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还能遇到黎伯约,二人因政见颇为相合,常常相谈甚欢。
因为乔装后的黎霜总是压着声音说话,所以除去比同僚们矮上一截的身量外,倒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大理寺卿李清正又有个怪癖,除非提前向他告知,否则他不会在李宅接待同僚。就是为了避免有人突然造访李宅,横生事端。
每到早朝时间,影儿便会戴上面皮,代替黎霜,成为黎府的黎小姐。
送去李府的公文,黎霜若没有时间亲自前去批复,那么就会像今日这般,由影儿送来。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从未有人发现。
黎霜一笑,翻身下床,确定门窗已被关好,放心地接过影儿手上的公文,十分自然地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身姿挺拔如松,一身凛然正气,傲雪凌霜,更甚屋外飞雪,哪里是方才床榻上那柔弱的黎大小姐
黎霜批复着公文,影儿便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
她皱着眉头,朱红狼毫悬在一份公文上迟迟未曾落下。眼看那墨凝在一起,就要向下滴落,黎霜便放下狼毫,抬眸看去。
窗外的雪愈发大了,院子里的树不知什么时候都白了头。
近日长安发生了几起凶案。
凶手的手段狠辣,受害者无不刀口满身,脸上都用短刀刻了一个“回”字。
一时间,长安百姓人人自危,终日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凶手盯上。
黎霜将追查凶手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衙役,仍旧一无所获。
所以她觉得异常揪心。
世风朗朗,天子卧榻之处竟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命案。
大盛皇帝昨日早朝时震怒,给黎霜下了死命令,要她在七日之内给出交代。
所以黎霜批复了公文,给了一些自己近日得到的线索,让大理寺的衙役抓紧时间找出幕后黑手,还长安一个太平。
只是凶手行踪不定,作案后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使此案变得扑朔迷离。
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
黎霜无意识地用食指和中指交替着轻敲桌面,面上拢聚了一团阴云。
她此刻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公文,正梳理着几起案件的相似之处,她以极佳的听力察觉到了院子里异常的响动。
黎霜正要发作,屋外响动却越发大了,似打斗之声。
黎霜迅速将公文藏在一些书页之中。然后听到凌逸的声音传来,说刺客已被控制,正等着她示下。
因为她住的院子有些偏,所以这些动静不会引来黎伯约和尹燕。
黎霜心下一动,起身出门。
雪地中,那男子正被凌逸按着肩膀压在地上。
黎霜眉梢一扬,不紧不慢负手下了石阶,立在那男子面前。
“呵,我还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她附身,抬起男人的下巴,露出了自己有些眼熟的脸。
“大小姐,我似乎还没做错过什么事吧,这样招待我这就是高门黎府的待客之道吗”
裴晏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处境,嘴角仍噙着笑意。
黎霜的语气算不上太好,“客你砸坏黎府马车,又能凭空造物。没把你就地收押已是例外,竟还敢来”
想着近日的骇人命案,黎霜面色更是沉了几分。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有着极具欺骗性样貌的男子,说不定真和命案有关。
裴晏似邀功一般,“大小姐,今天我可是帮了你一把。”
他是在说用石子砸门引出黎伯约和尹燕的事吗
“当真是自作多情,今日有没有你都一样。”黎霜冷笑。
“话不是这么说的,”裴晏转了转眼睛,道:“今日的一切都在大小姐你的掌握之中,不是吗”
黎霜的眸色染上好奇,蹲下身来平视裴晏,示意他继续说。
“预备的马车是大小姐提前找人弄坏,好拖延时间。按照计划,另一辆马车也会意外被毁,顺带毁了入宫的机会。”
裴晏见黎霜面有惊疑,扬起嘴角,眸子里也漾开了笑意。
“只是我这个变数刚好省了你的心力,还让你有了足够的理由缺席宴会。大小姐聪明,不想让黎家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设局间接拒绝了皇后的拉拢,让黎家再无站队皇后的可能。”
而后,他顿了下,“大小姐还会用苦肉计,这样你的家人就不会再追究了。”
黎霜冷了脸,面色染上凶意,而后突然抬手,用力掐上了裴晏的脖子。
“想得挺多,不怕死吗”
第2章 当然是――以身入局
裴晏也没想到黎霜会如此动作,实在是有些防不胜防。
他怔愣了一瞬,视线缓缓移动到了黎霜正掐着自己的手上。
裴晏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世间高门闺秀之手必白嫩如柔夷,纤纤如玉笋。
而自己脖子上的这只手却有着明显的薄茧,稍显粗粝又带着寒气,贴着裴晏脖颈时甚至蕴藏着些许杀意。
因为黎霜使了力气,裴晏抬手欲用食指抵开黎霜手腕的时候便被她的狠劲惊讶到了。
“大小姐,咳……君子动口不动手…”裴晏的声音似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微微带着不正常的沙哑。
