到却害了你,是我的错。”
黎霜只是呢喃着裴晏的名字,像是这样就能抓住裴晏流失的生命。那些克制已久的感情再也不被隐藏,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如磅礴大雨倾泻而出。
“我爱你,我也爱你……”
目光相接,黎霜看到了裴晏眼中的笑意与温柔,像是得到了自己等了许久的一个答案。
而她握着的那只手已经渐渐没了温度,再也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
而裴晏的眼睛,也缓缓闭上,嘴边还噙着一抹笑意,仿佛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死亡。
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他再也不回去了。
“裴晏!”
黎霜将额头抵在裴晏的额上,冰凉的温度并没有让她退却,反而贴得越发紧了。
“太医来了!”
凌逸终于带着太医赶来,太医简单处理了下裴晏的伤口,再把裴晏带回了太医院。
太医院内,凌逸从内室走出,对黎霜道:“小姐,太医院被大皇子的人控制住了,所以我费了些时间才把太医带来。”
黎霜已经没了力气,静静坐在一旁,轻轻点着头,目光一直没有从内室的方向移开。
而处理完事情的冯渊也带着黎伯约赶到,看见身上满是血迹,手中还握着那把滴着血的匕首,无声叹了口气。
冯渊对黎霜道:“黎小姐,裴晏是大盛的功臣,我会追封他。而冯御已经被我看押,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闻言,黎霜强打起精神,道:“恶有恶报,相信殿下会给大盛百姓一个交代的。”
“霜儿……”黎伯约顿了顿,“要不你先好好睡一觉,裴晏有消息,我会让人来寻你。”
黎霜呼出一口气,“父亲劳累了一宿都没休息,我怎敢松懈?我没事,出去一个人走走。”
她说完,拖着有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太医院。
东边的太阳开始慢慢升起,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整个宫道,黎霜看着面前这条长长的路,恍如隔世。
那一滩滩血迹早就被雪盖住,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尸体早已被人搬走,兵器不见踪影,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有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黎霜慢慢走着,走到了一处地方,那里的雪颜色似乎更深些。
她记得,这是她昨夜抱着裴晏待过的地方,那些刺目的鲜血似乎成了雪地里的一部分。
这雪让她愁,让她怅,偏又让她爱,让她恨。
这样的大雪天,她去岁也经历过一次,为什么今日这雪格外冷呢?
上次见雪,是她和裴晏的初见,短短一年时间,大雪未变,人却生死未卜。
黎霜从昨夜到现在,不止一次怪自己自私,若非她从不知何时起就打了不想让裴晏离开的主意,裴晏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哎,黎霜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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