黎霜扫了一眼裴晏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正常衣裳。
虽然他的头发还是那样怪异,但她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于是她转了转眼睛,松开手轻轻拍了两下。
而后,黎霜压低了声道:“不要试图揣测我的想法。而且你现在自身难保,不如想想该怎么自救吧。”
裴晏刚从窒息感中缓过神来,闻言,将将抬眸看去,便看到黎霜抬了抬手,她身后那高大的黑衣暗卫便大步上前。
裴晏眼前很快笼罩了一层阴影。他见状不妙,才吐出一个“你”字,便猝不及防地被那暗卫的手刀劈晕过去。
再睁眼时,裴晏已经不知身处何处了。
幽闭,昏暗,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甫一睁眼,入目便是五花八门的刑具。
他叫不上任何一件刑具的名字,因为它们形状可怖,在窗口透进来的微光下还闪着幽幽的光。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还有些许回音回荡在密室中。
裴晏看着束缚着自己双手和双脚的四根粗重又寒凉的铁链,尝试挣脱无果后,开始呼唤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他摇头晃脑地喊了一通,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于是又准备如法炮制。
“大小――”
“闭嘴。”
一道极冷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裴晏转头看去,借着昏暗的光线,能勉强地看清石门处站了两人。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
黎霜从身侧的火盆中夹起一块木炭,带着凌逸慢慢踱步到裴晏身前。
“现在坦白,可饶死罪。”
裴晏一头雾水,偏着头无辜道:“大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黎霜将木炭举在眼前看了看,复而将它丢回了最近的炭盆中。
“裴晏,装疯卖傻是行不通的。就算你现在不承认,我自有百千种方法让你全部吐出来。”
这话似威胁又似引诱,裴晏努力消化着黎霜的话。
他正了脑袋,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大小姐,你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什么吗”
黎霜抬眸看他。
“像索命的恶鬼,会吃掉不听话的小孩儿。”
“胡言乱语,”黎霜有些不耐烦,道:“拖延时间没什么用,毕竟你已经逃不出去了。”
裴晏隐隐猜出了什么,想套出点什么东西来,“我说大小姐,你平日示于人前的可不是这副模样啊。况且――”
裴晏扫视了这间密室,故作害怕,“谁家好人会有自己的刑室啊。”
黎霜审视着裴晏的表情,当真是一丝端疑也看不出来。
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今日种种不过只能说明这个人无聊至极。
二是自己面前这个人极其善于伪装,连她都被骗到了。
如果是第一种,黎霜大可当作无事发生。
可若是第二种……
黎霜顿时不寒而栗。这种人,自己为官五载都未曾见过一个。
而裴晏,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吊儿郎当,行事乖张,倒真不像和命案有关。
不过人不可貌相,再如何,黎霜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我就直说了吧,近日长安发生的几起命案,我怀疑和你有关。”
裴晏微张了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扯了扯嘴角,不可置信道:“我命案若我真有这个能力,就不会老老实实被你关在这里了。”
黎霜要打断他,却又听他道:“而且你一个大小姐,怎么还管上这种事了”
“多嘴。”
黎霜睨了他一眼,接过了凌逸手上拿着的卷宗。
一阵竹简翻动的声音后,黎霜心中疑虑仍未完全消退。
根据卷宗记录,目击者均道那凶手是矮胖的雄壮男子,背还有些佝偻。
怎么也和裴晏对不上号。可这也不能排除裴晏是帮凶的可能。
正是因为卷宗上没有直指裴晏的线索,所以他才敢来肆无忌惮挑衅她,试探她的想法。
黎霜这样想着,越是觉得裴晏可疑。
“马车是怎么来的”
这话有些突兀,但确实是黎霜想知道的问题。
裴晏转了转眼睛,道:“把我放了我就告诉你。”
“痴人说梦。”黎霜冷了脸,知道裴晏对此事可能不会说什么真话了。
她见过的凶犯数不胜数,不乏在有严刑逼供下才肯如实招来的人。
所以她准备如法炮制。黎霜只侧了头,凌逸便福至心灵地上前,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条长鞭。
凌逸动了动脖子,当着裴晏的面,抓着长鞭的两段用力扯了扯,发出骇人的声响。
“可想好了我这鞭子抽人特别疼,没几个能受这一顿鞭子后还不松口的。”
裴晏大惊,冲着黎霜道:“不是吧大小姐,重刑之下必多冤案,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屈打成招吗”
“你毁黎府马车时,我放了你。你翻上黎府院墙时,我亦未曾想过将你如何。可是你妄图闯进我的院子窥探,我就不得不怀疑你的目的。”
黎霜转了身,淡淡道:“你若无罪,我自会放你走。”
“我――啊!”
裴晏还未说出什么,凌逸的鞭子便实打实地抽在了他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一下又一下,在接下来的半刻钟内,屋内尽是裴晏的惨叫声。
“行了。”黎霜转过身,示意凌逸先退到一旁。
她走上前,打量着受了一顿鞭刑后的裴晏。
凌逸还算厚道,没有往裴晏脸上抽打,留住了这张不得不说在人群中俊美得格外突出的皮囊。
只是身上……
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的衣裳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稀碎的布条,上面尽是刺目的鲜血。
这痕迹很符合凌逸的风格。
“现在总可以说了吧”黎霜抬手,用力捏住裴晏的下巴,将其往上抬了抬,迫使裴晏看着她。
“咳,咳……”
裴晏清了清嗓子,努力从极大痛楚中脱离出来稳住神智,“大小姐,真狠……”
铁链发出了些声音,黎霜顺着看向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
裴晏的右手手腕动了动,手握成了拳状,大拇指却突兀地竖了起来,上下动了两下。
这是什么意思
“若你早些招供,便不用受牢狱之苦。”
裴晏欲哭无泪,深吸了一口气,却因此牵动了伤口,痛得他轻呼了一声。
“真不知道你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管上案子了。”
黎霜少有的生出了一点耐心,道:“如果你能活下来,或许会知道的。”
这是说裴晏今日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裴晏极力忍耐着,抬眸看着黎霜,“大小姐,你既然怀疑我牵扯凶案,那如果凶犯落网,我自然就无罪了吧”
“当然……”黎霜下意识答道,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你想为自己脱罪”
裴晏暗道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进入正题,白白挨了一顿鞭子。
“自然,请大小姐拭目以待。”裴晏的声音还带着气声,呼吸有些不稳。
黎霜看着裴晏身上的四根铁链,思索了一会儿,让凌逸把裴晏放下来。
裴晏已经站不稳了,铁链将将解完,身子便向前倒去。
黎霜眼疾手快,忙后退了几步。
她见凌逸立刻伸手捉住了裴晏的身子,没让他就这么直直摔在地上,才抬脚重新走到裴晏面前。
“听好了,若你敢耍什么花招,等着你的就不是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
裴晏苦笑了一声。
当晚,裴晏身上的伤势被凌逸简单处理好。此刻正站在偏院屋子内,要换上凌逸给他的一套干净衣裳。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裴晏连忙掩好衣襟,转头看向门口处。
凌逸看着屋内情形,皱了眉头,语气不善,“别墨迹了,小姐有事找。”
裴晏应了一声,将衣裳穿好,龇牙咧嘴地跟在凌逸身后。
在凌逸第五次听到裴晏痛苦的“嘶”声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看着身强体壮,也不知道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裴晏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凌逸,抬脚上前搭住凌逸的肩膀。
凌逸身子一顿,脚步停了下来,“男男授受不亲,你……”
“兄弟,”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道:“我可是要协助你家小姐找凶手的。如果你连这点忙都不帮,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走到你家小姐的屋子了。”
凌逸咬了咬牙,险些要发作,“谁是你兄弟……”
裴晏听若无闻,继续控诉道:“兄弟,你力气可真大,今儿个我都以为自己要交待在那里了。”
凌逸闭了闭眼,不答。
“诶,你家小姐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还管上凶杀案来了”
“多嘴,”凌逸朝裴晏飞过去一记眼刀,“小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裴晏扯了扯嘴角,还要再说什么,自己的手就被凌逸猛地拿开。
“到了。”
黎霜将卷宗全部打开铺在书案上,恰巧等到凌逸带着裴晏过来。
凌逸推着裴晏往黎霜的方向走,而后退到一旁,不错眼地盯着裴晏。
黎霜极力忽视裴晏那头奇怪的头发,示意他来看卷宗。
裴晏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手捂着胸口,不住地喊疼。
凌逸顿时有些火大,“你方才不还是好好的……”
“行了。”黎霜皱了皱眉,从身侧捞了一把椅子过来,示意裴晏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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